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窗子關上,隨手將鳴鏑給阿渡,我對阿渡說:“這個顧劍雖然武功絕世,可人卻總是神神叨叨,說我從前認得他。如果我從前真的認得他,難道我自己會一點兒也不記得嗎?”
阿渡瞧著我,目裡滿是溫的憐憫,我不懂爲什麼要這樣看著我。我嘆了口氣,重新躺回牀上,阿渡又不會說話,怎麼能告訴我,這個顧劍到底是什麼人。
大概是今天晚上發生了太多的事,我睡得不好,做起了夢。在夢裡有人低低吹著篳篥,我想走近他,可是四都是濃霧,我看不清吹篳篥人的臉,他就站在那裡,離我很近,可是又很遠。我心裡明白,只走不近他。我徘徊在霧中,最後終於找到他,正待朝他狂喜地奔去,突然腳下一,跌落萬丈深淵。
絕瞬間涌上,突然有人在半空接住了我,呼呼的風從耳邊掠過,那人抱著我,緩緩地向下落……他救了我,他抱著我在夜風中旋轉……旋轉……慢慢地旋轉……滿天的星辰如雨點般落下來……天地間只有他凝視著我的雙眼……
那眼底只有我……
我要醉了,我要醉去,被他這樣抱在懷裡,就是這個人啊……我知道他是我深深著,他也深深著我的人,只要有他在,我便是這般的安心。
醒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我曾經無數次地做過這個夢,但每次醒來,都只有悵然。因爲我從來沒有看清楚,夢裡救我那個人的臉,我不知道他是誰,每當我做這樣的夢時,我總想努力看清他的臉,但一次也沒有功過,這次也不例外。我翻了個,發現我的枕頭上放著一枝芬芳的花,猶帶著清涼的水。我嚇了一跳,阿渡就睡在我牀前,幾乎沒人可以避開的耳目,除了那個顧劍。我連忙起來推開窗子,哪裡還有穿白袍的影,那個顧劍早就不知所蹤。
我把那枝花到花瓶裡,覺得心好了一點兒,可是我的好心沒有維持多久,因爲永娘很快來告訴我說,昨天李承鄞喝了一夜的酒,現在酩酊大醉,正在那裡大鬧。
我真瞧不起這男人,要是我我纔不鬧呢,我會溜去看趙良娣,反正還活著,總能想得到辦法可以兩個人繼續在一起。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我告訴永娘,不要管李承鄞,讓他醉死好了。
話雖然這樣說,李承鄞一連三天,每天都喝得酩酊大醉,到了第四天,終於生病了。
他每次喝醉之後,總把所有宮人全都轟出殿外,不許他們接近。所以醉後了風寒,起先不過是咽痛咳嗽,後來就發起高燒來。我住的地方同他隔著大半個東宮,消息又不靈通,等我知道的時候,他已經病得很厲害了,但宮中還並不知。
“殿下不願吃藥,亦不願讓宮裡知道。”永娘低聲道,“殿下爲了趙良娣的事,還在同皇后娘娘慪氣。”
我只覺得又好氣,又好笑:“那他這樣折騰自己,就算是替趙良娣報仇了嗎?”
永娘道:“殿下天仁厚,又深得陛下與皇后娘娘的寵,未免有些……”不便說李承鄞的壞話,說到這裡,只是語又止。
我決定去看看李承鄞,省得他真的病死了,他病死了不打,我可不想做寡婦。
李承鄞病得果然厲害,因爲我走到他牀前他都沒發脾氣,以往我一進他的寢殿,他就像見到老鼠似的要逐我出去。宮替我掀開帳子,我見李承鄞臉上紅得像煮的螃蟹似的,說到吃螃蟹,我還曾經鬧過笑話,沒到上京之前,我從來沒見過螃蟹。第一年重九的時候宮中賜宴,其中有一味蒸蟹,我看著紅彤彤的螃蟹本不知道怎麼下。李承鄞爲這件事刻薄我好久,一提起來就說我是連螃蟹都沒見過的西涼人。
我手了李承鄞的額頭,滾燙滾燙的。
我又了幾聲:“李承鄞!”
他也不應我。
看來是真的燒昏了,他躺在那兒短促地著氣,連上都燒起了白的碎皮。
我正要回手,他突然抓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心也是滾燙滾燙的,像燒紅了的鐵塊。他氣息急促,卻能聽見含糊的聲音:“娘……娘……”
他並沒有母后,從來沒聽見過他“娘”。皇后畢竟是皇后,他又是儲君,兩個人說話從來客客氣氣。現在想想皇后待他也同待我差不多,除了“平”“賜座”“下去吧”,就是長篇大論引經據典地教訓他。
我覺得李承鄞也可憐的。
做太子妃已經很煩人了,這也不讓,那也不讓,每年有無數項廷的大典,穿著翟戴著冠整日下來常常累得腰痠背疼。其實皇后還特別照顧我,說我年紀小,又是從西涼嫁到上京,所以對我並不苛責。而做太子比做太子妃煩人一千倍一萬倍,那些書本兒我瞧著就頭疼,李承鄞還要本本都能背。文要能詩會畫,武要騎俱佳,我想他小時候肯定沒有我過得開心,學那麼多東西,煩也煩死了。
我不出來手,李承鄞握得太,這時候宮人端了藥來,永孃親自接過來,然後低聲告訴我:“太子妃,藥來了。”
我只好:“李承鄞!起來吃藥了!”
李承鄞並不回答我,只是仍舊抓著我的手。永娘命人將牀頭墊了幾個枕頭,然後讓將李承鄞扶起來,半倚半靠在那裡。永娘拿著小玉勺喂他藥,但他並不能張開,喂一勺,倒有大半勺順著他的角流下去。
我忍無可忍,說道:“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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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右手還被李承鄞握著,只得左手端著藥碗,我回頭阿渡:“住他鼻子。”阿渡依言上前,住李承鄞的鼻子,他被得出不來氣,過了一會兒就張開,我馬上順勢把整碗藥灌進他裡。他鼻子被,只能咕咚咕咚連吞幾口,灌得太急,嗆得直咳嗽起來,眼睛倒終於睜開了:“燙……好燙……”
燙死也比病死好啊。
我示意阿渡可以鬆手了,李承鄞還攥著我的手,不過他倒沒多看我一眼,馬上就又重新闔上眼睛,昏沉沉睡過去。
永娘替我拿了繡墩來,讓我坐在牀前。我坐了一會兒,覺得很不舒服。因爲胳膊老要著,我阿渡將繡墩搬走,然後自己一彎腰乾脆坐在了腳踏上。這樣不用佝僂著子,舒服多了,可是李承鄞一直抓著我的手,我的胳膊都麻了。我試著往外手,我一李承鄞就攥得更,阿渡“刷”地出刀,在李承鄞手腕上比劃了一下,我連忙搖頭,示意不可。如果砍他一刀,他父皇不立刻怒得發兵攻打西涼纔怪。
我開始想念趙良娣了,起碼在的時候,我不用照顧李承鄞,他就算病到糊塗,也不會抓著我的手不放。
一個時辰後我的手臂已經麻木得完全沒了知覺,我開始琢磨怎麼把趙良娣弄出來,讓來當這個苦差。
兩個時辰後我半邊子都已經麻木得完全沒了知覺,我實在是忍不住了,小聲永娘。走上前來低頭聆聽我的吩咐,我期期艾艾地告訴:“永娘……我要解手……”
永娘馬上道:“奴婢命人去取恭桶來。”
徑直走出去,我都來不及住。已經吩咐們將圍屏攏過來,然後所有人全退了出去,寢殿的門被關上了,我卻痛苦地將臉皺一團:“永娘……這可不行……”
“奴婢侍候娘娘……”
我要哭出來了:“不行!在這兒可不行!李承鄞還在這兒呢……”
“太子殿下又不是外人……何況殿下睡著了。”永娘安我說,“再說殿下與太子妃是夫妻,所謂夫妻,同心同……”
我可不耐煩聽長篇大論,我真是忍無可忍了,可是要我在李承鄞面前,要我在一個男人面前……我要哭了,我真的要哭了……
“永娘你想想辦法……快想想辦法!”
永娘左思右想,我又不斷催促,最後也沒能想出更好的法子來,而我實在忍不住了,只得連聲道:“算了算了,就在這裡吧,你替我擋一擋。”
永娘側著子擋在我和李承鄞之間,不過因爲李承鄞拉著我的手,依著宮規又不能背對我和李承鄞,所以只擋住一小半。我心驚膽地解帶,不停地探頭去看李承鄞,阿渡替我幫忙解帶,又幫我拉開子。
我一共只會背三句詩,其中一句在裴照面前賣弄過,就是那句:“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還有一句則是“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爲什麼我會背這句詩呢?因爲當初學中原話的時候,這句詩特別繞口,所以被我當繞口令來念,念來念去就背下來了。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果然……一輕啊一輕……真舒坦。
正當我一輕快不無得意,覺得自己能記住這麼繞口的詩,簡直非常了不起的時候,李承鄞突然微微一,就睜開了眼睛。
“啊!”
我尖聲大起來。
阿渡頓時跳起來,“刷”一下就拔出刀,永娘被我這一也嚇了一跳,但已經被阿渡一把推開去,阿渡的金錯刀已經架在了李承鄞的脖子上。我手忙腳一邊拎著帶子一邊:“不要!阿渡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