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寶啊,你說你找到那隻金剛打算怎麼辦呢?殺之?燙之?撥伺候之?”
孟扶搖靠著一棵樹,用一草逗著膝頭上的元寶大人,元寶大人正以泰坦尼克之經典飛揚姿迎風舒展,近乎著迷的嗅著空氣中傳來的寒涼疏曠氣息,夢幻的想著:啊……這是從家鄉飄過來的風啊……離家鄉越來越近了啊……正心馳神往的懷念著它的穹蒼特產,聽見孟扶搖這一句煞風景的問話,十分不滿的回頭瞪了孟扶搖一眼。
孟扶搖也十分不滿的瞅著它——求我帶你出來的時候你那撒賣癡的德行,現在出來了,立刻拽二五八萬,真是有其主必有其寵!
有些鬱悶,仰起頭,打量著四周的景,四面茫茫碧野,不見邊際,遍地長滿子草、針茅、羽茅,點綴著星星點點的野花和長著鮮豔紅果的低矮灌木,天空藍而高遠,風闊大,四面羣山雪線,沉默蹲伏在地平線之外,風從山頂奔來,在偌大的草原上回旋滌盪,嘶吼語句短促而雄渾的牧歌,當真是氣象遼闊,野趣天。
這裡是扶風國境,是和大宛接壤的扶風三大部族中的發羌的勢力範圍,也就是雅蘭珠的家鄉,從璇璣邊境倉縣過境,那是一片草原地帶,一直延到扶風境,扶風境地形複雜,草原、高原、平原、海、山地齊全,冬季寒冷雪,夏季炎熱多雨;春多風沙,秋日乾爽,越往北走氣候越惡劣,不過最起碼現在,還是舒服的。
孟扶搖個懶腰,叼著草躺下去,聽說扶風地廣人稀果然不錯,走了一天了,第一天除了自己的護衛和超級多的鳥,連個人影子都沒看見,今天才看見不遠一條河流的下游,有個遊牧部落。
護衛們在支帳篷,潔白的帳篷在草原上珍珠似的散開,這次來扶風,沒有像當初去璇璣一樣囂張的帶了三千護衛,只選了最銳的侍衛三百,除了紀羽留下,帶領專門調的大瀚王軍看守大宛皇宮外,鐵和姚迅都跟著,已經命人回大瀚通知姚迅,今天在這裡停留,就是爲了等姚迅趕上來。
至於珠珠會不會跟來,隨便了,泡馬子和回家都很重要,由自己決定。
孟扶搖蹺著二郎,一晃一晃的想心思,帝是沒興趣做的,當初接位也不過是權宜之計,爲了報仇而已,將來大宛隨便送給誰,反正他們都不會虧待的國土,的人生目標,從來都只有那一個,回家。
要回家。
去扶風,不僅因爲那裡異寶多,能夠助衝上“破九霄”第九層,更重要的是去穹蒼,必得經過扶風,換句話說,如今已正式開始踏上回家之路,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大宛,是不會再回去了。
在的寢宮的殿裡,給了紀羽一封書信,要求他三年後再開啓,三年後,如果還沒有回來,說明的夢想終,和這見鬼的黑暗的五洲大陸終於徹底拜拜了。
這麼想著,有些興,然而那般興不過短短一瞬,便被憂傷沉沉下——離開,永遠離開,孟扶搖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等同死亡,但卻不是風可以風過無痕,在這個世界留下了太多記憶,迎著母親的方向奔去相聚,卻逆著今生歲月親朋好友逃著別離……而那些人們,他們都在這十九年歲月裡鮮明的存在過,一樣是此生裡難以割捨的留,母親給的記憶有多深刻,他們在生命裡的印痕便也同樣有多鏤刻深深。
而,隨著一路的相隨,從一開始的此心如鐵,漸漸轉爲此刻的爲難疼痛,難道要永遠活在兩難和思念的境地裡,這一世思念上一世的母親,回到上一世,再思念這一世的……親人?
是的,親人,他們也是親人,陪伴幫助護給過一生裡最黑暗時刻的最溫暖的手和希星火的人們。
他們。
十九年歲月中一路邂逅的刻骨銘心的人們。
戰北野、雅蘭珠、宗越、雲痕、鐵、姚迅、紀羽、小七、元寶大人、還有元寶大人的主人……長孫無極。
想到那個名字,便覺得心中痛了痛,孟扶搖咬了咬脣,下這一刻波瀾起伏的心緒,悠悠嘆口氣——這許多年一直那麼堅決的堅持著,從未搖過回家的信念,然而當真的開始踏上回家的路,當離別終於將在計劃中到來的這一刻,還是會痛,還是會痛……
呼的一下翻了個,把腦袋埋在泥土裡,重重著自己的心,不讓自己痛了。
元寶大人一個深呼吸還沒做完就被倒,掙扎著從下爬出來,怨恨的盯著這個自從進扶風境便開始神神怪怪的人,這人越發不可理喻了,要不是主子要求,它才懶得死賴著呢。
主子咋還不來?元寶大人爪子搭在腦袋上,漫無目的的四張了張——說有點事要理慢來一步,一天了也沒看見影子。
說起來主子也真可憐啊,原本打算回國一趟的,如今這個樣子似乎也丟不開,好在主子爹近來爭氣,沒指他監國,放他當個閒散太子,不然……哼哼。
元寶大人怏怏嘆口氣,覺得不懂珍惜眼前寶,偏偏撬上世上最臭最的茅坑石頭,真是天縱睿智的無極太子這輩子幹過最蠢的事。
孟扶搖聽它嘆氣聽得心煩,一翻抓過一個布團想塞耳朵,手一看清那東西,是當初從許宛牀下找出的裝著蓮花的包袱布,當時看見有字卻因爲心煩沒有看,出來時順手打進了包袱裡,如今正好看個究竟。
展開舊布,禿筆爛墨寫出的有些暗淡的字跡落眼簾。
“無名吾兒。”
是許宛寫給的書,孟扶搖手抖了抖。
“近日娘總覺得心神不寧,似有不祥之事要發生,思前想後,便留字予你,但你平安長,終能得見。”
孟扶搖抿著脣,輕輕著那因時日久遠字跡已有些漫德的絕筆留書,讀許宛一筆筆寫下的關於以後人生之路的諸多告誡。
“……我兒,你當謙恭自抑,德容言功,長後若嫁得夫婿,謹記孝敬翁姑,賢孝持家,寬憫容人,遵守婦道,相夫教子……”
一個古代傳統人的一切德,自一個心懷驚恐的母親筆下源源流出,滿懷希冀寫給自己的小兒,希符合一切世俗倫理要求的好,從而能夠在這男尊卑弱強食的五洲大陸更好的生存下去。
孟扶搖眼圈微紅,想起很多很多年前,小屋榻前一燈如豆,許宛沉在昏黃的影裡寫給自己的最後的信箋,心中充滿對未知將來的恐懼,更多的是對小兒此生命運的擔憂,那樣的擔憂化爲濃濃淡淡的墨跡,化爲十四年後才展開的帶書,將這一世孃親的深,娓娓讀出。
而此時,已經在沉重宮牆下化爲一環白骨,沉睡經年。
對不起。
我沒長你所希的那樣,但是,我做到了我應該做的事。
我殺了對你施刑的惡婦和的告的兒。
我滅了璇璣這個醜惡皇族,連同它的宗廟和國號,統統連拔起。
我踐踏了生而不養,始終棄置你於人生慘境不顧的那個男人的最大希,將他醜惡一生裡最看重的皇權傳承家宗祧都在他眼前撕擄個乾淨,讓他親眼看著自己聰明反被聰明誤,墮爲萬世罪人,死後無見列祖列宗。
我給了他們對他們來說最沉重的懲罰。
我給了你我能盡到的最大的補償,你的名字爲我的國號,我的皇朝宗殿只有你的神位,你是大宛開國太后,封號永慈。
你……還有什麼心願未了嗎?
“……無名吾兒,若你有一日能遇見一名額角有疤的青澤郡男子,他對你提起我,你記得代爲娘說一聲,許宛從無一日真正怨怪過他……”
二十二年前,一對來自璇璣邊遠小城青澤郡的未婚夫妻,逃荒遠離家鄉,來到天子腳下繁華京城,待投親親戚卻早已搬離,兩人盤纏用盡走投無路,相約在彤城虹溪河雙雙自殺,卻被一個小兒救下,從此指點了他們一條生路——那年皇家選宮,在全國吏之家選十六歲以下未嫁子宮,有一些吏不願兒進去侍候人,便四找貧苦子頂替,小兒讓這對未婚夫妻選擇,是男子進宮做太監養活子,還是子代兒進宮做宮,由他補償男子一大筆錢,等待八年後子放出宮再做夫妻,兩人經過痛苦的一夜抉擇,最終選擇由子去做宮,等待八年後重逢,兩人在虹溪河邊含淚訣別,從此,代人走進深深宮廷,走進一生裡不可逃避的悲劇,他揣著那筆錢在京城癡癡的等,用盡辦法打聽的狀況,等待那漫長的八年結束。
然而這一別,便是永遠。
許宛在很多年後,心知破鏡終無重圓之日,也知道一去不回的自己,定然是未婚夫心中永遠的痛,善良的子,希用這種方式,最終給他一個安。
然而那也是遲了。
那一聲原諒,再也不能送達。
孟扶搖閉上眼,想起沅縣大牢裡那個男子,他那般的邋遢骯髒,已經看不見額角的疤,然而冥冥中命運依舊安排遇見他,安排在他面前無意中下面,也許,那是許宛的安排吧,用這種方式,給了他漫長的等待一個最後的了結,也用沅大牢裡那次相遇,爲一直逃避的真正打算面對世真相的開始。
至於那人是怎麼知道許宛埋在煙凌宮牆之下,怎麼從彤城流落到沅,在大牢裡一呆許多年,都已是無從尋找答案的疑案,隨著他的消弭而消散於天地間,二十多年前他將未婚妻送進宮,謀取了自己生存的機會,二十多年後,早已悽慘死去,而他遇見的兒,將這條命還了回去。
天意如此,而已。
孟扶搖悠悠一嘆,將布包小心的收起,那對未婚夫妻如今已在天上團聚了吧?但來世裡不要再邂逅皇家。
天漸漸的黯下來,草原上燃起篝火,一大而亮的明月自浪般的草尖冉冉升起,清輝千里,金的月自深綠的草尖一路逶迤,澤華豔,如一片金之海。
孟扶搖爬起來想去吃飯,眼突然定住了。
前方,那圓而大的月裡,有人正在作飛天劍舞。
那人衫寬大,舉間風姿天,原上長風間袂獵獵飛舞,於一地淡金月迤邐長草間若若現如在九天,舉手投足瀟灑靈;長劍點裁雲鏤月;明明只是一個遙遠的影子,起伏轉折之間卻迅捷與優雅同在,剛勁與曼妙共存,生出林下之士的散逸風度,和靈玉骨的神仙之姿。
風浩淼無極,皓月煙籠碧野,淺黑的劍舞之影鍍上玉白的月,鮮明如畫,而斯人一劍在手,不謝風流。
這樣一幕,似曾相識……
孟扶搖癡癡坐著,看那人躡足而過時隧道,將兩年多前初遇一幕生生拉回,不知怎的突然微紅眼眶。
初見、初見、兩年前,彼時於玄元后山中遭背叛而苦熬,彼時他在山對面孤崖之上瀟灑舞劍。
彼時一見驚豔,不知那個影子從此寫滿的人生。
如今他劍勢曼妙瀟灑更上一層,心卻複雜難明再不復當初清朗坦然。
眼圈這麼一紅,視野略微模糊了一下,月中舞劍之人卻又突然不見。
前火堆突然跳了跳,橘紅火焰更亮了幾分,頭頂落下一些樹枝,將火堆燃得更旺,孟扶搖沒有擡頭,抿脣看著那些不斷飄落的樹枝不語。
眼前突然垂下淡紫襟,繡著銀線暗紋,在眼前沒完沒了的一起一伏,粼粼的微流曼閃爍,像一道滔滔河流從乾涸的河牀中流過。
頭頂有悠悠的樹枝搖晃聲,可以想象,某人正一不芶的按照劇本重演,他一定躺在細而脆的樹梢末端,一團雲似的輕,一縷風般的閒淡,他投樹枝也一定很準確,每拋出一,都準確的擲進火堆,落先投進去的樹枝之下,隨著樹枝的增多,漸漸形了一個拱形的柴堆,使得那火堆燃燒得越發旺盛。
孟扶搖撐著不——我都知道,我就不理,我看你玩什麼幺蛾子。
頭頂上那人輕笑,孟扶搖在心中默數:一、二、三……
沒有第三聲。
某人提前修改橋段,低沉平靜的聲調從樹梢頂端悠悠飄下來。
“姑娘,夜寒重,我很冷。”
臺詞背得真順溜……孟扶搖咬著脣想笑,笑到一半拼命斂住,做肅然耳聾狀——裝,我你裝,我看你能裝到什麼時候?
眼前襟降低了點,長孫無極似是調整了樹枝的高度,好讓自己順利降落到某個不合作的人側,還是那個高臥樹端閒閒托腮的姿勢,眼在上飄啊飄,飄啊飄。
孟扶搖扭轉,做達面禪狀,眼觀鼻鼻觀心,不語。
“姑娘,你冷不冷?”
孟扶搖解開最上面一個釦,示意現在很熱——六月天,不熱纔怪。
堅決不給他機會把下面那句“那就了吧”說出來。
卻有一個鮮紅的果手骨碌碌滾出來,澤熱烈而香氣清冷,“麒麟紅”。
孟扶搖盯著那火紅的果子,雙手抱鼻孔朝天——陛下我現在已非當日吳下阿蒙,再也不會眼皮子淺到看見只爛果子都要去揀,你滾吧,滾吧滾吧滾吧……
“呼——”
白一閃,快如奔雷,一團小小的風咻倏地捲過來,半空裡騰地一個翻躍,一個拉風的劈之姿,惡狠狠蹬在了孟扶搖鼻子上。
孟扶搖“哎喲”一聲睜開眼,便見元寶大人正一爪蹬在臉上一爪劈開一字馬做飛揚睥睨之姿,除了爪子裡沒抱麒騰果,蹬的姿勢都一模一樣。
“死耗子!”
孟扶搖大怒,唰的跳起就去抓逃開的元寶大人:“你丫的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跟著那個無聊的湊什麼熱鬧……”
撞某人等候已久的膛裡。
明明剛纔長孫無極還在斜對面樹枝上的,不知怎的突然便縱著樹枝到了正對面,手一撈將撈個正著,往懷裡一按,然後突然鬆開手中的枝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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