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襄走時乃盛夏時節,回來已到了隆冬臘月,外頭正呼啦啦的颳著北風,真可謂滴水冰。
甘泉宮四周環繞著人工挖的湖,春夏秋三季之時,碧藍的湖水掩映在浩如煙海的綠樹之間,那景得令人沉醉。然而一到冬季,湖水便凝結冰,遠遠看去素白一片,則矣,卻人冷骨髓。
宮裡燒了地龍,燃了火盆,孫妃卻還裹著一件狐裘大氅,本就高高隆起的肚子更是大的驚人。長相秀,皮白皙,此時正慵懶的斜倚在榻上,因連月晉升而舒展開的眉眼自然而然帶上了幾分倨傲和貴氣。
“娘娘,您這肚皮看著尖尖的,懷的一定是小龍子。”孫夫人殷勤的開口。
孫妃了肚子,瞇眼而笑,“是嗎?不拘男,反正這孩子是個有福的。嫂子此次進宮所為何事?”
孫夫人連忙把納虞襄作妾不改聘娶為妻的事說了。
孫妃皺眉道,“娶誰家的姑娘不好,偏看上了虞襄?已經認祖歸宗了,嫡親哥哥眼看就要罷職,養兄更是死無全,爵位旁落。自個兒脾氣乖張不說,還腳不便,染宿疾,娶於明傑有什好?本宮幫明傑隨便挑一個都比強百倍。”
“娘娘您有所不知,明傑就喜歡那樣烈的,說是擺弄起來更有滋味。好人家的姑娘臣婦哪裡敢讓他近,不若娶了虞襄,讓明傑好生折騰幾年化化心中戾氣。等明傑子穩重了便讓暴斃,咱們再另娶一位上得了檯麵的貴。”孫夫人低嗓音回稟。
侄子的病孫妃自然知曉,且還幫著遮掩,聞聽此言略微思忖片刻,覺得用虞襄磨磨侄子脾也是好的。沈家和虞家都敗落了,誰還管虞襄的死活。
“那好吧,待本宮宣那虞襄過來看看。”孫妃擺手,讓宮去坤寧宮請人。
如今是宮中唯一懷有孕的人,又接連兩月被康帝擢升位份,晉級的速度世所罕見。莫說旁的宮妃對各種豔羨嫉恨,連自個兒都飄飄然起來,以為康帝對自己和孩子多麼寵,還打著一生下來就求康帝封一個王爵的主意。況且早一步搭上了新帝的大船,哪怕康帝駕崩,和孩子在新帝的照拂下一樣過得舒坦自在,富貴無雙。
故而漸漸也就忘了本分,毫不把皇後看在眼裡,否則也不會遣一個小小宮去坤寧宮中要人。此舉若是放在平常,簡直狂妄的令人咋舌。
當然,在皇後蟄伏的這幾月,類似的挑釁也經過不,以往都默默忍耐下來,今日卻是忍無可忍無需再忍。
故而不等孫妃的宮出殿,就見坤寧宮的大步而,言道,“皇後孃娘頒下懿旨,責孫妃不知禮數,不懂尊卑,於甘泉宮中麵壁思過,跪滿十二個時辰方能起。娘娘,請吧。”
躬彎腰,引孫妃至後殿的佛堂。因大漢每一任帝王都篤信佛教,後宮嬪妃們也就上行下效,在宮殿設置佛堂,有事無事便跪著念幾句經文,以彰顯自己慈悲。
甘泉宮中的佛堂就在臨水閣邊,四麵窗戶雖然關得嚴實,北風卻持續從隙中吹,那溫度能把人的一層皮都凍下來。讓孫妃一個即將臨盆的孕婦跪地自省,等同於讓去死。
孫妃聞聽此言驚的差點從榻上摔下來,孫夫人更是不敢置信,直言皇後孃娘以權謀私傾軋宮妃暗害皇嗣,要去前告一狀。
也不攔,由著和一個宮往養心殿跑去。
“娘娘是自個兒進去還是等皇上頒下聖旨?”衝孫妃微微一笑,態度很是和婉。
“等皇上!”孫妃捂著肚子,咬牙切齒的說道。
二人一時無話,靜靜等候。
養心殿,樸神醫正在給康帝把脈。康帝患的乃是肺積,也就是現代所謂的肺癌,痛咯已有很長一段時間。此癥苦慧大師也曾宮看過,卻是毫無辦法。樸神醫醫與苦慧隻在伯仲之間,但他有一門絕學,乃是吊命,雖然不能從閻王手中搶人,卻也能大大減緩死亡的痛苦和時間。
因他隻為一人看病一次,絕無二次的原則,康帝非到瀕死不敢輕易讓他出手。
“樸神醫,朕還有多時間?”把完脈,康帝淡然開口。
“若非之前陛下被人下了虎狼之藥損了,原本還有四五年壽數,如今則不然。草民勉力一試,則五六月多則一兩年,也是冇個定數。”樸神醫直言相告。
“虎狼之藥,損了。”這兩句話在康帝舌尖繞了繞,雖然語氣輕緩,表沉穩,然他幽深一片的眼眸卻藏著令人膽寒的殺念。
孫妃下的藥能無知無覺提起他的興致。他原本因為虛,已經許久未曾,在孫妃那裡嘗過幾次龍虎猛的滋味後還以為是自己病初愈的征兆,又加之孫妃有孕,更證明瞭他雄風不減當年,為此很是高興了一陣,還把孫妃的位份往上提了提。
但在得知孫妃擅長探脈通藥理後他才意識到,所謂的龍虎猛不過是中毒,所謂的孕育龍嗣卻是拿自己的壽數來換。若是孫妃不知他病違和而下藥,也算有可原,偏明知聖上病重將死還下此等虎狼之藥,隻為了給自己博一個錦繡前程,其所作所為不啻於弒君謀反。
康帝之前對孫妃的孩子有多期待,現在就有多厭憎,偏偏為了不打草驚蛇還得繼續供著,直把擢升為一品妃子。
眼下虞品言就要還朝,他夥同太子宮謀反的罪名也就不攻自破。而在這幾個月裡,康帝和太子各自在心中擬定了一份名單,名單上的朝臣是忠是,是重用還是斬除,涇渭分明。
一場腥風雨一即發,康帝不介意拿孫妃磨磨自己的屠刀,故而當孫夫人闖到養心殿外大聲喊冤的時候,他揮一揮袖子,冷聲道,“將們各打三十大板攆出去。將朕的旨意帶給孫妃,讓跪,跪到皇後滿意為止。”
侍得令,立即讓侍衛捉住孫夫人和宮,就在殿前的空地上了子狠狠打了三十大板,旋即遣去甘泉宮頒旨。
“什麼?這不可能!我還懷著龍子,皇上不可能如此待我!你們一定是假傳聖旨!我要見皇上!”孫妃駭得肝膽裂,想要跑去養心殿卻被宮擒住,直接進佛堂摁坐在團上。
因不準宮人在佛堂燒地龍,燃火盆,孫妃隻跪了小片刻就覺肚子痛,又加之心緒狂不能平複,襬上很快暈開一大片跡。
坤寧宮中,皇後得了報信,隻輕輕笑了一下。盯著窗外蕭索的冬景,也不知想到什麼,眸中瀉出無儘悲意。
虞襄見狀自然不敢多待,命桃紅柳綠推來椅,坐上後便要告辭。
皇後親自起扶,問道,“不是說傷已經治好了嗎?怎還要坐椅?”
“回娘娘,此去西疆路途遙遠,卻是因為不堪勞累又弄傷了筋骨,如今每天隻能勉力行走半日,餘下半日還需讓丫頭們推送。”
皇後經曆此番傾軋背叛,對虞襄這樣的人越發喜歡。在常人眼中,虞襄的做法無異於離經叛道驚世駭俗,在皇後眼中卻是重重義知恩圖報,莫說苛責,激賞還來不及。
皇後連說了好幾句‘苦了你了’,又叮囑日後常來宮中玩耍,這才命宋嬤嬤將送出去。
虞襄出了宮門並不馬上離開,而是吩咐車伕將馬車停在路邊,等待刑的孫夫人。
桃紅和柳綠驚出一冷汗,此時纔敢掏出帕子一,低聲道,“讓懷孕七八月的孕婦在這大冷天裡跪佛堂,若是孫妃果真小產了,皇後孃娘恐會被朝臣命婦們詬病。”
“詬病?讓他們詬去吧。”虞襄吹了吹粘在蔻丹上的灰塵,笑容說不出的諷刺,“正是因為皇後孃娘素日裡太過賢德仁厚,失勢後纔會讓小小的宮妃騎到頭上撒野。忍了一輩子,裝了一輩子,到頭來還是落得個兒子圈,自己被廢的下場,雖然是假的,卻也足夠令人心寒反思。一旦被到絕境,再仁厚的人也會展現出最暗的一麵。娘娘現在很想見,我正巧就給遞了把刀子。不過孫妃倒是個人才,不但惹了娘娘,還把皇上也得罪死了,也不知究竟乾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兒。”
虞襄將手進袖籠裡捂熱,目中出沉思。
“管究竟乾了什麼,總之過了今日,往後還有冇有孫妃這個人都不知道了。”柳綠憂心道,“隻是皇後孃娘拿您做了一回筏子,事傳開,您那名聲就更差了。”
虞襄聞言非但不覺得煩擾,反而輕笑起來,“名聲那玩意兒我早八百年前就扔掉了。皇後孃孃的確拿我做了筏子,但我還得謝呢。你想想,此事傳揚開來,今後這上京城裡誰還敢惹我?”
連寵冠六宮的孫妃都得了這麼個淒慘收場,往後想找主子麻煩的人必得掂量掂量自己夠不夠分量。柳綠一想的確是這個理,便也笑開了。
桃紅一直盯著宮門,此時喊道,“孫家的馬車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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