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傾下去,似想吻一吻那雙眼,然而最終在半空停住,將一個吻,落在黎明清冷的空氣裡。
靜靜抱膝在牀上坐了一刻,黑暗重重落在肩上,似被得輕輕抖。
隨即穿起,無聲無息飄出門去。
再不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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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長青神殿的黎明中,一路向前,手中握著薄薄的黃金頁。
那是大風留下的黃金頁的最後一張。
當初那捲黃金頁最後一張,畫滿奇怪的線條,並沒有看出來是什麼東西,如今在長青神殿住了這許久,終於明白,那是長青神殿的地圖。
長青神殿的地圖如何會在那冊子中,又如何會被大風得去,以及這冊子和宿命的聯繫,如今已經不知道答案,現在注意到的,是地圖中特意標出來的地方。
長青神殿的接魂地宮。
數百年前,就是在那裡,被創教祖師送走,送去另外空間裡,一代代轉世歷練,等待彼此迴歸。
如今便要去那裡。
沒有得知母親消息,還可以自欺欺人,然而今夜見了那一幕,再無法著心腸這樣留下來,讓母親等不到淒涼死去,死後無人送終,再在這個世界,有自己的紅塵幸福。
那樣的幸福,在日後的日子裡,會化戕心的刀,日日割著良心的肺腑,將的人生割得支離破碎,鮮淋漓。
到那時,那也不會再是幸福。
只能回去,而這一別,再無回首之機。
雖然有探問過離開的辦法,甚至有意無意中找尋長青神殿中關於此類神方法的記載,雖然最希的是能回去給母親送終,然後再回到他邊,然而便是自己也知道,這想法實在太過荒唐,不啻於一個夢,空間劈裂,萬中無一的機率,能回去已是萬幸,怎麼可能這般穿來又穿去?
那麼無極。
這一夜的顛倒狂歡,這一夜的放縱淋漓,是我所能給你的最後補償。
且過這一夜紅塵迷醉,再回首滄海橫波。
接魂地宮的金巨門,在面前緩緩開啓。
這個地方竟然沒有守衛,據說數百年前自從祖師那一場大,這個地方便再沒有人來過。
歷代殿主在傳說中都是“飛昇”,所以這裡雖然名義上是長青神殿殿主停靈的地宮,實際上連冠冢都不算。
孟扶搖輕輕走下刻著蓮花的石階,聽見自己的足音在幽深的地道中空的迴響。
甬道沉幽長,青花瓷長明燈熠熠閃爍,地面是寬闊巨石輔就,每三步石面上雕刻著一朵巨大的蓮花,品字形的地宮在眼前逐漸袒,步步金,耳室裡翡翠巨沉默相。
一切,似曾相識。
那年初遇長孫無極時那個夢突然重來,孟扶搖毫不猶豫向主墓室行進,隨即停住腳步。
那般高闊巨大,超過人腦可以想象的雄偉神奇。
潔白的石柱上瑞的圖騰昇騰起,金黃的穹頂數十顆夜明珠熠熠閃,頭仰至最高方可看見日月星辰的金穹頂,彷彿另創了一層九重天。
只了一座黃金棺槨。
孟扶搖著手中黃金冊,那上面的線條早已鏤刻在心,直奔墓室頂頭,九層金階之巔。
那裡一座蓮花臺,青銅所制,整個富麗堂皇的地宮大殿中唯一陳舊暗淡的東西,臺邊還有些發黑的斑點,似乎是跡。
蓮花正中,是一個青玉三足小鼎,竟然也是似曾相識,鼎中有道淺淺槽,孟扶搖滴於黃金頁,按照自己查閱神殿所學來的方法,將金頁往槽痕去。
“扶搖。”
後的聲音來得突然,驚得渾一抖,僵在那裡,肩膀得似乎扭不回頭。
半晌緩緩轉,勉強出一抹微笑,自己知道那微笑實在難看得很,然而此時實在不知道該擺出什麼樣的表。
長孫無極靠著殿門,靜靜的看著,沒有憤怒沒有驚訝沒有任何顯在外的神,只是眼神裡雲翻霧卷,浪起不休。
他似乎想用目將裹住,代替自己的懷抱,將這個一生裡永遠都註定存在缺憾的子的影,銘記、鏤刻,再牢牢在自己生命中。
孟扶搖在那樣的目下錯開眼神,手指攥了手中黃金頁。
長孫無極卻突然輕輕走過來。
他走到孟扶搖邊,取過手中黃金頁,孟扶搖於茫然中覺手一鬆,心一沉的同時竟然似乎也舒了口氣,迷迷糊糊的想——他不讓我走……那我便不走吧。
怎忍在他面前堅持要走?怎忍在他目中背轉?
這樣強勢的幫自己取捨,也好。
卻突然聽見他輕聲道:“黃金頁不是這樣用的。”
孟扶搖一震,便見他咬破手指,亦滴於黃金頁,鮮滴上,金頁忽轉玉白,泛著朦朧的暈,在長孫無極掌心緩緩浮起。
“依託黃金頁上附著的祖師部分神力,是可以穿越天地隙,但是你落過去的時候,卻更可能只是落永恆黑暗,無法掙也無法離開,從此永遠在冰冷星辰間浮游。”他指尖金漸漸泛起,如一泊金巖漿燒灼著掌上玉頁,暈越來越大越來越亮,暈之後他的神眉目孟扶搖已經看不清,“只有來自現任殿主的神力澆灌,纔有可能準確尋找到另時空的契機,送你到你想去的地方。”
孟扶搖張了張,想說什麼卻覺得心口剎那間被堵得滿滿,那些話語和著淚梗在咽中,咽不下吐不出,墜得心尖發痛。
他知道……他什麼都知道……
“我不能送你的回去了。”長孫無極指尖金沸騰,神平靜如水,竟然還回首對一笑,“扶搖,將你的留給我。”
孟扶搖咬著脣,死死的看著他,這一刻已不想再流淚,淚水模糊了視線要怎麼看清他?要怎麼將一生深深銘記?
玉白芒在金煉化之下,化爲玉絹帛一卷,在偌大宮室之中飄浮游,緩緩卷向孟扶搖。
芒將要及時,突然向前一衝。
衝在長孫無極懷中,一擡手死死抱住他,仰起臉,深深吻上他的脣。
長孫無極一直平靜如初的容,在炙熱又冰冷的一抱中終於如水波般了,他嘆息一聲,俯下臉,讓更深的尋找到他的溫暖。
輝煌卻清冷的大殿,冷幽幽照耀含淚擁吻的男,他們糾纏脣齒合,選擇將自己吻到窒息,抱著他的腰,他攬著的肩,都知道對方的弧度是自己此生中唯一的契合,然而臨到了來,爲了全,依舊放手。
前一世裡我們曾經得互相折磨,這一世我們選擇得寬容。
大殿中起了盤旋遊移的風,金和玉錯悠悠卷下,像是人生一場華跌宕的大戲,即將落下永恆的幕布。
一生裡最生死纏綿的一吻,在永久別離之前。
玉如巨錦,悠悠捲了來。
孟扶搖化深水中的水草,在他的海洋中昏眩浮游,腦海中無數電閃越,世界混沌在脣舌之間,那一片亮白的極中,沒有意識也沒有知覺,只知道著眼前這個男人,而轉眼之間便要失去他。
那一片模糊的天地裡,突然便覺得子一冷,意識一輕,頭頂被人輕輕一拍,耳邊有人低聲且溫的道:“去吧。”
眼前一黑,慌中手去抓他,然而手出突然就沒了實,也再看不見他,努力回頭,卻如一尾小魚般被裹挾在巨大的浪中翻騰而去,最後一刻只來得及大一聲:“等我,我一定要回來!”
玉一卷,剎那又收,地宮已經沒有了孟扶搖幻影,地下躺著另一個沒有靈魂的孟扶搖。
長孫無極靜靜立在蓮花臺前,並沒有停手,他眼前金漫越,漸漸鋪卷,延展於整個大殿之中,金之中約有玉的一小點,飛騰跳躍遠去,他眼睛牢牢盯著那一小點,順著那軌跡不斷移手指,每多堅持一刻,他臉便白上一分,額頭漸漸沁出豆大的汗珠,一滴滴簌簌有聲滾落在地,瞬間將地面打溼了一片。
這纔是整個“劃空大法”最關鍵之,送人易,送人安全到達準確位置難,需要以全部神力隔空駕馭,稍不小心便一生修爲盡毀,甚或丟命,這也是神殿中除了祖師和他,再無人使用過的大法,沒有任何人,願意拿自己的命去換一個承諾的履行。
芒漸漸淡去,那玉一小點終於在他寸步不離的控制之下,落他安排去的地方。
長孫無極已經搖搖墜,一手扶住蓮花臺,他俯首看著地面,那裡有孟扶搖最後一刻甩落的淚痕,長孫無極久久的盯著那點漸漸淡去的水跡,出一個慘淡的笑容。
笑意未盡,他突然一晃,一口噴在蓮花臺上。
鮮濺開如蓮花,一口未盡又是一口,直似要將一的鮮都在此刻噴盡。
長孫無極半個子在蓮花臺上,著心口,在自己一殷紅中閉目息,分不清哪裡更痛,或者已經不知道痛,從他親手送走那一刻開始,他便已經,不是他自己。
很久很久以後,他掙扎著爬起來,拭乾淨脣角鮮,緩步走到殿門外,對一直守候在那裡的神殿弟子道:“從現在開始,本座要閉關,任何人不得打擾。”
弟子恭謹躬,神殿殿主閉關是常事,所有人習以爲常。
長孫無極轉,回到地宮,將重重殿門關閉,一直走到九層平臺之上,手在一樞柱上一按。
地面裂開,軋軋連響聲中,巨大的金棺槨緩緩升起。
長孫無極彎腰抱起地上的孟扶搖,將放在自己膝上,輕輕著的臉,眼底笑意微微。
他仰著頭,神遙遠,脣角笑容淡若春花。
恍惚間黑櫃門開啓,五歲澄澈目怯生生映上他的影子。
恍惚間玄元山風輕雲淡,崖下升起的對他張大驚豔的眼眸。
恍惚間昊山暖風如醉,溫泉中初次相擁的一吻。
恍惚間姚城裡繁花若錦,古怪而麗的宮子,送他一場一生從沒有過的熱鬧,再送他傾世一舞。
恍惚間無極華州地牢裡,滿地鮮中抱自己,說:哭出來,哭出來……
恍惚間璇璣李家莊暴雨之夜,瘋狂撞在他懷中,將一心疼痛哭碎。
恍惚間穹蒼九儀大殿,一個頭磕下,堅決平靜的說:請放長孫無極。
……
這一生裡的太多麗。
不知不覺間竟已飽滿如此。
他輕輕的笑起來,將懷中的,抱得更些。
早知道會如此。
留在穹蒼沒有回無極,就在等這一刻,他太瞭解扶搖,瞭解到已經超過瞭解自己。
扶搖能夠忍耐到現在,能夠從不要求他,能夠明明在有希的形下一再試圖放棄,能夠在最後將自己給他,他已經覺得那是意外之喜。
曾爲他放棄,他自然也可以。
誰都在乞求兩全,唯有他知道,那需要太多近乎奇蹟的運氣。
他緩緩起,在口中餵了一顆玉珠,自己也含了一顆,然後抱著,慢慢進那巨大的黃金棺槨中。
扶搖。
你若轉,我便在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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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扶搖醒來時,四面一片漆黑。
以爲自己果真落宇宙黑之中,從此永恆漂流,心中頓時一片絕。
黑暗卻突然閃起來,漸漸亮出斑白的影,斑白中還有七八舌的人聲。
“哎呀沒事沒事。”
“好了好了,沒死,……”
“嚇得我!明明見突然倒下去的。”
“小姐,小姐!”
慢慢的睜大眼睛,一時有點不適應這個現代稱呼,不是應該“姑娘”的麼?
眼前過很多臉,男的的老的的,七八舌的問著的,定定神,看清了他們的服飾。
果來……回到現代了。
這一霎心中涌起無限的悲涼,酸苦的滋味在心底,幾乎激出的淚。
圍觀的衆人見沒死,都漸漸散去,掙扎著爬起,一轉頭看見後不遠,“XX市第一醫院”的牌子赫然在目。
媽媽!
孟扶搖立刻奔了過去。
在醫院門廊前站住腳,打量了一下里面那個陌生的子,頓時有些犯愁,這個樣子,怎麼去見媽媽?媽媽還認得出自己嗎?如果認不出,自己怎麼解釋?借還魂?難道還要在臨終前再嚇一回?
左思右想沒有好辦法,只好走一步看一步,找到了那間悉的病房。
手指停在門前,久久不敢推開,這一步到來太艱難,竟近鄉怯。
屋裡突然傳來沉重的息聲。
一慌,推開門就衝了進去,線有點暗,沒看見媽媽,卻見坐在牀邊的兩個眼睛紅紅的人愕然回首看。
是研究所的小李和胖子。
那兩人用詫異的眼看著這個突然衝進來的陌生子,孟扶搖卻本不看他們,直撲牀前,幾乎在到牀邊的剎那間,眼淚便流了下來。
媽媽……
一聲呼喚不能出口,梗在間。
病牀上的人,全上下滿管子,連接著各種儀,那些微弱的電波不急不慢的前進,在嘩嘩輕響裡,昭示著病人的時日無多,孟扶搖拼命在那些氧氣面罩和管子中,拼湊著母親的容,瘦得已經讓認不出,薄得像一張紙,陷在被褥中,讓人覺得被褥比人重,看得人如重,不過氣來。
緩緩手過去,握住媽媽的手,蒼老的,枯瘦的,骨節分明長滿老人斑的,手指剛剛及那,的眼淚便洶涌的流下來。
那手,卻突然了,儀上的聲響突然急促了幾分。
與此同時,胖子以難得的敏捷跳了起來,大:“快!快!醫生!”
醫生和護士狂奔過來,將怔怔的孟扶搖推到一邊,檢查、搶救、忙忙碌碌來來去去,那些快捷的腳步在孟扶搖茫然的視野裡連綿變換的影,按著心口,在暈眩中覺得自己已經失去了呼吸。
不要……不要……
似乎只在剎那間,又似乎漫長得過了一生,終於看見醫生取下口罩,半是驚異半是欣喜的道:“奇蹟!病人轉危爲安了!”
孟扶搖長長吐一口氣,踉蹌向後一退,靠在了牆上。
半晌,兩行眼淚,緩緩自臉上流下來。
“阿姨,嚐嚐這粥怎麼樣?”孟扶搖披一,輕快的踏進病房,笑得燦爛而明。
“周小姐,每次都麻煩你來看我。”病牀上孟媽媽支起,虛弱卻歡喜的衝笑。
“應該的,我和扶搖好嘛。”孟扶搖取過枕頭給母親支好,打開保溫桶裝了一碗粥,先用調羹試溫度。
最終沒有向母親坦白份,醫生說了,病人雖然奇蹟般有所好轉,但是緒還是不能有任何起落,思量再三,覺得還是等到母親真的要去的時候再和說實話,眼前明明有希,不能由來扼殺。
於是編造了一個來自邊遠省份的子的故事,這個子曾經被出門考古的孟扶搖救過,孟扶搖考古時不慎落崖,喪失記憶很久,現在在家養傷,記憶恢復了,於是託前來照顧孟媽媽。
這個故事很狗很不合理,不過騙騙病人還是勉強的,給媽媽一個希,也許能活長些。
細緻的喂著粥,午後從窗戶中折進來,映出半邊臉明璀璨眼神溫,孟媽媽倚著枕頭,一邊吃粥一邊含笑看著,那眼神欣喜而快樂,卻又夾雜著一些奇怪的意味,孟扶搖每次接到這樣的眼神,便沒來由的心中一。
有時恍憂惚惚的想,媽媽是不是認出了自己?
隨即又立刻推翻——怎麼可能,發生在自己上的事,換誰都想不到,媽媽一個病重的人,怎麼可能猜得到,而且如果認出來,又怎麼會不說?
兩人在和樂融融的氣氛裡餵了幾口粥,其實孟媽媽大部分時間還是吃流質,氧氣袋也從沒取下過,畢竟是垂危的病人,所謂的奇蹟,也不過多活一些日子。
孟扶搖心中明白,只希,能好好的陪媽媽走完最後一程,在黑暗的盡頭,親手將媽媽給來生。
孟媽媽神不濟,孟扶搖小心的服侍睡下,趁這空當,出門去買點東西。
回來時沒想到帶錢,不過那子上卻有一些值錢東西,賣掉了很有一筆可觀收,足夠維持以後所需,研究所不想去,也沒可能去,已經不是孟扶搖,如果不想當瘋子的話,還是重新開始的好。
或者,也不想重新開始,記得自己的承諾,等媽媽這裡的事完畢,就回去。
怎麼回去,不知道,但是哪怕用一生的時間,也不放棄。
苦笑了笑,孟扶搖覺得自己已經是個瘋子了,拼盡全力要回來,再拼盡全力要回去,活人活這種德,真是自己都鄙視自己。
可是有什麼關係,沒有牽念的地方,這世界上的人影花影,都和自己無關。
午後的風和煦溫暖,像是一個人輕輕拂過臉頰的手。
突然停下腳步,怔怔站在那裡,微微揚起了臉。
無極……
路上的行人來來去去,經過某個地方時都不約而同的扭臉多看一眼,那裡,車水馬龍的街道中心,人喧擾之中,一個年輕子,旁若無人仰著頭,迎著日。
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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買東西回來時,孟扶搖突然看見一個小小的破舊的門面,掛一塊歪歪斜斜的匾,寫著:“過去未來館。”
這門面十分窄小,過道似的寬度,夾在一堆裝潢華麗的服裝店飯店中,很容易讓人忽略。
孟扶搖心中卻了。
過去未來……不就是一個在過去未來中兩相爲難的人?
這些日子一有時間便去各大寺廟,尋找傳說中有道高僧,找尋再次穿越的辦法,卻始終一無所獲,如今看見這一句,倒突然了心中盤桓不去的糾結。
舉步了進去,店很窄,線昏暗,擺一張桌子,堆些紙包裝的藥,看上去像個賣假藥的騙子門面。
有些後悔,想退出去,黑暗中卻有人“咦”了一聲,隨即一個沙啞的聲音道:“大白天的,也有遊魂?”
孟扶搖立即睜大了眼睛,唰一下衝過去,一把去拎桌子後那人,那人卻極其靈活,砰一下桌子豎起便擋住了。
孟扶搖怔一怔,這纔想起這已經沒武功了,嘆口氣,對著那桌子道:“有事想請教先生……”
“你還不回去?”桌子後探出張枯瘦的臉,眉鬍子糟糟看不清五,眼睛卻亮得驚人,納罕的將孟扶搖上下打量幾眼,又飛快的回去,“還賴在這裡幹嘛?”
孟扶搖剎那間心中狂喜,蹭一下撲上桌子,“我能回去?我能回去?”
“能啊。”那人隔著桌子出手指,了骨骼,“空有寶山不會用哦,白瞎了這麼一通靈的,誰這麼有心,給你找了這麼副?萬中無一哦……”
“怎麼回去?”孟扶搖沒空聽他羅嗦,立即追問。
“死唄。”那人答得輕描淡寫,“對於這原本就可以穿越界的靈,很多事都會省力許多,你拋下這,它自會送你回去。”
孟扶搖歡喜得暈了暈,從桌子上栽下來,定了定神,掏出上所有的錢放在地上,道:“謝謝你,你是我的恩人,大概是沒機會報答你了,這點錢表個心意。”
雀躍的快步走出去,心想等送走媽媽,立刻自殺,啊啊,終於可以回去了!
那人不說話,看快要出門,才道:“你快點哦,你再不死,有人就要死了。”
孟扶搖霍然轉。
“你以爲通靈這麼好用啊?”那人在黑暗中翻著白眼,眼珠子一亮一亮瘮人,“有人用神通給你維持著呢,嘖嘖……真不容易,二十一比三……”他掰著手指頭飛快的算,“最大極限,嗯……合四九之數,最多他只能維持七天,換句話說,你這裡就是七七四十九天,到期你不回去,他也就耗盡了。”
孟扶搖立在門口,滿的裡心口發冷,一時還沒換算過來那時間,在心中翻來覆去的算,卻死活得不出答案,或者答案已經出來,卻害怕面對直覺逃避。
“不要怪我沒提醒你噢,”那人又探頭,加上一句,“你好像只有三天時間了。”
孟扶搖晃一晃,半晌機械的道:“謝謝你。”轉出門去,桌子後那人爬出來,注視著的背影,搖頭嘆一聲:“難噢,來不及噢……”
還有三天。
還有三天。
這個數字像一道巨雷,劈得頭腦嗡嗡作響。
媽媽看似好轉,實則時日無多,一直等著送最後一程,媽媽在這世上已經沒有別的親人,千辛萬苦回來,就是要做到所有兒都該做到的事。
沒有理由,也不能在這個時候再莫名其妙拋開。
然而竟不知道,在這裡的所有時間,是他用心一滴滴凝化。每多一刻停留,他便近一步死亡深淵。
原來到最後,要冒險的不是,面臨生死難關的不是,那一夜攜著絕的淚水的無盡纏綿,用蒼涼的心等待著結局到來的,不是。
都只是他。
而……要怎麼辦?要怎麼辦?
那一世爲了母親將死而奔回,這一世知道他將死,明明有辦法,卻無能爲力。
這世上竟有這許多焚心爲難!
從現在開始,走過的每一步,做過的每一個作,哪怕一擡手一回眸,都在倒計時他的生命。
的心被拉扯熬煎,兩邊都是地獄。
三天……任誰也知道,來不及。
除非……今天媽媽會去世……
孟扶搖激靈靈打了個寒戰,恨不得擡手就給自己一耳——怎麼可以這樣想?怎麼可以這樣想?
怔怔抹去臉上眼淚,快步回醫院,推開房門那一刻,下意識的去看心電波顯示儀。
那裡很平穩的波峰波谷,沒有拉直。
那一眼完全是下意識,看完之後卻覺得五雷轟頂——在幹什麼?在看什麼?
在希什麼?在想什麼!
孟扶搖站在那裡,只覺得全剎那冰涼,打擺子似的抖著,幾乎站立不住。
突然覺得哪裡不對勁,一低頭,迎上媽媽的眼睛。
孟媽媽靜靜看著,眼神若有所思。
孟扶搖趕扯出一抹笑容,擡手道:“我給您買了豆腐……”手一擡才發現,心神恍惚之間,豆腐已經給不知道扔哪去了。
趕掩飾的咳嗽,訕訕的笑:“丟在外面了……我去取。”不待媽媽回答,快步出了病房。
走出來之前瞄了瞄媽媽氣,覺得媽媽氣很好,這一個念頭從腦海中閃過,竟然沒有歡喜,隨即便爲自己的沒有歡喜,愧得要自殺。
……竟然沒有歡喜!
剛走出幾步,看見病房外走廊上掛著一隻鍾,孟扶搖一擡眼就看見時間。
看見時間剎那,便立即開始計算,假如媽媽現在……
一個念頭剛出來,又是一……我在算什麼?我在算什麼?
再也不敢看那鍾,瘋一般的奔過走廊,一路狂奔直奔進廁所,嘩啦啦打開洗臉池龍頭,白亮的水柱衝出來,澆了一頭一臉。
迎著那水柱不避不讓,讓那兇猛流出的水狠狠沖刷的臉,沖刷的齷齪,怎麼可以……怎麼可以!
約聽見鐘擺滴答一聲,擡頭一看,廁所上方居然還有個鍾,秒針滴滴答答走著,分針急急忙忙著,時針在眼底,以驚人速度向前飛著。
時間!時間!時間!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折磨,每一分每一秒都被焚心的利刃割碎片,碎在一地,踩著前行便鮮淋漓。
這麼恨時間的快,這麼恨人生的無奈,命運爲什麼要有那許多的爲難來爲難,從不願給一分希的救贖。
猛地跳起,一拳轟碎了掛在門上方的那該死的鐘。
停住!停住!
給我時間!給我時間!
洗手間門外突然掠過快捷的腳步,醫生護士簇擁著一大團推著小車奔過去,看方向,竟然是向著媽媽的病房!
剎那間心中一喜,騰的跳起,追著那羣人便衝過去,然而那羣人越過媽媽病房門口並不停留,直接擁了隔壁病房。
怔怔站在媽媽病房的門口,手腳冰涼。
更糟的是,病房門開著,媽媽依舊清醒著躺在牀上,著門口的。
剛纔那一刻,的急切,媽媽有沒有看見?剛纔那一刻,是不是竟然在眼神中流了失?然後落媽媽眼中?
的心冰涼一團,心腔突突的疼痛著,攥、絞扭、、碾碎……世界化爲塵,在充的心中轟然而碎。
再也無法在媽媽的目中堅持下去,一轉,瘋一般衝下樓梯。
電梯側小門有個拐角,那裡是有人走的安全通道,一頭撞開那門,步子一骨碌碌滾下去。
堅的水泥樓梯梗著背後,剎那間遍鱗傷,然而唯有這般的痛楚才能抵過心裡巨大的崩毀,歪歪斜斜站起來,一滾在樓梯角,隨即再也沒有了力氣。
將額頭抵在牆角,拼命廝磨,似要用那般的疼痛,抵擋心裡無窮無盡的痛苦,斑斑跡染上雪白的牆,再被下一次狠狠蹭去,鮮和著眼淚和汗水滾滾奔流,滿牆騰著石灰和的水。
怎麼可以希媽媽死……
怎麼可以在剛纔那一剎綻出巨大的歡喜……
怎麼可以這麼卑鄙而自私,竟然想用親人的死亡換自己的幸福……
……
怎麼可以安然在這裡,耗費著他的生命?
怎麼可以明知時間流逝,卻什麼都不能做?
怎麼可以用盡他一生心,將他永久而孤獨的拋在那不見天日的地宮裡?
……
這樣也不可以,那樣也不可以!
蒼天!
爲什麼不能把生得再自私些再無恥些?
那樣可以不爲自己潛意識裡流出的急切期盼而無盡自責!
那樣可以選擇,本不回來。
那樣可以選擇,忘記他,在這個世界重新開始。
……
那樣甚至可以選擇……關掉供氧的閥門!
孟扶搖在黑暗無人的安全通道里痛哭失聲,不住拉扯自己的發,滿地裡落了帶的發和斷裂的指甲,撞向牆壁的力度,似要將自己靈魂都撞碎。
也確實碎了。
碎在輾轉磨折的命運裡,碎在刺心裂魂的煎熬裡,碎在明明知道可以去做卻做不出,甚至連想一想都覺得是罪孽的無窮痛苦裡。
到得最後,喪失了所有的力氣,倒在塵埃,癡癡大張著眼睛,看那些浮游的塵絮悠悠升起,再緩緩降落,將埋葬。
也確實將自己葬了。
權當自己死了。
不想再那樣煎熬的等著媽媽死,也做不到奔向自己的幸福,丟下瀕死的媽媽任孤獨死去,臨終下葬邊一個親人都沒有。
更不能親手擰氧氣袋的閥門。
只好,陪著長孫無極一起死。
命運終究不願全,知道,能做的,只有用這條命來陪他,活著不可以便去做鬼,哪怕永墮黑暗,要一個良心的安寧。
送走媽媽,便自殺,魂靈是宇宙間不控制的質,做鬼也許能和他在一起。
覺得自己想通了,想開了,終於想明白置之死地而後生的道理。
於是爬起來,拍掉服上的灰,洗掉臉上和手上的跡,把袖子放下來擋住手上的傷,將自己收拾得基本正常,再回到病房。
平靜的問媽媽:“怎麼還不睡?您早點休息。”
孟媽媽不說話,從剛纔開始,一直就是那個姿勢,半躺在那裡。
孟扶搖心力瘁,勉強笑了笑,一屁坐在了一側晚間睡覺的小牀上,往枕頭上一靠,就再也不了。
約中孟媽媽遞過來一杯水,接了,一口氣喝乾淨,隨即便覺得腦袋很重,眼皮也重,意識很快陷模模糊糊。
那般朦朧的虛幻裡,突然聽見一聲溫低喚:扶搖。
孟扶搖渾一震,一霎間以爲幻聽了長孫無極的呼喚,但是似乎又不像,想睜開眼看看那是誰,然而軀卻沉重得像鐵塊,無論如何也睜不開眼。
陷強迫的睡眠,呼吸微微急促。
夜漸濃,病房黑暗,遠的燈瀉過來,將屋子照得半明半暗,照見病牀上的孟媽媽,突然微微傾過。
靠著孟扶搖牀側,拔掉輸的針頭,掙扎著努力手過去,輕輕著的頭髮。
看著的眼神溫而瞭解,疼痛而包容,如果孟扶搖能睜開眼睛,便會發現,這眼神,和那個人,一模一樣。
這世上兩個最的人,擁有一樣的眼神。
燈淺淡,昏黃一束打在沉睡的子臉上,孟媽媽平靜的著的發,著自己失而復得的小兒。
用枯瘦的手指,輕輕抹平在睡夢中仍然掙扎蹙起的眉,帶一抹滿足而安詳的笑意,遍指下的臉龐。
這張臉,不是扶搖的臉,可是知道,的靈魂是。
沒有理由,沒有解釋,世間最難解釋的便是緣和心意相通,們是如此意深厚的母,多年來相依爲命,爲師、爲姐、爲友,亦爲母,和兒,本就有著世人難及的最爲深摯的,們對彼此的牽掛和了解深靈魂,所以扶搖無論如何也無法拋下,所以第一眼,便認出了扶搖。
除了的兒,這世上還有誰會有那般明烈鮮亮至迫人的眼神?
“可惜不能讓你睜開眼,再看看你的眼神了……”孟媽媽低低道,“扶搖,媽媽好想你,可是媽媽也,不能認你。”
認了,接下來的事便不能做了,不能害扶搖永遠活在愧疚中。
“你很爲難是嗎?”心疼的著傷痕累累的手,“我讓你爲難了是嗎?扶將……你真是太善良太善良的孩子。”
“去你想去的地方,做你想做的事吧……”微笑著,合起那掌心,“我看見了你的幸福,我看見有一個人用全部的心來你,對於一個母親來說,還有什麼,比這個更快樂呢?”
死亡只是一場永恆的睡眠,只有知道幸福,才能安心的躺倒眠牀。
“去吧……”俯下臉,輕輕吻上的額。
“媽媽永遠你。”
昏黃的燈照亮一角,燈中母親蒼白的脣,印上兒潔的額。
老去和青春同時開謝,真永不懼於別離。
孟扶搖的眼睛始終沒能睜開,眼角卻緩緩沁出一滴淚水,在淡淡黃下,流轉折出珍珠般的芒。
孟媽媽接住那滴淚水,出神的看了看,然後掖孟扶搖的被角,緩緩的躺了回去。
黑暗中有細碎聲響,在牀上慢慢整理好了自己。
然後,出手去。
關掉了供氧的閥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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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XX市公墓之中,孟扶搖輕輕的在一座新墳前獻上一束潔白的康乃馨。
墓碑上的子保留著生前的溫安詳姿態,在照片中微笑看著,三月的春風和煦,永遠明麗在的人心中。
墓碑上沒有寫生平,孟扶搖只刻了這樣一句話。
“真正的,來自於彼此的全。”
媽媽。
那晚我沒有真正被安眠藥迷倒。
五洲大陸那一場鍛造,我的意識已經十分強悍,哪怕孱弱的軀沉睡,意識依舊清醒。
我知道所發生的一切,卻無力阻止,也不想阻止。
那是您對我的全,生命到了此,彼此都已經無愧於心,您最後的苦心,我不想辜負。
我知道,您害怕一旦和我相認,最後您自殺時我會認爲是我死您,您不要我帶著愧疚而活。
放心,我不會。
我向您承諾,從此後,無論在哪裡,無論遇見任何事,我都會努力的,無比幸福的活。
三月溫如綢,照見子纖細背影。照見攜著一袖芬芳的花香,向公墓深的林走去,走向宿命所在的終結,走向,的那一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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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扶搖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爲第一眼看見的日月星辰燦爛穹頂而歡喜得熱淚盈眶。
隨即覺得所在的地方有些不對勁,仔細一看發現居然是一副棺材,棺材裡還有個人和在一起。
出雙臂,滿足的抱住那個,嗚……終於回來了。
手臂卻突然一僵。
怎麼會這麼冷?
慌了,趕爬起,仔細看長孫無極的臉,他的眼閉著,臉蒼白,看不出一點活氣。
孟扶搖把他的脈,也找不到任何跳的痕跡。
輸真氣……沒有靜。
搖晃他……沒有反應。
的心突然空了,塞了一團糟糟的雪,怔怔的爬坐起,一時不知道該做什麼纔對,難道命運真的可惡到這個程度,好不容易回來,依舊面對和他的天人兩隔?
目茫然一轉,看見棺材的對面,有一個沙。
立刻爬起來去看那沙,沙裡細沙已經盡,心中轟然一聲,眼前一黑。
我還是回來遲了麼?
掙扎著,撲出去,想要看清楚那個沙裡還有沒有沙落下。
後突然一。
一隻微涼的手,掐住了的腰,下一瞬天旋地轉,被在了棺材底。
淡淡的阿修羅蓮香氣氤氳,那人溫而急切的脣,覆上剛要驚呼張開的脣。
眨眨眼,落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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穹蒼天勝元年,長孫無極繼長青神殿殿主位,次年,大宛對扶風塔爾族出兵,佔據塔爾族三千里疆土。
天勝二年,大宛皇孟扶搖下嫁穹蒼無極兩國帝君長孫無極,嫁妝是塔爾國土,正好將被塔爾隔開的穹蒼和無極,連在一起。
同年,扶風王雅蘭珠自願對大宛無極稱臣,永爲兩國之屬,納大宛版圖。
江山爲嫁,天下版圖三分之一盡歸長孫無極,天勝八年,兩國正式合併,改國號“大”。
大皇朝的開國皇后,是五洲大陸史上最爲豔燦爛的子,以其強絕嘯傲一生偉績,盡五洲大陸拜頂禮,史稱:神瑛皇后。
上淵長寧三年,上淵帝君燕驚痕出兵太淵,三月滅國,重新合併上淵太淵,改國號大燕。
自此,天下五分,大,大瀚,軒轅,大燕,大宛。
五國帝君都是實力強絕的天下頂尖人,世人合稱:五聖。
軒轅承業五年,軒轅帝君崩於九華殿,時年三十二歲。
他後留下一子一,兩個孩子,都是嬪妃所生,至於是哪位嬪妃,他也不記得,只要不是那個人,那麼其他任何人,都沒什麼區別。
軒轅國祧需要人繼承,於是他拼命多活幾年,活到有了繼承人。
他一生未立皇后。
和他相同的,大瀚,大燕兩國帝君都後宮寥寥,三國的深宮如此空寂,那些香鬢影,錦繡繁華,都是落在煙雲之中的空花,怎樣的熱鬧,都似隔著雲端般抓撓不著,妃嬪們在紅的時候進宮,直到白髮也難得見到陛下幾次,們存在的目的,就只是生下繼承人,而主人的位置,永久虛懸。
三國,無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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