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十三,戎族“敬神節”。
按照風俗,這一天是戎族祭神的日子,從凌晨開始就起,沐浴淨,做耙耙,敬神,出門狂歡,舉辦一系列的比箭摔跤活,到了晚間再燃起大堆大堆的篝火,年青男各展才藝,互訴衷。
孟扶搖蹲在位置上,對著一厚疊請帖名單發憨,喃喃罵,“發羊癲瘋了!這麼多家一起邀請,我跑斷也跑不過來哇。”
“如果你跑了隨便一家,”元昭詡元公子閒閒坐在一邊喂元寶,頭也不擡的道,“你就得對‘藐視偉大的格日神治下的高貴的戎族子民尊嚴’做出解釋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按戎人的習慣,一般用刀劍或鮮來尋求解釋。”
孟扶搖瞪他,“爲什麼我覺得你好像在幸災樂禍?”
元昭詡轉過眼,微笑看,“有嗎?”他起過來,修長的手指過臉頰,“我只是對我們偉大的、善於理一切危難的、十分英明睿智的城主大人特別的有信心而已。”
孟扶搖偏頭看他,總覺得元同學今天看起來怪怪的,是因爲被看洗澡比較不爽?
或者是,沒被看洗澡比較不爽?
從他人品來講,後一種比較有可能。
孟扶搖猥瑣的嘿嘿一笑,將請柬一推,道,“前城主阿史那已經因治下不力,被德王殿下削職,他們不服氣,想找岔子爲難我呢,今天事兒一定多,一個不,還有下個。”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戎人來了統統揍翻。”了個懶腰站起來,目亮亮的吆喝一聲,“一直被模仿,從未被超越,想刁難我?回孃胎重新練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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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孟扶搖到任,一直到掣肘的姚城戎族七大頭人,原本今天打算好好刁難下新城主,七家都對城主下了請帖,請城主大人“紆尊降貴,與民同樂”,七家都把時辰定在午時,七家都備了盛的節日宴席,大開正門,盛裝以待,七家都把陣仗架勢搞得要多隆重有多隆重,恨不得全天下都知曉:他們非常盛的邀請了城主大人赴宴。
這樣,假如那個小白臉城主有一家沒到,他們就有理由挑起事端——“敬神節”的宴席,代表神的恩賜,一旦拒絕,便是對神的最大藐視。
因爲節日中有比箭比武節目,他們事先已經申領了武,到時候一番煽風點火,激起全城戎人怒氣,就算不殺那個小白臉,扶持阿史那城主重歸城主位,恢復姚城戎人主宰全城的狀態,還不十拿九穩?
抱著這樣的如意打算,七家頭人穩坐釣魚臺,連等下孟城主不能來,自己該如何表達“尊嚴被踐踏”的悲憤,都研究好了,還對著鏡子練了半天。
七家的小廝相互竄連四奔走,隨時報告著消息,酉時……城主沒出門;戌時,縣衙大門閉;戌時三刻……城主還是沒出門!
七家頭人開始坐立不安了,城主一家都沒去?他瘋了?
不去更好!等著吧!
臨近午時,在諸方帶著猜測焦慮不安期待的目中,一直閉的縣衙大門突然開啓,大門裡走出一隊神百倍的年輕衙役,各自上了馬,往城中各方向而去。
半刻鐘後,七家頭人同時收到了來自縣衙的一封燙金請柬。
請柬措辭客氣,稱年輕識淺初到貴地,萬萬不敢當諸位耄宿隆重宴請,理當小輩做東,如今正逢佳節,且在城東“千金樓”聊備薄酒庶饈,恭請諸位頭人降。
請柬並表達了對格日大神的敬仰之意,稱希各大知大神神蹟的頭人,務必全他的慕之心,“千金樓”一會,給他這個教外虔誠人士一個瞭解尊貴的格日神的機會云云。
這封請柬,在送到各大頭人手中之前,已由那些送信的衙役在大門前高聲宣讀,幾條街的人都聽得見,百姓們紛紛贊新城主謙恭禮敬,戎人聽聞城主對格日神也十分尊崇,也出滿意神,七大頭人想搞點什麼幺蛾子來,也不了。
而城主反客爲主,如此盛邀宴,連格日神都推了出來,他們如果不去,倒了他們理屈。
午時,縣衙大門再次開啓,一襲便的年微笑出門來,今日他穿得素淨,白纖塵不染,淺紫腰帶澤和,襯著他飛揚的眉明亮的目,明珠玉般的資質。
他側淺紫袍的男子,寬大袖,姿態風流,半張臉上戴著面,出的眉目依舊華璀璨得令人驚豔。
正是孟扶搖和元昭詡。
孟扶搖本沒在意滿街的人,一邊走一邊和元昭詡鬧彆扭,“喂,我去喝酒你跟著做啥,縣衙裡又不是沒你喝的酒。”
“就是因爲你喝酒我纔要跟著。”元昭詡悠然答。
“這麼關心我?”孟扶搖皺皺鼻子,“沒事啦,我很有數,我不會喝醉的。”
“我不怕你喝醉。”元昭詡微笑,“我就怕你不喝醉。”
“嘎?”孟扶搖愕然轉頭看他,這人良心是不是有問題?
元昭詡微微俯,靠近耳側,他說話間的熱氣拂過來,一陣微,孟扶搖忍不住要笑,想起這是在街上,拼命忍了。
“……你一喝醉便要佔我便宜,第一次親了我,第二次睡了我,我很想看看第三次會是什麼樣兒……”
“去死!”
大銜上突然發出一聲肺活量驚人的怒吼,驚得滿街目盯著這邊的百姓齊齊一跳。
隨即看見白年一陣風般的捲上了馬,那淡紫袍的男子淺笑著,跟了上去。
百姓們面面相覷,半晌,出恍然大悟的眼神。
原來是個斷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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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請,各位頭人千萬不要客氣。”孟扶搖舉著酒杯穿行於各席之間,酒到杯乾,笑容油,不時在某桌停下來,在席上和人家誇誇其談,“……娃閣的香兒姑娘好哇!如綿渾如無骨,默綴大頭人可喜歡?不喜歡?哎呀真是可惜!本縣還一直想著買下這姑娘送給大人……哎呀……其實你是喜歡的?你喜歡你不早說嘛……我給贖後沒地方送,打發回老家啦……
“鐵耳大頭人,你臉上的疤是咋啦?哦哦,你家貓子野,哎,就是呀,塔木耳大頭人,貓這東西一旦養在後院,養多了,爭風吃醋起來很麻煩的啊……難得你家十七房姨娘人手一貓,不容易,不容易啊……”
“畢力大頭人,您高堂好啊?您令尊好啊?您令尊的高堂好啊?您令尊的高堂的頭號夫君好啊?二號夫君好啊?三號夫君好啊?……”
“司雷大頭人……”
“木當大頭人……”
一圓酒敬下來,眉飛舞八卦飛,七大頭人臉發青背心汗溼。
這小子,怎麼連各家最最不願爲外人道的私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孟扶搖笑著,眼眸在明燭照耀下芒狡黠,像一隻奔馳如電諸多算計的靈狐。
知道這許多八卦事兒,說起來是沾了宗越的,宗先生是個大夫又絕不像個大夫,邊隨時侍候有人,隨時有消息報送,各國的都有,他也不避著孟扶搖,有時還說給聽,孟扶搖趁機請他給自己探聽下這姚城有勢力者的底細,宗越這毒舌男倒是大方,直接分了一條報線給,孟扶搖給了擅長打聽消息出沒市井的姚迅管理,當初姚迅還不明白爲什麼連人家十七個小老婆吃醋以及祖喜歡紅杏出牆這樣的事也興趣,孟扶搖卻知道這些戎族頭人,面子比命要得多。
惹我?我揭你家的遮布!連什麼布料,我也給你記著!
各大頭人一大汗的勉強應酬著,心中一直打著小九九,新城主缺德哇,看樣子沒啥廉恥啊……很明顯是看穿了他們想要兌他的意圖了,要報復了,雖然城主年輕得超乎想象,但他這人連格日神像馬桶都做得出來,連畢力家祖有三個人都知道,還有什麼不敢做的?
頭人們都提著一勁,等著孟扶搖接下來的發難。
一直輕鬆喝酒的只有元昭詡,他笑意清淺,倒映在清冽的酒中——這丫頭紅塵裡模爬滾打,沾了一氣,也不知道是誰帶壞的……
酒過三巡,孟扶搖擱下酒杯,清了清嗓子。
衆頭人心中一——來了!都下意識的放下酒杯,坐直了子。
“司雷大頭人。”孟扶搖一旦不笑,眉梢間便生出了戾氣和睥睨之意,再無先前的油浪誰都可以開玩笑的模樣,竟是天生的霸氣和尊貴,鎮得頭人們立即啞了聲。
穩穩坐在主位,斜睨著被點名的人。
被點名的司雷大頭人紫紅臉膛,一雙棱四的眼,從席開始一直很沉默,聽見孟扶搖自己,手緩緩按在桌子上,擡頭“嗯?”了一聲。
孟扶搖盯著這個姚城大頭人中真正的話事人,這個極有威的大頭人,一定也是這次請客事件的主使。
“司雷大頭人很忙啊?”孟扶搖笑,笑意很淡,“昨天晚上睡得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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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頭人面面相覷,不知道孟城主怎麼突然問出這麼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來,司雷的臉卻立即變了。
他目閃,半晌小心的道,“不錯。”
”嗯,”孟扶搖點點頭,道,“本縣聽阿史那大人說過,司雷頭人有失眠癥,如今看來可是好了。”
司雷怔一怔,似是悄悄鬆了口氣,道,“多謝大人關心。”
“阿史那前城主很掛念你呢,”孟扶搖漫不經心的道,“他今日子大好,等會要出席慶典,託我給司雷大頭人帶句話,請大頭人赴城主府一敘。”
笑一手,道,“大頭人快點過去,完了本縣等著你一起去參加慶典呢。”
司雷臉變了又變,眉宇間浮上慘青之,半晌字斟酌句的道,“既然等下阿史那大人要出席慶典,我還是等慶典之時再去拜會大人吧。”
“這樣不好吧?”
“有什麼不好的?”司雷傲慢冷笑,言語間不掩對孟扶搖的輕鄙之意,“既然等會就能見著,何必一定要我跑上這一趟?”
“也好。”孟扶搖不經意的揮揮手,毫不介意的結束了這個話題,又帶點醉意的端起杯子,搖搖晃晃行到畢力大頭人那裡,舉起酒杯笑道,“來……各位頭人,咱們爲格日神的榮與尊嚴,喝一杯!”
衆頭人連同噙著一抹冷笑的司雷,紛紛舉起酒杯。
孟扶搖的酒杯舉到一半,突然手腕一振,嗡的一聲疾響,酒杯化爲一道金的影電而出。
司雷的酒杯剛剛舉到脣邊,突然眼前一黑,有什麼東西奔雷閃電般掠來,迅速在他視野裡放大,他下意識的要躲,然而已經來不及,耳邊突然聽見“啪”的一聲,脆得像一塊玉石被一擊兩半的聲音,隨即眼前的一切,突然變一片爛漫的紅。
那紅無限擴大,連同鑽骨的劇痛一起鑽他腦髓,他的意識如被重擊,突然就星輝般散開,不斷崩裂,在那樣崩裂的劇痛裡,他絕的出來。
“啊!”
痛吼聲傳遍寂靜的酒樓,所有頭人都被這毫無預兆的雷霆一擊驚得定在了位置上,只有元昭詡仍舊不聲的自斟自飲,而孟扶搖卻在笑。
的笑在眉宇之間不在眼底,笑意裡話聲一字字蹦出來,刀般鋒利,“司雷大頭人,晚上睡不好不是因爲失眠吧?是因爲和戎軍細作商量得太晚吧?”
轟然一聲,衆家頭人相顧失——司雷和戎軍聯繫上了?
孟扶搖一直冷笑,觀察著衆人的神,其實並沒有查出七大頭人中誰和戎軍細作有勾結,因此先前敬酒時,故意試探,大抖私胡言語後也有意無意開了阿史那幾句無傷大雅的玩笑,別人都忙著爲自己私泄張,唯獨司雷出了憤怒之。
他爲什麼憤怒?僅僅是出於尊敬,還是因爲知道阿史那已死,覺得那是?
而阿史那之死,是現今姚城最大的,除了孟扶搖等寥寥幾人,只有那個暗殺掉阿史那的戎軍細作知道。
於是接下來孟扶搖單獨點名,假託前城主相召,如果司雷真的知道阿史那已死,必然會懷疑城主府相會是場埋伏,一定會斷然拒絕,結果,他的反應印證了孟扶搖的懷疑。
當確定司雷的問題,孟扶搖再不猶疑,一杯酒送他上路。
元昭詡微笑看著孟扶搖暴起殺人,眼底有思索的神,像是想起了某些舊事,微微出一奇異的神,隨即指尖微彈,送出暗號。
從來都潛伏在他邊的暗衛立即領命而去,去司雷的宅子準備守株待兔。
司雷的鮮慢慢在樓扳上洇開,戎人頭領們自震驚中漸漸恢復過來,有人目中出了憤怒之,正要起說話,孟扶搖突然再次微笑著舉起酒杯。
“各位,”孟扶搖看也不看地上首,“給大家通報個好消息,前幾日本縣上報朝廷,我姚城戎族各頭人勤勉治事,多年來管束族人,對我姚城頗有貢獻,因此朝廷持許,在姚城戎族族民上稅銀糧米中截出部分,作爲各大頭人的‘治事獎’,自今日起,姚城戎族大頭領們,可按朝廷律令,在完國家稅收後自行截留……哦,司雷大頭人的那份,由各位自行商量如何劃分吧。相信各位會給我個滿意的答案的。”
又是鬨然一聲,這回卻再不是憤怒的浪,而是驚喜的涌,姚城是邊疆小城,戎人和漢民一起耕作,和山野間戎族至今實行狩獵族居的生活模式已經不同,所以各頭人也分不到什麼戰利品,日子過得大多一般般,如今這個什麼“治事獎”,等於朝廷放權給他們在自己族中收稅!更何況,還有最有權勢大頭人司雷的那一塊!
那些黑的臉龐立即亮了起來,一張張臉,霎時洋溢著興和憧憬的彩,先施大棒後遞糖果的城主大人孟扶搖平靜的看著,眼神裡一譏誚。
有了利益,纔有爭鬥,從古至今的歷史,那些馳馬四野逐鹿天下,說到底不都是因爲利益?如今七大頭人因爲居住在城中,從無明確的族人劃分,相互之間勢力錯,再加上司雷那份,故意不定接替人選……爭吧!爭得你們自陣腳自毀威,省得害老爺我不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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