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十二寸的漆盤,上面擺滿各種冬令乾果瓜菜糕點,另一個九寸的白瓷盤,盛著有些涼了的油煎糖餅。
琉璃垂眸看著眼前桌上的這兩個盤子,心裡忍不住有些膩味。這冬至日必吃的宜盤和煎餳,家家戶戶都差不太遠,不過眼前這兩盤顯然分外的讓人沒胃口。看了看曹氏和琉璃那兩張毫不掩飾的沉的臉,一樣只略了一點便放下了。庫狄延忠忙笑道,“特意回來一趟,怎麼不多吃些?”
琉璃只得笑道,“兒早上出門前吃的是油塌,或許多吃了一口,實在有些克化不。”
珊瑚冷笑了一聲,剛想說什麼,庫狄延忠已經一眼瞪了過去,珊瑚口一悶,推案而起,“兒告退。”站起來便衝了出去。
庫狄延忠怒道,“珊瑚怎麼越發沒有禮數了”
琉璃卻只當什麼都沒看見,餐盤撤下,只坐了片刻便起道,“阿爺,兒還要去蘇將軍府上一趟,去得晚了怕是失禮。”
庫狄延忠忙道,“應當如此,應當如此,只是有閒暇時,你也記得多回來兩趟纔是,裴家那邊只怕下個月就要通婚書了。”
琉璃點頭應了,又笑道,“兒今日回來,除了給阿爺的節禮,家裡下人們辛苦了一年,兒也一人準備了一匹素絹,就煩阿爺他們到院子中領了吧。”
庫狄延忠不由吃了一驚,如今一匹素絹按質地能當兩百到三百大錢使用,家裡五個奴僕,就要發下一貫多錢去,他聽著都有些疼,只是琉璃今日給他送的那一套筆墨硯臺,只怕幾千錢都未必能買到,這句“太過花費”實在不好出口,只能滿面笑容的說了聲好。
曹氏猛的擡起了了頭:琉璃這次回來,送的節禮竟是青林都沾不上一一毫的,如今卻要賞絹給那些下人
院子裡,阿霓把一匹匹經緯實、澤潤的素絹發到了庫狄家幾個下人手裡,看著他們眼中驟然冒出來的亮,淡淡的道,“這是第一等的宋州絹,如今足足抵得三百錢,你們莫讓人哄了去。”
幾個人相視一眼,臉上都出了驚喜的笑容,眼見琉璃已經穿上披風從上房走了出來,忙不迭的都上前行禮謝賞,連阿葉的聲音裡都有了十二分的激。
琉璃笑道,“這些絹也就罷了,原是當今聖上賞賜給我的,乘著今日過節給了你們,也是個彩頭。你們盡心服侍阿郎,日後自然不得這些好。”
聖上賞大娘的?庫狄家幾個奴僕一時都呆在了那裡做聲不得,半響才又是哄哄的一通謝恩。琉璃擺擺手,回頭跟庫狄延忠和曹氏禮數周到的告了別,這才帶著阿霓往門外走去,普伯忙把絹往邊的清泉手裡一放,趕上來幫著開門。琉璃對他笑著點點頭,“普伯今日辛苦了,快回去歇著吧。”
普伯心裡一熱,回頭看見庫狄家沒有人跟出來,搶上一步低聲道,“大娘要當心一些,適才五娘走的時候,曹娘子追出來說了一篇話,說裴家郎君是早就看上了大娘,連阿郎的差事都是因此得的,還有幾句老奴不敢轉告,總之都是臆測的混話,五娘走的時候,臉很是不善。”
琉璃一怔,念頭轉了幾轉,回過頭來鄭重的向普伯行了一禮,“多謝普伯相告,此恩琉璃必不敢忘。”普伯嚇了一跳,忙擺著手低聲道,“大娘折殺老奴了”
琉璃從阿霓手裡拿過一個裝錢的荷包親手放到了普伯手裡,“普伯,琉璃原先是什麼境況你也知曉,如今好容易要熬到頭,每次回來都不敢空手,娘子卻還是不肯放過。這也罷了,阿郎如今是在兵部當差,若是得罪蘇將軍,以後可如何做得下去?日後還有此等事,琉璃想煩普伯去武府告知這位阿貴一聲,日後……琉璃定然不教普伯有終老之憂”
普伯聽著前面的話還是呆呆的,到最後一句,不由睜大了眼睛:他這樣的奴僕,最怕的就是老了病了主人不管顧,得了這樣一句話,當真比多錢都管用,頓時再也顧不得什麼,用力點了點頭,“大娘放心”
車伕阿貴這些日子來跟著琉璃出,從來是沒斷過打賞的,此事又與武府並無半點害,忙也跳下車笑道,“這位老丈,阿貴姓黃,你去應國公府後面的車馬院一問就知。”
普伯在心裡記了好幾遍,目送著琉璃上車走遠了,這才慢慢走回院子,心裡又是激又有些不安,一眼卻看見清泉雙手空空的蹲在樹下,忙道,“你把絹都收回屋子了?”
清泉擡起頭來,滿臉都是怒氣,低了聲音狠狠的道,“哪有什麼絹,都讓曹娘子收走了,說是給了咱們也不過糟蹋好東西”說著便用鞋尖死命碾著地上的一枯枝——那可是聖上賞賜的宋州絹,他這輩子都沒到過那麼好的東西,曹娘子怎能如此苛刻
普伯驚訝的張大了,口一點不安頓時都化了火氣和慶幸,想了一想,忙上前把清泉拉到了他平日住的門房裡,低聲道,“你是個有主意的,我來問問你,阿郎如今好容易得了這份差事,大娘又有了這面的婆家,爲何曹娘子卻恨不得壞了這門親,毀了阿郎的前程?”
……?……?……
武家的馬車上,阿霓頗有些不解的問道,“大娘,那老蒼頭不過是個門房,能知道多事?”自然曉得,這一個月來的於夫人的認、蘇將軍的提親不過是演了場戲,但男相悅,長輩全,此事說來也稀鬆平常得,大娘的姑姑知道又有什麼打?如今大娘的父親一力贊同,婚事自然再無意外,大娘爲何會給那門房許下這般承諾?
琉璃淡淡的一笑,“他是個老實的,便是幫不上什麼忙,日後給他養個老也算不得什麼。”
阿霓笑了起來,“大娘真是厚道人。”
琉璃笑了笑,沒有做聲。自然不會告訴阿霓,普伯和庫狄延忠邊的清泉相甚厚,而曹氏邊的阿葉又一直惦記著清泉,再加上今天的那五匹絹曹氏是斷然不會讓奴僕們得的,從今往後,這庫狄家的事,只怕沒什麼可以瞞住了,事竟比預想的還要順利些——說起來,這也不過是從武則天上學到的一點點皮而已。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既然下了決心要打一仗惡仗,總不能讓曹氏他們在背後捅自己刀子。
馬車穿過天門街進了長興坊,在蘇將軍府的門口停了下來。沒多久,一位量高大、眉目英秀的婦人便笑著迎了出來,琉璃認得正是於夫人的兒媳羅氏,忙趕上幾步,“哪敢勞煩阿嫂大駕。”
羅氏上來挽住了的手,“阿家都念叨了幾回了,又怕你來得晚,又怕你來得早,如今可算踏實了,快些跟我進去。”
阿霓便回頭對車伕黃貴道,“你明日辰正再來接人,後面車廂裡還有一匹素絹,是大娘賞你的。”見阿貴笑嘻嘻的走了,才幾步追上了琉璃。
這是阿霓第二次來這蘇將軍府,比起應國公府來,這府邸著實小得可憐,說是府,其實不過是一座五進的院子,屋子一的白牆黑瓦,後花園也就是個意思而已,倒是外院那片練武場很是不小。阿霓是常隨楊氏出門的,只覺得在京城的四品員裡,府上如此窄小的著實不多。上月二十那場認親的家宴,就是隨便設在靠近後花園的一花廳裡,陳設食一概平常。不過菜式卻是異常盛,從海鯢幹膾到五生盤,上了足足二十道,有幾味便是貴人家也很能吃到的。聽著老夫人都納罕了半天,想來是這蘇將軍夫婦的確重視這認親的宴席?
穿過幾過廳,眼前就是蘇府的上房,於夫人早已站在臺階上,看見琉璃,忙幾步走了下來,沒讓琉璃行禮,便一把拉住嘆道,“這麼早就來了,想來是吃過午食便往這裡趕的吧?你這孩子,這般急做什麼?”
阿霓頓時想到羅氏適才說的話,心裡忍不住有些想笑。算是看出來了,這於夫人的子在長安的家夫人裡也是不多的……
琉璃隨著於夫人進了上房,只見蘇定方穿著一家常半舊袍子坐在榻上,衝自己笑著點頭,“來啦”看著眼前這張淡眉細眼的和藹笑臉,琉璃心裡依然不可避免的涌上了一種怪異的覺,趕笑了笑,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琉璃見過義父,義父萬福金安。”
於夫人不耐煩的把琉璃拉到邊坐下,“就你禮數這般周全”
琉璃心裡默了一下,當年看唐史時,最看的便是名將傳,眼前這位可是地道的大唐戰神,一戰轉三千里,一劍曾當百萬師認真論功績,連薛仁貴、裴行儉也沒法和他比,多行幾個禮算什麼,簡直恨不得要個簽名纔好……
不過眼前的蘇定方顯然看不出半分戰神的風采,正笑著對於夫人道,“你當人人都和你一般是野慣了的麼?”
於夫人怒道,“都是一家人,禮數那麼多做什麼?”
蘇定方識趣的閉了,臉上仍是笑瞇瞇的,轉頭便問琉璃,“你午間可吃飽了,那煎餳一般人家做出來都極是難吃的。”
琉璃想了想,老老實實的點頭,“的確難吃,琉璃沒吃幾口就吃不下了。”
蘇定方頓時眉開眼笑,“正好,這冷天拔地的,正是吃些餛飩的好時節,我前幾日好容易買了一個會做點心的廚子,做出來的餛飩,只怕比那蕭家餛飩還要強些,你且等著,我去去就回。”說著興致的站起來就走了。
於夫人忙揚聲道,“多做幾種餡料出來”
蘇定方的聲音從屋外傳了回來,“自然,廚下已準了十三種,正是一個年的數……”
琉璃還沒什麼,阿霓已默默的低下了頭,十三種餡料,就爲了做碗餛飩,應國公府也從來不曾這般奢侈過現在知道,蘇定方這堂堂四品中郎將,爲何會住著這樣寒酸的一院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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