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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明月》 第61章 未雨綢繆 暴雨驚魂

永徽五年,三月戊午,太極宮承天門的正門再一次爲皇帝出巡的儀仗而開,一千八百人的大駕滷薄分二百一十四列肅穆而出,十二架副車左右拱衛著皇帝的鑾駕莊嚴前行。鑾駕之後,則跟隨著近千輛馬車,迤邐數裡,延綿不絕。

整整半城的長安人都被這多年不曾出現的大隊人馬驚了,互相打聽之下才知道,自登基以來幾乎不曾出遊的高宗李治,今年要移駕萬年宮避暑。

避暑?著這楊柳飄絮的三月春天,便是最出遊的長安遊俠兒們也不相顧茫然起來。

他們自然無從知道,戊午日,正是太極宮那位小公主七七齋結束後的第三日;也是咸池殿裡那位天天以淚洗面的武昭儀,能夠離開這個傷心地的最早時間。而離長安足有三百多裡、風景清幽的萬年宮,顯然是讓靜心休養的最佳選擇。

三百多裡的路程自然不近,好在一路道平整,前朝又沿路修了十二座行宮,無論小憩休整或是夜警晨嚴都十分便利。浩浩的鑾駕於第三日午間到達了萬年宮。當日下午,皇帝的一封制書便由快馬發往長安,追封武德年間大唐開國功臣,其中最顯眼的一位,正是武昭儀的父親,應國公武士彠。

五月,皇帝親手撰寫了《萬年宮銘》一篇。當月朔日,赴萬年宮來朝的三品以上大員悉數在銘文後提筆簽名,太尉長孫無忌自是排名第一。不久,在魏徵爲太宗所撰的《醴泉銘》碑旁,一塊《萬年宮銘》碑拔地而起,雙碑並立,彷彿是見證著永徽之治與貞觀之治的脈相連、相守相

而琉璃清楚的知道,這,不過是結束前的一聲悠長迴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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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便是閏五月初一,再過幾天就要伏,便是在這羣山環繞、碧水側流的萬年宮裡,也能覺到盛夏的一日日的變得熱烈起來。這日午後,琉璃去武夫人屋裡時,就聽對翠墨嘟囔道,“這萬年宮都好,就是沒有冰,連井也沒有兩口,喝起酪漿來實在有些不夠涼爽。”

琉璃心裡一,上前了兩步,“琉璃倒聽說這裡原是有極大的冰窖,只是聖上幾年都不曾出遊,便不曾預備那麼多,說來夫人住的這屋子原是低窪了些,了夏,不免有些氣,琉璃如今日日在那梳妝樓做畫,那裡便涼爽得多。”

武夫人忙道,“此言當真?”

琉璃點頭笑道,“夫人跟琉璃去一次便知道了。”

這次跟著高宗過來的依然是咸池殿的這撥人,而萬年宮房子又實在多了點,所以武昭儀、武夫人與鄧才人都安排了單獨的院落,武昭儀住的是紫泉殿,萬年宮唯一的甘泉活水繞宮而過,武夫人住在紫泉殿西邊的屏玉殿,鄧才人則住在稍低的回澗閣。三院落都坐落在天臺山山腳與山腰之間,依山靠水,松柏掩映,是萬年宮裡風景最也最便利的所在,唯一的缺點就是地勢略低了些。

至於梳妝樓,卻是琉璃來了萬年宮不久便跟武則天說,想畫一幅《萬年宮圖》,武則天自然滿口子答應。琉璃便挑了山腰附近視野最好的梳妝樓的北亭當畫室,有時趕上雨天路,索就住在梳妝樓的偏閣裡,倒也逍遙自在。

見武夫人面嚮往,琉璃又道,“那梳妝樓就在山腰凸起的平臺上,山風最爽,若是清風明月之夜,更是幽涼骨。從丹霄殿到紫泉殿的青石水渠也正好流過,用來冰酪漿也是極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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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夫人想了想,一拍手,“還沒看見你畫的畫什麼樣子了,不如現在就去”

梳妝樓離容、屏玉兩殿都不算遠,沿著斜坡往上走個兩三百步便到,一上那平臺,武夫人便覺得視野開闊,涼風拂面,琉璃的畫室正設在樓前的半山亭中,靠著路口外側,視野最好。涼亭四面都垂著錦簾,當中是一張極大的案幾,案幾邊放著三張方凳,又有兩個不小的三彩櫃,居然還有一個爐子,一袋木炭,一個被蓋得嚴嚴實實的木桶。武夫人忍不住笑道,“難不你竟是準備夜裡在這兒睡?”

琉璃笑道,“夫人有所不知,畫這界畫與別個不同,原是最繁瑣費事的。”

走在後的阿凌不由默默的翻了個白眼。跟著琉璃也有半年多了,琉璃日常作畫原是最爽利省事不過的,沒想到一拉開架勢畫這幅《萬年宮圖》,卻立刻變麻煩婆婆,又是要了火爐木炭來熬什麼明膠,拿礬水兌明膠,再用刷子一層層的往絹上刷,說是做工筆界畫必得如此。這也罷了,居然還找人要了一大桶油,說化料烤碟子前要先抹層油纔好,可那一大桶油,只怕夠烤幾年碟子了最古怪的是,明明早就立夏,卻是不許宮將半山亭的錦簾換紗簾,說是怕夜裡遮不嚴實……

武夫人便上前看那張畫。這萬年宮原是建在羣山環繞之中,以天臺山爲主,山頂是主殿,南坡爲外朝,隨行員多住外朝,北坡往後則是宮,也就是們如今之地。此時這畫兒也不過完了一多半,看得出在青山碧水之間,若干亭臺樓閣參差錯落,山頂一座雄壯宮殿,前面雙闕對立,山谷中一泓碧流,上有飛橋凌空,正是這北坡附近的景緻。

武夫人嘖嘖稱歎了一回,笑道,“這裡視野真好,都看得清楚。”

琉璃忍不住笑了起來,“這裡雖開闊些,也沒法都看清的,最近這些日子,萬年宮北坡琉璃都已經都跑遍了呢”

武夫人點頭不語,丟下畫又到樓上樓下轉了兩圈,只覺得緻雅潔,難得當真涼爽宜人,下樓來便站在廳中宣佈道,“我去稟告昭儀一聲,回頭咱們就搬家”

到了這日晚間,武夫人和月娘的行李便從屏玉殿搬到了梳妝樓,雖然房間些,武夫人邊的人本來就不多,倒也住得下,而琉璃原本有時就會住在偏閣最外面的屋間裡,此時更是名正言順的搬了進來。

阿凌便笑道,“當時您挑了這間住時,奴婢還覺得太冷了些,如今看來卻是最涼快的一間。大娘真真是有遠見。”

琉璃正站在窗邊用撐子支開窗戶。從窗口看去,對面山坡上的萬年宮北門似乎就在眼前,出神看著那片火把搖曳、人影晃,半響才道,“那是當然”

第二日照樣是個晴天,只是天氣似乎又悶熱了些,早上武夫人一見琉璃便笑道,“幸虧昨日搬了地方,不然更不好

一行人走到紫泉殿時,迎面正遇見鄧依依。只見上穿了一件緋流雲紋的衫子,繫著散花石榴,襯得臉上多了幾分紅潤,只是眉頭微鎖,神依然沉鬱。

武夫人停下等,相互見了禮後便笑道,“你的臉當真是好多了。”

依依點頭一笑,“從前日起,蔣醫就換了個方子,這兩日倒是睡得好了些。”

武夫人笑了起來,“蔣醫是有真本事的。昭儀都能漸漸的好起來,你纔多大?自然會越來越好。”

原來這鄧依依因寒又吃了涼藥損,經蔣孝璋調養後原本好了一些,不想葵水期間又用了那破行氣的口脂,竟落下了崩病,拖了半個月才偶然間查出緣故,此次卻當真是傷了本,到萬年宮來養了兩個多月,也不過稍見起

依依聽了武夫人的話,勉強笑了笑,側頭往東邊長安方向看了一眼,眉宇間的霾更深了。

到得武則天的寢殿時,高宗卻還沒有走,如今他不在山頂的大寶、丹霄兩殿理政務,便會在紫泉殿與武則天詩唱和,磨墨揮毫。初二並無朝會,他便留在了紫泉殿,正與對鏡梳妝的武昭儀談笑晏晏,回頭見到武夫人與鄧依依聯袂而來,一個纖弱秀,一個風,心更是愉快,笑道,“你們來得正好,我和昭儀正商量著今日有些悶氣,要坐船去遊覽一番杜水纔好。”

武夫人第一個拍手好,依依自然也湊趣,四個人頓時說得熱鬧起來,這邊宮們開始收拾些隨件,琉璃乘人不注意,跟翠墨悄悄說了聲還要去畫畫便腳下開溜。

回到梳妝樓的北亭中,琉璃調好畫了一個多時辰,便拿了紙筆滿山溜達,東畫畫西比比,跟遇到的打掃宮聊聊天,又坐在長廊上對著對面山坡發了半日呆。這一個多月來常是如此,阿凌早看慣了,心裡原先還有些納悶:原先在太極宮時,這大娘是一句話不肯多說一步路不肯多走,到了這裡怎麼竟變了個子?如今見怪不怪,只道是離了皇后蕭淑妃諸人,本

一天時間晃晃悠悠的過去,高宗幾個到晚飯前纔回,武夫人滿臉都是興,直嘆琉璃是個沒福的,那畫舫有兩層樓高,在裡面迎風小酌,看窗外青山對出,真是神仙不換的逍遙日子。

到了夜裡,琉璃照例到亭中轉了一圈,放下四周的錦簾,回到屋裡支起了窗櫺,這才倒頭睡去。

不到半夜,一陣風聲呼嘯,突然驚醒了過來,只聽得窗外風拍窗櫺,雨聲嘩嘩震耳,不由一個激靈爬了起來,從枕頭下出火石,幾下點燃了一直放在牀頭的油燈。不顧窗口砸進的雨水,衝過去往外一看,只見窗外雨如瓢潑,放眼看去全然是漆黑一片,什麼亮都沒有,側耳傾聽,雷雨隆隆,更是什麼都聽不見,竟是來萬年宮後從未遇過的一場暴雨。

轉眼間,從窗口刮進的雨便將的中打溼了一片,琉璃怔怔的坐回牀上,不敢關窗,也不敢去睡,想了一想,起把房門後掛的一件蓑兩頂雨笠和桌上的銅管提燈檢查了一遍,又下溼,換上了利落的葛布胡服和麻底線鞋。

窗外的瓢潑大雨似乎竟毫無休止之意,足足下了一個多時辰,雨聲才略微小了一些。突然間,雨聲裡中似乎夾雜著一些奇怪的聲音,琉璃忙奔到窗前,豎起了耳朵,遠彷彿是有人在大聲呼喝,只是雨聲實在太大,只能的聽到幾個詞語,依稀是“大水”“聖上”,又夾雜有咣咣的敲擊之聲。

萬年宮大雨之夜,山洪暴漲,玄武門守將士四逃散,只有將軍薛仁貴登門向宮大呼示警……沒錯,就是今天了

琉璃再不遲疑,一面高聲道,“阿凌快起來外面漲水了,快去人”一面穿上蓑,戴好雨笠,點燃提燈,又拿上了另一頂雨笠,開門跑了出去。只聽阿凌驚道,“大娘你說什麼?”

琉璃只道,“你快起來,去把樓裡樓下的人都起來,發水了”轉開門,用雨笠遮住油燈就往作畫的亭子跑去。外面的雨依然十分急,風倒是小了一些,雨點噼裡啪啦的砸在琉璃的下下,待跑進亭子時,提燈一照,倒是鬆了口氣,因冬日擋風的雙重錦簾被雨打溼後更爲沉重,倒是將亭子遮了個嚴實,裡面的地面本就沒有溼多

琉璃將油燈放在地上,幾下便把四面的八幅錦簾都束在亭柱邊掛的簾鉤上,然後把月牙凳,三彩櫃、木炭等都堆上了案幾,用力提起那桶油便倒在上面,隨即油燈一點,火頭“砰”的一聲燃了起來,隨即騰得老高。

這雨夜裡,萬年宮原本四掛著的燈籠早已被狂風暴雨打滅,到都是一片黑漆漆的手不見五指,但隨著半山亭的火燃起,亭子四周頓時變得明亮起來,連山上山下的道路都被照得依稀可見。

阿凌這時剛剛跑出門來,一見這火頓時呆住了,尖了一聲,“大娘你在做什麼?”

琉璃大聲道,“若不放火,這外面哪裡還能看得見路?你快去把樓裡的人都起來,只盡量找些銅盆敲起來,沿著半山腰的路來回跑,一起大聲‘發水了’,我這就去昭儀”不等阿凌回答,提起油燈轉便向山下衝去。

這一條路是琉璃兩個多月走了又走,到閉著眼睛也不會走錯的,一路快走,到了紫泉殿的院門外,便一面踹門,一面高聲,“快開門,發水了,快開門”

門好容易開了,出一張有些呆滯的臉,琉璃從了進去,高聲嚷著“發水了,昭儀快出來”,腳下向主殿狂奔,到殿門口時,殿裡的宮早被驚了,聽了琉璃的話,慌得也一起大起來,沒過片刻,就聽見了武則天的聲音,“到底是怎麼回事?”

只見武則天披散著頭髮,上罩著披風,在幾個宮擁簇下快步走了出來。琉璃忙道,“昭儀,琉璃半夜起來,聽見玄武門那邊有將士大,發水了,快讓聖上走避,想來是山洪發了,這裡地勢低,昭儀還是趕到高去躲避纔好”

武則天臉頓時變了,回頭對玉柳厲聲道,“快去把弘兒抱出來,往山上走”看了看琉璃又道,“你帶我去回澗閣,聖上還在那邊”

琉璃一呆,萬萬沒料到高宗今日居然不在這裡,忍不住暗一聲“晦氣”只好道,“昭儀你快上山,聖上那邊琉璃去就是”說著把油燈往邊的宮手裡一塞,上的蓑,不由分說的穿在了武則天上,“梳妝樓邊上的亭子裡我放了把火,出去就能見到,昭儀往火那裡走”

武則天驚訝的看了琉璃一眼,邊的幾個宮此時早已嚇得魂飛魄散,忙上來擁簇著就往外走,琉璃也拿了油燈雨笠轉往外跑去,就聽後武則天了聲,“劉康,快和庫狄畫師一起找聖上去”

雨水此時似乎又略小了一些,半山腰上銅鑼銅盆敲打和喊的聲音變得清晰可聞,不斷有各的宦從琉璃邊狂奔著向半山亭的火跑去,琉璃被撞得了幾下,險些沒拿住手裡的雨笠和提燈,就聽後腳步聲響,劉康已經追了上來,手從琉璃手裡接過了東西,帶頭往前跑去,他強力壯,手又敏捷,無人撞得他,琉璃跟在後面,速度頓時快了起來。

兩人跑到回澗閣時,守門的宮似乎已經被外面的靜驚醒,一拍門環,門立刻就開了,劉康推開門便扯著嗓子了起來,“發水了,聖上快出來”聲音極爲響亮,琉璃猝不及防下,幾乎沒捂著耳朵跳到一邊去,片刻後,閣樓的大門咣的打開,王伏勝幾個簇擁著高宗和鄧依依衝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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