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景南對明湛的冷淡相反,景乾十分關心明湛的傷勢,待景南走後,又宣召太醫仔細問詢了一番。特意叮囑道,“要配上好的藥膏,只要能消了疤,朕有重賞。”
太醫自然是一番忠心表白。
景乾卻另有擔心,他老娘和明湛是真的不對盤哪。這事兒的源頭還是他老娘不依不饒的非要明湛抄什麼心經來著。
再者,明菲與明湛之間的淡漠,連他這個沒見過幾面兒的皇帝伯父都瞧出來了,他不信他老娘不知道。
明菲明湛這一場互毆,傷了鎮南王府的臉面,更傷了慈寧宮的臉面。
魏太後這幾日子總是不大舒服,當然也有一部分是心病的緣故。只是明湛與太後總這樣擰著也不是長法兒。
景乾三思之後,宣魏寧進宮。
魏寧是他老娘的親侄兒,平日裡最得他老娘喜歡,魏寧開口,事半功倍。
景乾剛一開口,魏寧已心若點犀。做皇帝的,有時不喜歡臣子太聰明,有時卻又希臣子不點即通。好比這事兒,即便是皇帝,也不好說自己老娘的不是。不過,憑心而論,魏太後的確是了幾分公道。
魏寧自然一千個願意為聖上分憂,何況事涉明小胖,跑一趟湊個熱鬧也有趣。
於是,他奉旨去了慈寧宮請安。
實際上就算他不去,魏太後也打算宣他晉見呢。明湛明菲兄妹互毆事件由魏寧審斷,魏太後子一好,便打算細細的問一問來龍去脈。
魏太後屋裡沒留人兒,看到魏寧便想到田家姑娘,想起田家姑娘便是一肚子氣。
“姑媽。”魏寧不以為意,笑瞇瞇的捧茶捧果,“侄兒被二表哥打的床都下不來,姑媽若還生氣,只管將侄兒拉出去再打一頓就是了。”
魏太後哼一聲,“皇帝若相不中田家丫頭,你跟我來說一聲就是,倒上趕著去壽寧侯府結仇,你三姐找我來哭了好幾回,說你人大心大,不把放眼裡了。”
“這話真是,”魏寧斜吊著眼睛嗔道,“我哪裡敢不把放眼裡,攛掇著家老頭子上奏章參我,不然我能挨這頓板子!還想怎麼著,非要了我的命不能甘心了!這還是親姐姐呢!”
“若不是你自作聰明,焉有今日。”魏太後薄怒,“你腦袋裡想什麼,不與哀家講,只管自己做主,出了事,那也只有你自己擔著。”
魏寧眼珠轉了一圈兒,做低伏小道,“是,知道了。這事說起來,還是三姐的錯,也不知道哪兒筋不對,非要把兒許配給明禮,只嫌衛王妃不堵心,是不是?姑媽,咱們也得適可而止,難道有魏家緣的孩兒就要清一的全都嫁給家人麼?世上也沒這個理兒呢。”
魏太後歎道,“你二姐是樂意的,親外甥總比別人強些,知知底的。”
“姑媽,想做親是好事,只是也得想想,二姐到底是做側妃的。如今明湛有缺陷,雖不能繼承王位,可到底是二表哥的嫡出。衛王妃是明禮的嫡母,外甥雖好,嫁過去衛王妃怎麼想呢?”魏寧溫言勸道,“衛王妃打理王府闈多年,惹不高興,對誰有好呢?二姐有三個兒子,位子牢靠,又與衛王妃沒什麼大的沖突,何必要惹得衛王妃不高興。到底還有永寧侯府呢?明禮要在帝都,與明湛惡能有他的好不?”
“行了,這親又沒做,我也想通了。”魏太後老眼一瞇,問到正題,“我問你,皇帝你過去問明菲明湛的事兒,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與哀家細分說分說。”
魏寧照實講了。
魏太後惋惜道,“菲丫頭糊塗。”略一沉,一字一句的開口道,“明湛也太狠了。”
人對容貌向來是逾命,明湛自己能花了自己的臉,看來不僅心毒,手更毒。
魏寧低聲問,“姑媽,是不是明湛抄心經時,您故意為難他,讓他重抄了許多?”魏太後眼神微凜,魏寧解釋道,“我是看他的字長進不,以前他那手字,可夠丟人的。這字,就得多練,除了這些日子在你這裡抄經,他哪裡會主練字呢。我隨便猜了一猜。”
“就哀家這沒念過幾日書的,瞧見他那一手字都怕了佛祖。”魏太後沒好氣道,明湛這分明是有怨懟之心。
魏寧小小聲問,“姑媽,您是不是不大喜歡他?”
“我倒是想喜歡,也得喜歡的起來。他哪回在哀家的慈寧宮安安靜靜的呆著過。”魏太後冷臉擰眉,滿肚子的不滿的扯前帳,“你說說,他頭一遭來,哀家備了好吃好喝,好心好意賞他宮人,他立碼能回絕了哀家。哀家這老臉皮子,不好跟他小孩子計較。他心裡可有當哀家是他的親祖母,還是怕哀家會害了他!”
魏寧輕聲道,“姑媽,這些事就莫提了。我跟姑媽說件事……”俯在魏太後耳邊念叨幾句,魏太後大驚失,魏寧覆住魏太後的手,目穩定,溫聲道,“姑媽,別再為難他了。他可是不要命的,真急了他,他什麼事都做的出來。姑媽就算不在意他,也得想一想您和二表哥的母子之哪。”
魏太後呼吸急促,險些厥過去,“不行,這事得跟皇帝說。萬一有個好歹,皇帝怎麼跟景南待。”
“姑媽,我看明湛是有分寸的,這事說出去他也不會承認的。”魏寧一面給魏太後順氣,一面低聲道,“我已經勸過他的,姑媽且想,這事若走一風聲,丟的可是皇上的臉面。”
魏太後心驚跳,悔道,“怎麼就弄來了這麼個孽障,不行,我跟皇帝說著把他送回雲南吧。我,我真是覺都睡不安穩了。”
魏寧沒承想太後反應如此強烈,趕安道,“姑媽,姑媽,姑媽信不信我?”
魏太後道,“自然信,只是茲事大,真出事,你哪裡擔的住。”是魏家的兒,更是家的媳婦,這種天大的事,怎麼能瞞著皇帝。
“姑媽,您聽我說,那東西我已經理掉了,明湛也承諾了不再用那個。您若是跟皇上說,首先,我在他面前失信,”魏寧低歎一聲,徐徐勸導著魏太後,“當然,這是小事。可現在已經沒有憑證了,明湛斷能認的!反倒讓他疑心,再因這個鬧出什麼不好兒來,豈不失臉!沒證據的事兒,姑媽您又早不喜歡他,若他不認,豈不是讓你們祖孫再生嫌隙麼?他雖是個啞,可心眼兒比常人更多呢,哪裡是好惹的。”
魏太後勉強被魏寧穩住,魏寧心道,老太太實在是太沉不住氣了。也不想一想他那張,著實把心思簡單的魏太後嚇得連做三天惡夢,然後病倒。
眼瞅著魏太後都要大壽了,忽然玉違和,景乾下了朝啥都不幹,與景南去侍奉湯藥,做足了孝子本份。
魏太後實在不得心如此煎熬,便拉著兒子的手跟兒子講了,歎道,“皇帝,還是讓明湛回雲南吧。哀家這幾日整夜做惡夢,哀家說句心裡話,是不大喜歡他,可也不想他……”有些說不下去,再歎一聲,“皇帝,你就聽哀家的,哀家真是怕了他,哪兒有這樣的孩子哪。他若有個閃失,哀家與皇帝怎樣跟景南待哪。讓他回雲南,有衛王妃看著他,哀家真是不了這種擔驚怕的日子了。”
景乾溫聲道,“母後放心,有朕呢。母後是從哪兒聽來的這事兒,明湛邊有朕的人,朕倒不知道。”
“是子敏說的。子敏已經把明湛手裡的東西理掉了,還勸了哀家一番。哀家雖說不喜歡明湛,可也盼著他好的。他這樣偏執,哀家真怕他鬧出不可收拾的事兒來哪。”魏太後日夜憂心,仿佛老了十歲。
始作俑者魏寧完全沒意識到老太太違合,是給他嚇出來的心病。如今,他正特意拎了補品去看明湛。盤算著自己已經勸住了太後,再勸一勸明湛,豈不兩全其麼?
醫配了最好的傷藥給明湛使,這些日子已經痂,左邊臉頰自耳邊到下,一條淺的細線一樣的長疤。魏寧每每瞧見,再想到明湛的境,便有幾分歎。
明湛正在喝下午茶,茶是極品君山銀針,是剛剛自苑出的鮮牛,煮消茵的,去了腥膻味兒,放了野蜂。香甜的茶靜靜的棲在夜杯裡。桌上擺了四樣點心:蝦餅、黃雀饅頭、脂油卷兒、雪花糕。襯著纏瑪瑙的碟子,致可。
魏寧笑著坐下,“來瞧瞧你,傷可還麼?”
明湛點了點頭,清風又端來一杯茶,恭敬的放到魏寧跟前兒。
魏寧端起來嘗了嘗,贊道,“不錯,就是有點兒甜。”
明湛不喜歡太多人在自己跟前晃,故此院裡很清靜,風溫溫的。明湛了鞋,腰下墊著引枕靠在貴妃榻上,上搭一條薄毯,出兩只胖腳丫兒,雪白繡紅梅的綾已被他蹬掉了。
自經慈寧宮一事,他也想通了,反正有一天過一天,何必戰戰兢兢的麻煩,說不定什麼時候睡下就醒不來了呢。若真那樣,豈不虧待了自己。
故此,明湛回到石榴院便命人將華儀收拾出來,想吃什麼吃什麼,想喝什麼喝什麼,也不必去念書辛苦,只管逍逍遙遙的消磨時,頗有些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意思。
明湛手持夜杯,用著醇厚甜香的茶,愜意的半瞇著眼睛。
“你可真會。”魏寧笑道,“先生還坐著呢,你就躺著了。”
明湛挪挪屁,側留出一半的空間,拍了拍。魏寧過去,也學明湛了靴子,肩並肩的躺在貴妃榻上,然後兩人各捧了一碟子點心抱在懷裡,開吃。
魏寧溫聲勸道,“你瞧,現在躺在這兒,吃著點心,聽著風聲,還有人陪你聊天,多好。明湛,在這宮裡僅得到皇上的喜歡是不夠的。”
明湛心道,難道老子要忍那老婆子忍到死麼?老子想好了,有一天過一天,老子生來可不是憋屈的!大不了老子重新投胎,說不定下次穿個皇帝呢?當然,別是亡國之君才好。
明湛一個蝦餅塞魏寧裡,囉嗦。
魏寧噎的直仰脖,灌兩口茶,拍明湛屁,瞪他,“好心沒好報。”
“那天多謝你了。”明湛屁扭了一下,轉過在魏寧手心寫道,“你肯定替我說話了吧。”
“本來就不是你的錯。”魏寧歎口氣,明湛的臉,很為明湛發愁,“本來就長的醜,又破了相,你以後可怎麼辦吶。”
明湛氣的去撕魏寧的,一盤子黃雀饅頭按魏寧臉上,得意的咧大笑。
魏寧氣的,握住明湛的腕子向後一擰,翻將人在榻上,訓道,“你當我是泥兒的,沒脾氣是不是!還敢糟蹋東西!”
明湛覺得自己已經是案板上的魚,忙“啊啊”短促了幾聲,以示自己是個殘障人士,求魏寧饒命。
魏寧一皺眉,打他兩掌,便放明湛坐起,疑的看向明湛道,“這不是會發音嗎?怎麼不會說話來著?來,再試試。”
明湛搖搖頭,在魏寧手中寫道,“疼。嗓子疼。”
魏寧詭異的看了明湛幾眼,就見方青跑過來,作揖行禮,“侯爺,宣德殿的公公來傳皇上口諭。”
一個二十來歲的小太監對著魏寧抱拳,笑道,“侯爺,萬歲爺宣您即刻去宣德殿見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