那陣竹竿敲打地面之響,忽現忽,忽遠忽近,令人完全無法判定方位,更無法判定,究竟是什麼東西在發出這種突兀又詭異的怪聲。
魏無羨道:“都過來,靠,別,也別出劍。”
在這樣的環境下貿然出劍,極有可能傷不到敵人,卻會誤傷己方。片刻之後,那聲音戛然而止。靜候半晌,一名世家子弟小聲道:“又是它……究竟要跟著我們到什麼時候!”
魏無羨道:“它一直跟著你們?”
藍思追道:“我們進城之後,霧太大擔心走散,便聚在一起,忽然之間就聽到了這種聲音。當時,並沒有這麼快,一下一下,響的很慢,還在前方的白霧裡朦朧看到一個矮小的影子慢慢走過。追上去卻消失了。之後,這聲音就一直跟著我們。”
魏無羨道:“有多矮小?”
藍思追比到自己口:“很矮,很瘦小。”
魏無羨道:“你們進來多久了?”
藍思追道:“快半柱香。”
“半柱香?”魏無羨問:“含君,我們進來多久了?”
藍忘機的聲音從迷濛的白霧後傳來:“近一炷香。”
“你看,”魏無羨道:“我們進來的時間比你們長,你們怎麼能跑到我們前面去?折回來才遇上我們。”
金凌終於忍不住了:“我們沒折回來啊?我們一直沿著這條路,在朝前方走。”
都在朝前方走,那難不這條路被了手腳,化了一個循環迷陣?
魏無羨問:“試過劍飛上去看看嗎?”
藍思追道:“試過,我覺往上飛了很長一段距離,但其實並沒有上升多高。而且有一些模糊的黑影在空中流竄,不知是什麼,我擔心無法應付,便下來了。”
聞言,衆人都沉默了一陣。魏無羨道:“妖霧,有古怪。”
由於蜀東一帶本來就多霧,一開始他們並未在意義城中的白霧,現下看來,這多半不是天然形的霧氣。
藍景儀驚道:“不會有毒吧?!”
魏無羨道:“毒應該是沒有。咱們都在裡面待這麼久了,尚且活著。”
金凌道:“早知道我就把仙子帶過來了。都怪你們那頭死驢。”
藍景儀道:“我們還沒怪你那條狗呢!它先口咬的,被花驢子尥蹶子踢了個正著,怪誰?反正現在兩隻哪隻也不了。”
魏無羨道:“什麼?!我的小蘋果被狗咬了?!”
金凌:“那頭驢能跟我的靈犬比嗎?小蘋果是什麼東西?!”
魏無羨:“我的驢啊。你們怎麼把它帶下山夜獵了?還讓它傷了?!”
藍思追:“嗯……對不起莫公子。你的小蘋……驢在雲深不知每日喧譁,各位前輩投訴已久,讓我們這次下山夜獵,一定要把它趕走,所以我們就……”
金凌:“回答我,小蘋果是什麼?你給驢取這種名字?”
藍景儀:“小蘋果怎麼啦?它吃蘋果,就小蘋果。這名字比你養條狗仙子好十八條街。”
突然之間,雀無聲。
半晌,魏無羨道:“還有人在嗎?”
附近一片“唔唔”、“嗚嗚”,表示都在。藍忘機冷冷地道:“喧譁。”
竟然一次言了所有人。魏無羨忍不住了脣,心中甚爲僥倖。
正在此時,左前方的白霧中,傳來了腳步聲。
這腳步聲一走一頓,笨重至極。接著,正前方、右前方,側面,後面也傳來了同樣的聲音。雖然霧氣太濃,看不清影子,但腐臭腥臭的味道卻已經飄了過來。
魏無羨自然不會把區區幾走放在心上,輕輕吹了一聲哨子,尾音溜起,含斥退之意。迷霧之後的那些走聽到了哨音,果然頓了下來。
誰知,下一刻,它們卻猛地衝了過來!
魏無羨萬萬沒料到,斥令竟然不但不起作用,反而還刺激了它們。他是絕對不可能把“斥退”和“刺激”兩種不同的指令弄混的!
然而,此刻來不及想更多了。七八條歪歪倒倒的人影浮現在白霧之中。以義城中白霧的濃度,能看到它們的影,就代表它們已經靠得極近了!
避塵的冰藍劍芒破出白霧,圍繞著衆人,在空中飛劃出一個銳利的圈,將數走齊齊攔腰斬斷,旋即收回鞘中。魏無羨鬆了口氣,藍忘機低聲道:“爲何?”
魏無羨也在想爲何:“爲何哨令驅不這幾走?行走緩慢,帶有腐臭之氣,肯定不是什麼高階兇,這種我應該拍拍手就能嚇跑。若說是我的哨令突然之間失效了,這也絕沒可能,又不是靠靈力驅。從來沒有出現過這種……”
猛然間,他想到了一件事,背上微微沁出一層薄汗。
不對,並不是“從來沒有出現過這種況”。
事實上,是出現過的,而且,不止一次。有一種兇惡靈,他的確無法控,也無法驅趕。
那就是——已經在虎符控制下的兇惡靈!
雖說這個念頭很可怕,所代表的況很嚴重,讓人很不想承認和接,但它的確是最合理的一種解釋。畢竟連能夠復原半隻虎符殘件的人都是存在的,雖然據說已經被清理了,但誰知道被他復原過的虎符又落到了誰手裡?
藍忘機似乎解除了施在所有人上的言。藍思追又能說話了:“含君,是不是況很危險?我們是不是該立刻出城?可是,霧濃,路走不通,也飛不出去……”
一名世家子弟道:“好像又有走來了!”
“哪有?我沒聽到腳步聲啊?”
“我好像聽到了奇怪的呼吸聲……”那名年說完才發現自己說了多可笑的話,訕訕閉,另外那名年道:“我真是服了你了。呼吸聲,走是死人,怎麼可能會有呼吸聲!”
話音未落,又有一道壯的人影撞了過來。
避塵再次出鞘,悄無聲息地劃過之後,那道影子的頭和分離。同時,發出“潑潑”的怪響,離得近的幾名世家子弟連連驚,魏無羨擔心他們傷,忙道:“怎麼了?”
藍景儀道:“那走上好像噴了什麼東西出來,好像是什麼末。又苦又甜,又腥!”剛纔走噴,他剛好想開口說胡,裡進了不塵,顧不得儀態,一連“呸”了好幾下。走上噴出來的東西那可非同小可,末必然還在那片空氣中肆,如果貿然靠近,吸肺腑,可比進了還難辦。魏無羨道:“你們都離那片地方站遠點!你快過,我看看。”
藍景儀道:“哦。可我看不見你,你在哪兒?”
這手不見五指的,舉步難行。魏無羨想起避塵每次出鞘,它的劍都能穿白霧,轉頭對旁的藍忘機道:“含君,你拔一下劍,讓他走過來。”
藍忘機就站在他旁,卻沒有應答,也沒有作。
忽然,七步之外的地方,亮起了一道冰藍的澄淨劍。
……藍忘機在那裡?!
那他左邊這個一直站著沉默不語的人是誰?!
突然,魏無羨眼前一黑,前方沉沉過來一張黑的臉孔。
之所以爲黑,是因爲這張臉上,覆蓋著一層濃濃的黑霧!
這名霧麪人手抓向他腰間懸掛的封惡乾坤袋,一抓到手,然而,乾坤袋陡然間鼓脹起來,繩結斷裂,出三隻糾結作一團、怨氣滾滾的惡靈,劈面朝他襲來!
魏無羨笑道:“你想搶封惡乾坤袋嗎?那你眼神可不好使,拿我的鎖靈囊幹什麼!”
自從上次櫟常氏墓地奪走掘墓人剛到手的軀幹、讓他鎩羽而歸之後,魏無羨與藍忘機一直留心提防,猜測他必然不肯罷休,伺機行,隨時可能出現搶奪。果然,他們進了義城,這名掘墓人便想趁大霧和人多口雜的掩護出手了。他也的確得手了,只是魏無羨早就把裝著左手臂的封惡乾坤袋和鎖靈囊掉了包。
“錚”然,對方向後縱越,拔劍出鞘,旋即傳來惡靈們充滿怨毒之意的尖,似乎被他一劍斬得潰四散。魏無羨心道:“果然是個修爲高的!”
他喊道:“含君,挖墳的來了!”
不必提醒,藍忘機只憑聽就知道異變突生,驀然不應,飛梭般挾著一凌厲劍氣遊走的避塵作出了回答。
此時形,不容樂觀。那名掘墓人的劍上覆蓋有一層黑霧,劍不出來,在白霧裡也蔽得很好。藍忘機的避塵劍卻是擋也擋不住的。他在明,敵在暗,加上對手修爲不低,還悉姑蘇藍氏的劍路。同樣是迷霧中盲打,他可以無所顧忌,藍忘機卻要留心不能誤傷己方,實在是大大不利。魏無羨聽到幾下劍刃中的之聲,口而出:“藍湛?你傷了嗎?!”
遠傳來輕輕一聲悶哼,似乎被傷到了要之,這明顯不是藍忘機的聲音。
藍忘機道:“怎可能。”
魏無羨笑道:“也是!”
那人似乎冷笑了一聲,劍再戰。避塵的芒和仙劍相擊之聲越來越遠,魏無羨心知藍忘機不願誤傷他們,刻意引開戰場,一定要擒住這個人,探個究竟。他去對付掘墓人,那剩下的自然是給自己了。他轉過,道:“吸進了末的人怎麼樣?”
藍思追道:“他們有點站不住了!”
魏無羨道:“聚到中間來,報數。”
甚幸,解決了一波走,引開了一個掘墓人,沒有其他的東西再來擾了。那竹竿敲地的聲音也沒有出來搗。剩下的世家子弟們圍到一起,清點人數,一個不。魏無羨接過藍景儀,了他的額頭,有點燒。再吸了走噴出的塵的其他幾名年,也是如此。翻起他們的眼皮,道:“舌頭看看,啊。”
藍景儀:“啊。”
魏無羨:“嗯。恭喜,中毒了。”
金凌:“這有什麼好恭喜的?!”
魏無羨道:“也是一種人生經歷,老來談資。”
中毒的原因,一般是被變者抓咬,或者傷口沾染到了變者的壞死。修仙者很能讓走靠近邊來抓咬的,很中這種毒。衆人翻了翻乾坤袋裡所攜帶的丹藥,恰恰沒有一個人帶了治療毒的,都是些恢復元氣、治傷的丹藥。藍思追憂心忡忡道:“莫公子,他們會有事嗎?”
魏無羨道:“現在還沒事,等流進裡流遍全流進心臟就沒救咯。”
藍思追道:“會……會怎麼樣。”
魏無羨道:“怎麼樣,你們就怎麼樣。好一點爛了臭了,壞一點就變長殭,從今往後只能跳著走了。”
中了毒的世家子弟們齊齊倒吸冷氣。
魏無羨道:“想治是吧?”
用力點頭,魏無羨道:“想治就聽好,從現在起,全部都乖乖聽我的話,每一個人都要聽。”
雖然這批年中有幾個還不認識他,但看此人能與含君平輩相稱,與其親近,還能直呼其名,加上一座妖霧瀰漫、鬼氣森森的義城,現下又中了毒,發著燒,再加上魏無羨說話總帶著一種什麼都不擔心的莫名自信,不由自主就被他牽著鼻子走了,齊聲應道:“好!”
魏無羨得寸進尺:“讓你們幹什麼就幹什麼,不許違抗。明白沒有?”
“明白!”
魏無羨拍掌道:“都起來,沒中毒的揹著中毒的,最好是扛著,如果擡著,記得頭和心臟朝上。”
藍景儀道:“我能走啊,爲什麼要擡著?”
魏無羨道:“哥哥,如果你活蹦跳,就會流得很快很活,它流進心臟的速度也會很快。所以,一定要,最好一不。”
那幾名年立刻站了一塊僵直的板子,由同伴將他們扛起。一名年被他的同門扛在背上,嘟噥道:“剛纔那噴出毒的走,真的會呼吸。”
扛著他的那名年氣吁吁地抱怨道:“都跟你說了,會呼吸的,那就是活人了!”
藍思追道:“莫公子,我們背好了,去哪裡啊?”
最乖最聽話最省心的就是藍思追了,魏無羨道:“城肯定是暫時出不了。去敲門。”
金凌道:“敲什麼門?”
魏無羨訝然道:“除了房子,還有什麼地方有門嗎?”
金凌道:“你要我們進這些房子裡去?外面都已經這樣危機四伏了,誰知道屋子裡面還藏著什麼東西正在窺伺我們。”
他這話一說出來,所有人立刻覺得,真的有許多雙眼睛,躲在濃霧和房屋之後,正在盯著他們的一舉一、一言一行,不由得骨悚然。
魏無羨道:“不錯,很難說究竟是外面更危險,還是屋子裡面更兇險。不過外面已經這樣了,裡面再糟也糟不到哪裡去了。走吧,事不宜遲,得解毒呢。”
衆人只得依言而行,按照魏無羨的囑咐,每一個人都拉著前一個人的劍鞘,防止在大霧裡走散,挨家挨戶砰砰敲門。金凌用力地敲了半天,沒聽到屋子裡有迴應,道:“這屋子裡好像沒人,進去吧。”
魏無羨的聲音遠遠飄來:“誰說讓你沒人就進去的?繼續敲。要進的是有人的屋子。”
金凌道:“你還要找有人的?”
魏無羨道:“對。好好敲,你剛纔敲的太用力了,很不禮貌。”
金凌氣得險些一腳把木門踹垮,最終還是……狠狠在地上跺了跺腳。
這條長街旁每一家、每一戶都把門閉得嚴嚴實實,任怎麼敲也巋然不。金凌越敲越是煩躁,但所用力道已輕了不。藍思追卻是一直心平氣和,敲到第十三間鋪子,仍然重複了一次那句重複了數次的話:“請問有人在嗎?”
忽然,門板了一下。
一條細細的黑被打開。
門裡很黑,看不清屋子有什麼,門之後有什麼,開門的人,也沒有說話。
靠得近的幾名年不由自主後退了一小步。
藍思追定定心神,道:“請問是店主嗎?”
半晌,一個蒼老古怪的聲音從門裡泄出來:“是。”
魏無羨走了過來,拍拍藍思追的肩,讓他也退後,道:“店主,我們出來貴地,霧太大,迷了方向,走了很久,有些累了,不知能不能讓我們借店歇個腳?”
那個古怪的聲音道:“我這店,不是供人歇腳的。”
魏無羨彷彿一點也不覺得有哪裡不對勁,神如常道:“可貴地沒有其他的店裡還有人在了,店主當真不肯行個方便?我們會付報酬的。”
過了一陣,門被稍稍打開了些。雖然還是看不清屋裡的陳設,但已經能看清門後之人。
門後站著一個滿頭灰白、面無表的老太太。
這老太太雖然勾腰駝背,乍看非常蒼老,但其實皺紋和老人斑不算很多,說是位大娘也可。
打開了門,讓開了,看來是願意讓他們進去了。金凌大是驚詫,低聲道:“竟然真的肯讓人進去?”
魏無羨也低聲道:“那是當然,我一隻腳卡在門裡卡著,想關門也關不上。要是不讓我進去,我就直接踹門了。”
金凌:“……”
這座義城已是詭異森然,居住在這裡的人,也絕對不會是什麼安順良民。這老太太如此形跡可疑,這羣年心裡直犯嘀咕,雖然一千個一萬個不願意進去,但裡外不是路,死馬當活馬,無法,只得抱起中毒後僵立不敢彈的同伴,陸續進門。
那老太太冷眼在一旁守著,等他們進門了,立刻把門關上。屋子裡登時又是一片嚴嚴實實的黢黑。
魏無羨道:“店主人爲何不點燈?”
老太太咕咕地道:“燈在桌上,自己點。”
藍思追剛好站到一張桌子旁,慢慢索,到了一盞油燈,了一手陳年老灰。他翻出一張火符,燃了,剛剛把它湊近燈芯,無意間擡眼一掃,剎那間一陣冷氣從足下直衝到頭頂,頭皮轟的一聲麻了。
這間店鋪的堂屋裡,麻麻、肩接踵、滿了整整一屋子的人,個個睜大了雙眼,正在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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