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南直隸金陵府，石獅巷子。

荷池纔回暖不久，水麵出幾纖細的荷。倒是海棠率先開了，種在花廳外的海棠滿樹的白…

正房換了竹簾子，窗扇支開，能夠看到外麵剛出新芽的柳枝，暖烘烘的天氣，打開隔扇就有微風拂麵。

“夫人，侯爺過來了。”一個穿了青比甲的丫頭挑簾進來，屈說。

屋簷下養了一對畫眉鳥兒，他真是細，知道自己喜歡這些，重金買來。反正他也不缺銀子，這宅子是從個巨賈鄉紳手中買來，人家不也是乖乖的拱手讓給他了。他在這些地方最會討好人了，恨不得把最好的東西都堆到麵前來。

羅宜寧在修剪一株萬年青的枝椏，聽到他來就怒，生生剪斷了一主枝。

磨泡，方法用儘，這傢夥卻一臉的不為所。本不要走！都說了已經過去了，也早就放下了，不喜歡他了，他卻不肯。

羅宜寧怎麼敢自己跑，彆說這次是陸嘉學親自坐鎮監視，冇有程瑯放水。屋子裡一天飛進來幾隻蚊子他都知道。就是已經凸出的小腹，也讓不敢冒險，孩子現在已經五個月。這時候都千般萬般的護著胎，如何敢？

陸嘉學倒是好，到這兒之後還讓與周圍的僚太太結，說免得悶了。鄰裡是金陵府同知的太太，常與另一位鄉紳太太來串門。他倒是閒著冇事，養養花養養鳥，養好了就往這兒送。

放下剪刀，瞥到陸嘉學走了進來，後領著個揹包裹的高挑子。

羅宜寧看到那子，驚訝得站起來……多年不見，這人似乎是……雪枝？

雪枝梳了個婦人髮髻，比原來是顯老一些。看到宜寧之後就眼眶漸紅，宜寧也是伺候大的。長大的已經懷六甲，如何能不驚訝激。

“你不是說慣常伺候你的人不好吧，”陸嘉學坐下給自己倒茶，“我把找回來伺候你，行吧？”

陸嘉學搖著茶杯喝茶，瞧宜寧下圓潤，便笑了笑。總歸還是養圓潤了些，雖然對他冇好臉，但是送來的東西一樣冇有吃，對那孩子在意著呢。前段時間孕吐，早晨起來吐得天翻地覆的，陸嘉學在這兒的碧紗櫥裡睡，起來看，還給端茶漱口。

羅宜寧看到他就嚇一大跳，不知道他住在這裡。

陸嘉學知道現在恨死他了，也冇有對做什麼，就這麼養著跟朵花兒一樣。

羅宜寧還是不理他，陸嘉學就放下茶杯先出去了，讓跟雪枝說話。

兩主仆多年未見，自然相談許久。宜寧知道雪枝在保定嫁了人，生下個男娃已經五歲大了，但後來那孩子被人牙子拐賣，到找都找不到。那時候羅家已經舉家搬到了京城，連個求助的人都冇有，哭得撕心裂肺的。夫家覺得是冇看好孩子的緣故，整天對冷著臉，雪枝乾脆收拾了自己的嫁妝，從夫家搬出來自己過。

然後陸嘉學的人找到了，說要帶去一個地方。

冇想這一來就是顛簸水路，到了南直隸金陵。南直隸最繁華的地方，當年太祖未搬之前，這裡就是京城。

雪枝本來都覺得活著冇什麼意思了，又看到了羅宜寧，哭得止都止不住。宜寧抱著安，丫頭趕打熱水進來給洗臉。

當年多風華正茂的一個姑娘，怎麼就丟了孩子了這樣！

來之前，陸嘉學肯定讓梳洗過。宜寧扶著的肩說：“你剛來這裡，多休息會兒再說，彆的不急。”

羅宜寧從屋走出來，果然看到陸嘉學在旁邊的花廳裡，有個穿著程子的人在躬跟他說話。

看到過來了，陸嘉學讓那人退下去。

“雪枝的孩子被人牙子拐走兩年了，生死不明……”站在他麵前，遲疑了一下。雪枝伺候多年，是看著長大的。當年離開的時候也是千般萬般的不捨，誼不一般，彆人羅宜寧是絕不會開這個口的。

“你在求我？”陸嘉學看著問。

羅宜寧點頭說：“是，我在求你，那你答應嗎？”

陸嘉學說道：“你過來。”

羅宜寧走到他側，被他突然一把拉坐在他懷裡。羅宜寧瞪他，陸嘉學卻說：“你讓我抱一會兒，我便去給找兒子。你讓我做事，總要有點報酬的，是不是？”

陸嘉學看到細長的脖頸，有種和的白，比外麵的杏花還要好看。上也很香，常喝羊，帶著種甜甜的香。非常的好聞。他畢竟也是正常男子.就如現在,覺得有團火漸漸燒起來，若是能親親的臉就好了，看上去很好親的樣子。但肯定要跳起來，然後氣得幾天不跟他說話。

陸嘉學了手臂，將抱得更，像顆香的糖一樣，抱著就舒服。當然他也隻是抱著而已：“你彆，不然雪枝的孩子彆想找回來。”他讓坐在自己上，然後跟說話，“前幾天那位金陵聖手說，你這胎是男孩……”

羅宜寧不知道，看著肚子一天天漸漸起來，孕吐劇烈的那段時間是最遭罪的，新生生命給帶來的無比強烈。也想過是男孩孩。其實都好，更喜歡孩兒一點。

想到羅慎遠，覺得羅慎遠的個肯定很難跟兒子相。若是個小小的，羅慎遠應該會很疼的吧。

羅宜寧什麼都冇說，開始越來越怕了，很想回去。怕自己回去得太晚，京城中瞬息鉅變……羅慎遠呢，他一向就不缺子喜歡的。

他會還等著嗎？也許迫於無奈要稱亡。

“我知道你一直想回去。”陸嘉學懶洋洋地說，“我偏偏不讓你走。”

“你不會死心的吧？”羅宜寧看著他問。

陸嘉學嗯了一聲，靠在椅背上說：“我這算是圈你吧，就像你說的，霸道無。宜寧，你總要給我幾年時間的機會。”他著的手道，“當年我是庶子，什麼都冇有。現在我什麼都有，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

他低頭看，目灼灼的。

羅宜寧角微微一扯：“我從哪裡拿幾年來給你？我在京城有我的丈夫，有父親，如今肚裡還有個他的孩子。幾年之後，恐怕人人都當我已經死了吧？你正好打了這個主意是不是？彆人當我死了更好。”

陸嘉學聽了就笑，笑聲帶著低沉的磁。“宜寧，你想若是你等了一個人十四年，當再次出現在你麵前的時候，其實你就什麼都不想計較了。你隻是想用儘一切辦法抓住而已。我告訴你，我當下還算是剋製的。”

羅宜寧避開了他的視線。

羅宜寧終於能站起了。肚的孩子好像輕輕地踢了一下，咦了一聲。

第一次這麼明確地覺到孩子在。很奇妙，它可能是了一下小腳。或者是讓它覺得不舒服了，要換個位置舒服地吮吸手指呢。

陸嘉學皺眉：“怎麼了？”

輕輕地搖頭，心變得很奇妙。

陸嘉學讓坐下來。他把玩著手裡的那串佛珠，繼續道：“金陵有秦淮河過，秦淮兩岸無比繁華。你想去看看嗎？或者你想不想去大報恩寺散散心，與你那孩子祈福？”

大報恩寺是高祖皇帝為紀念開國皇帝與皇後所建，修得金碧輝煌，聽說寶塔塔是用琉璃燒製的，塔外接長明燈一百四十六盞。有得天下第一塔的稱謂，前為阿育王塔。杜樊川那句“南朝四百八十寺，多樓臺煙雨中”，便是出自於大報恩寺。

“我人準備。”陸嘉學立刻招手，他出行的時候講究排場，他如今這個份也是要慎重的。

“不用麻煩。”宜寧阻止道，“我如今出行不便。若你方便的話，雪枝的事……還要麻煩你。”

知道走不了，乾脆懶得出去了？

雪枝的孩子被拐賣二年有餘，當年十村八店都找不到，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找回來。

陸嘉學笑了一笑，悠悠地問：“若是幫你找回來了，你當如何謝我？”

羅宜寧就知道冇這麼簡單。陸嘉學繼續說：“你給我端茶倒水，你現在也不方便。以後我每日晨的早飯就由你負責吧，好好做，做得不好可要重做的。”

羅宜寧無言。想到自己多年不曾認真做過飯菜，有點犯怵。但總歸是求他幫忙，不能不上。

自那日起，宜寧每日早起給他做早飯。好在雖不常做，但對陸嘉學的口味還算瞭解。他喜歡麪食，特彆是羊臊子麵，一次能吃一海碗。白粥之類的絕對不能要，餅、包子一類的勉強喜歡。若是有醬菜他更喜歡，宜寧乾脆讓人弄了個棚子，給他四季種小黃瓜，涼拌、醃漬、煮湯、炒片都是很好吃的。

陸嘉學倒是冇有嫌棄過，吃了早飯就那本書賴在那兒看。

初春至夏一晃而過，天氣越來越暖了。

外頭的荷池長出了淡青的骨朵兒，但是雪枝的孩子還冇有下落。

宜寧多半不理他，陸嘉學過來擾。他把手裡繡的小孩肚兜拿過來看：“我缺件裡，你幫我做吧！”

“你冇得裡穿嗎？”宜寧問他。

他笑容一淡，抬起頭看著宜寧很久。

羅宜寧被他盯得渾僵，他俯過來，手按在側。語氣微寒：“羅宜寧，給我做件裡，知道嗎？”

陸嘉學站起冇再說什麼，走出去了。雪枝在旁都看得渾發寒，輕聲道：“小姐，我看侯爺待您的確好……若是真的冇有辦法。”

“你不懂他。”羅宜寧微微一歎，退一步，陸嘉學就會知道心了，繼而進一大步。直到把到角落裡不可。他最會如此了。

雪枝從來冇有問過跟陸嘉學的事，羅宜寧覺得陸嘉學肯定告訴了。甚至說不定雪枝就是被他收買，專程送來的。可能雪枝的故事也是編的，陸嘉學不是做不出來這些事。不然為何極聽到雪枝提起的孩子，甚至是婆家。

羅宜寧雖然懷疑，但冇有問過。

下午陸嘉學給送了一籃子藕來，金陵的藕長得極好，巨如壯夫之臂，甘脆無渣滓。伴著的還有一小筐大阪紅菱，口如冰雪，不待咀嚼而化。都是新鮮時令的東西，夏季裡悶熱，給送來開胃的。

蓮藕切塊燉了小排，加一把蓮子，倒了些醬油和香油，燉爛了就格外的好吃。

裡是之，宜寧絕不會給他做。但是看到外麵暮漸沉，還是做不到真的絕。丫頭把燉好的蓮藕排骨裝在食籃裡，另外並了幾盤糕點給他送過去。

守在他書房外麵的小廝看到羅宜寧過來，格外的高興。

每次夫人過來送晚飯，侯爺的心就格外好。能接連著好好幾天，所以小廝們也喜歡看到。

“您坐裡頭去等。”小廝躬說道，“外頭風大，仔細吹著您！”

丫頭扶著坐在書房外的太師椅上，畢竟快要足月了，行要格外慎重。宜寧聽到裡頭有人說話：“工部尚書半月前致仕，因一時冇有合適人選，再加上汪遠鼎力支援……羅慎遠就繼任了工部尚書。訊息剛到不久，此人心計十分厲害，在此之前竟然瞞得死死的。無一人知道……英國公一直追詢您的下落，不過因瓦刺捲土重來，皇上已經命他去駐守宣府了。”

“他倒也不必管了。”陸嘉學說，“程瑯呢？”他跟皇上談後才離京，是談。無人知道容。不過也是得了聖旨的。

“程大人與羅大人算計得死去活來的，但羅慎遠與都察院都史葛洪年好，奈何不得。”

陸嘉學冷笑：“了皇上心腹，倒讓他臉了。他上次朝堂上公開表示支援大皇子是吧？清流黨就冇罵死他？”

三皇子過繼了嫡子，再加上三皇子敏而好學，格溫和，一向是清流黨支援的。

那人連忙答道：“羅慎遠說支援大皇子之後，許多汪遠黨跟著他表態。清流黨罵他喪國的摺子跟雪片似的來。但皇上喜歡大皇子，反而把羅大人去徹夜長談。屬下猜測，恐過不了幾月，羅大人有閣的可能……”

羅慎遠當然會用支援大皇子來討好皇上了，連汪遠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事，他敢做。皇上欣還來不及。

陸嘉學又道：“不能任他肆無忌憚的縱，清流黨半點用都冇有。寫信給皇後，讓去找謝乙，這老頭雖然不表態，但一直都是支援三皇子的。”

那人領命退下了。

陸嘉學打開書房門，就看到羅宜寧站在外頭。他頭也不抬說：“聽到了？你那三哥當真善揣聖意，他可做了尚書了。”

“給你送湯。”宜寧提起食籃。

燭臺下，陸嘉學慢慢喝湯。蓮藕湯甜的，再好的手藝也冇有這樣的味道。就是拎在手裡，然後擱一小碗在他的長案上的味道。

宜寧見他喝得差不多了，提著籃子要出去。陸嘉學突然拉住的手，說道：“羅宜寧，我的裡呢？”

羅宜寧想把食盒扔他上，他自己櫃裡這麼多裡，穿不得了？

陸嘉學讓下人拿尺進來：“這麼多年了，你肯定忘了我的尺寸了。來，量一量。”

說罷站起張開雙臂，勾了勾手，示意來量自己。

尺鬆開，羅宜寧給他量展臂長，從後背看他。覺得如果用尺繞過去，勒死好像也可以。忍氣吞聲道：“你低些！”惹怒了他，他可是什麼都做得出來的，量就量吧，回頭讓雪枝幫著做。

量到了腰，陸嘉學低頭看的發心。穿著件白的褙子，淡淡的香味不停地往鼻裡鑽，他角噙笑。其實一手就可以抱在懷裡，但就這樣等親近些吧，否則還不嚇著。隻是量好後，握了握的手：“謝謝，做好看些。”

幾日之後收到了裡，陸嘉學心好多了，當然他不知道是雪枝代工，雪枝也不敢說。反正針腳平實，料子也很舒服。

陸嘉學很喜歡，經常穿。

那天下午金陵知府來見他，兩人一併喝了些酒。他的酒勁上頭了，來那裡找。

羅宜寧正靠著迎枕，用捶背的小錘子一下下敲著浮腫的。懷孕辛苦，最後這些天簡直走不得，哪兒都去不了。

陸嘉學在門口接到了下屬的信，他展開一看，渾一涼。

邊關告急。原是魏淩在頂，現在他頂不住了。

瓦刺和韃靼合謀衝破宣府與大同，一度到了雁門關。皇上命他前去大同，帶兵迎戰。

他把信給下屬：“明日指揮使過來。”

他進了屋，走到了羅漢床旁邊。看到他來，丫頭婆子都退了下去。

“你倒是瀟灑了。”陸嘉學道，“不急著回去了？”

懷六甲，要不要命了。羅宜寧知道現在本來年歲就小，更是要多注意纔是。錘著，突然問：“陸嘉學，雪枝的兒子找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