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要從鹽課上說,”明湛想了想,“比如雲南地方小,鹽課上沒有多大規模,只五六道手續就能拿到鹽引。不過貪的還是有,我聽說父王每年都要宰上幾個,怕死的也就不大敢手了。”
景乾問,“你覺得私鹽泛濫的原因在於鹽課貪鄙?”
“我這外行話,您可別發笑。”明湛一手按著炕桌,子微向前傾,正道,“其實我覺得鹽,說到底就是一種商書。由國家壟斷,然後出售。鹽產自鹽廠鹽井,算起本只是鹽廠裡的工人,以及鹽課上大小員的俸祿而已。天下億兆百姓都是要吃鹽的,打個比方,每人每年食用3斤鹽,每斤鹽30個銅板,那麼每人吃鹽90個銅板,相當設若全國一億百姓,那麼鹽課900萬。實際上現在鹽便宜時50個銅板,貴的時候六七十銅板也是有的。而且,國家也不止一億人口,那麼鹽課最後應有多,伯父心中是有數的。實際上又收回多呢?”
“銀子不會不翼而飛,中間缺的銀兩,一部分進了鹽商的口袋,一部分是鹽課上層層盤剝,一部分是私鹽販子竊取。”明湛侃侃而談,“前兩項是曆年陳弊,且不說。從奏章上看,兩淮說如今私鹽風。那麼我們要找為何私鹽如此盛行,律法規定,販私鹽百斤以上都斬立決。這樣嚴酷的令法仍無法私鹽,只有一個解釋,利潤。”
“萬事離不開一個利字。私鹽之利,已足夠讓人鋌而走險,可見其利之重。有買則有賣。若無人捧場,這私鹽也是賣不出去的。百姓是最簡單的,只要能過的下去,他們是不會貿著風險買這種的私貨的。可見鹽之貴,已讓百姓難以承。”明湛淡定的說,“才使得私鹽風行。”
景乾歎,“這些事,朕如何不知?只是鹽商也有難,總得給他們留口飯吃。”
明湛道,“當初國家收鹽鐵為私利,為的是給增加國家財政收,可不是給鹽商飯吃,如今本末倒置,了鹽商,倒讓國家艱難起來。莫非鹽課倒了他們的鹽課?”
“我聽說在兩淮,那些鹽商,個個家資巨富,在家鄉修橋鋪路,資助學院,興建寺廟,做盡善事。”明湛有條不紊的說,“這些銀子從哪兒來,竊國家之利以己,竊國家之財以盜名。他們可不像沒飯吃的人。”
“那你的意思呢?”
明湛道,“只要鹽降價,使私鹽無利可尋,百姓可以買得起鹽,吃的起鹽,再厲行鹽,私鹽自然而止。”
景乾搖頭道,“鹽價飆高的原因有許多,也不是無故升到這個份兒上,直接下旨讓他們降價,賠本兒的買賣,鹽商們是吃不消的。”
“吃不消就不要請他們吃這碗飯了。”明湛道,“要我說,鹽運衙門也不必這樣十幾道部門,直接一道部門用來賣鹽引就是了。鹽引呢,全部改為小額鹽引,從兩百斤、三百斤、四百斤、五百斤,一直到大額不超千斤,小額不超兩百斤,由朝廷訂了價,誰都可以買,誰都可以販鹽。我想朝廷的鹽會賣的更快,幾個鹽廠,鹽課銀子每季一結,收了不會比現在。”
景乾頭一遭聽這樣新奇的說法,不由問道,“這樣鹽價便能降了嗎?”
“鹽引的價錢是朝廷訂的。因為販鹽的人多了,為了銷售,鹽價必然會在一個適度的範圍的。這價格,最好由市場自己調節,如若不,也可以由朝廷幹預。”
“若是有大商人龔斷食鹽呢?”
“如此居心叵測之人,斬之即可。”明湛的語氣輕松的仿佛在說,給我上碟子酸角糕吧。
景乾卻知道這並不是玩笑話,此事,若讓明湛來做,就是這種結果。
景乾倒是頗為心,問道,“你是怎麼想出來的?跟你父王說了沒?”
“沒呢,只是一個想頭兒。鹽政關系國本,最好是先找一個鹽廠試驗著來。”明湛道,“國富則民強,我本來想再周全些跟父王講,先跟伯父說,若有什麼要改進的,伯父您指點我一二。”
明湛坦誠懇,眼睛亮有神,讓他的面孔有一種恬淡而堅定的華,景乾知道明湛是真的用了心。
明湛對他並無半分欺瞞,景乾想了想,竟迫不及待的喚了馮誠進來,吩咐道,“去鎮南王府,傳朕口諭,召鎮南王火速進宮,有事商議。還有,去膳房說一聲,做幾道明湛喜歡的菜來。”
馮誠恭謹的應了,心道,這位世子真是個能耐人,聖眷不衰哪。
景南午飯都沒吃就進了宮,正趕上午膳,三人一道用的。
用過飯,景乾也沒去午休,直接明湛把鹽課的事與景南重複了一遍。
景南心裡把明湛下了油鍋,好一個混帳方小說西,我說怎麼沒靜,貓這兒給我下套兒呢。不過,在景乾眼前並不適合教子,仔細琢磨了一遭,“說什麼都是空,還要試一試才知效。只是有一樣,那些鹽販子富貴慣了的,一時間奪了他們吃飯的家什,不說朝廷,江南都要搖三搖。”瞪明湛一眼,尋明湛麻煩,“這當如何解決?”
明湛挑眉一笑,“自然有後手。”
“今年鹽課低糜,還得從他們上找補回來。”明湛勾起角,“這就需要朝廷做好準備。一面放出鹽課改革的消息,另一面,就要從務府著手。皇伯父,除了鹽課,茶葉、綢、瓷,這些方小說西,都在務府的手裡。如今國人善飲,好茶供不應求。再者,綢瓷這些方小說西,北至蠻族,南到西洋,皆有大利可圖。務府素來是三姑六婆的便將好方小說西糟蹋了,空做人,於朝廷有何益?如今拿回來,將茶道、道、瓷道拍賣,價高者得。那些鹽商失了飯碗,正要找門路兒謀生,豈能不覬覦務府的生意。他們有的是銀子,只要些許手段,還怕他們不乖乖吐出錢來。”
景乾大笑,按了按明湛的肩,暢快道,“不枉朕對你的期待,”又對景南道,“有明湛在朕邊,可增壽二十年。”
景南心道,這麼個吃裡爬外的方小說西,我得折壽三十年。
原本還為銀子發愁的景乾,一時覺得雙肩輕便,笑道,“明湛是朕的福星哪。”
“雖聽他說的天花墜的,也不知效,還是要找個地方先試一試再兩淮。”景南不得不將明湛拔出火坑,持重道,“既然是明湛提的,雲南鹽課的事兒先給他去做,以觀效。若是效益好,皇兄再發諭兩淮,有雲南在前,正好堵了那些鹽販子的。”也堵了朝臣的。
景乾求之不得,無有不允。
景南將明湛拎出宮,父子二人同居一車,卻是相對冷臉,各自無言。尤其景南,極力的說服自己,這是在外頭,讓明湛帶了傷,皇上臉上也不大好看。
明湛瞅著景南的冷臉,面兒上若無其是,心裡直打哆嗦,生怕景南按捺不住脾氣,直接給他來頓狠的。
哪知景南是沒發作。
一直回到王府,明湛一下車便準備溜,“我先去給母親請安。”
景南看都未看他一眼,留下一句話,“你先跟我到書房來。”轉離去。
明湛想了想,抬腳追了上去。
經過一路的忍耐,景南的肚子裡的火氣略略消減了些,打發了書房伺候的人,劈頭蓋臉問,“你就是想得這個餿主意!”
“很餿嗎?”
“不是餿,都臭了!”景南火氣上躥,四下找扇子,明湛忙從幾案上拿來羽扇給景南扇風去火,景南一把奪過,轉坐在榻上,冷聲道,“今年鹽課虧空,江南大旱,皇兄缺了銀子,你那餿主意,只要能來錢,他定是要照著辦的!你個蠢貨,兩淮鹽商,你真以為他們就是一群販鹽的苦力!他們富可敵國,跟帝都宗室貴族有著不可分的利益關系!還有鹽課,那上頭都是皇兄的心腹!你直接打碎了他們吃飯的碗,他們焉能不記恨於你!再有,務府是宗室的地盤兒,你真是了得,今日不論是員還是宗室,一桿子全都打翻!你是不是順暢日子過多了,活的不耐煩了!”
明湛不為所,“要不要打個賭?”
“賭什麼?”
“賭阮家姑娘能不能活到我大婚的時候。”明湛鎮定的看向景南審視的雙眸,平靜的說,“當初小郡君的事,皇伯父並沒有能查的清楚。那件事,涉及到雲南與帝都的關系,也涉及到儲位之爭,幕後之人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布下這樣的局之後便消失無蹤。如今鹽課不敷出,朝廷銀庫吃,鹽課上那一筆糊塗帳,若說沒人把持,誰能相信?到如今皇伯父再為我賜婚,父王,您不會覺得我能平安的娶到阮家吧?”
景南也不否認,“引蛇出。在阮家,我已經安排了,也有皇上的人,只看阮家有沒有做王妃的命了!”
“現在的局面紛繁無比,一個人,我還不至於放在心上!可是,國不可一日無錢,鹽課上的事,要如何查?要查多久?十幾年的布局,人在暗我在明,查上三年五載的也正常。”
“父王,如今皇伯父春秋鼎盛,你是正經的皇弟。他日新君繼位,就是遠一層的皇叔了,我更加遠一層。所以,我是真心祈禱皇伯父平安康泰。”明湛湊到景南耳邊悄聲道,“這幾件事我都想了又想,不可能是皇伯父做的。”眼睛看向景南。
景南抬手,輕輕給了明湛一記耳,低斥道,“閉。”心裡想想就夠了,還他娘的往外說。老壽星上吊啊你。
明湛了臉,“現在帝都吃,皇伯父的意思是打算從雲南借些糧米了。我給他出主意,雖然得罪人,可第一,能賺些銀子,你也能省些銀子;第二,鹽課的水已經渾的看不到底了,如今幹脆把水放幹,還怕魚兒不跳出來嗎;第三,我先前早把話放出去了,你一直不給我答複,那也別嫌我自己想法子。”
“你跟我提過嗎?”
“連皇伯父在宮裡都知道了,你敢說你不知道?”
“莫非我聽個屁響都要當真?”你跟老子開誠布公的談過嗎?
明湛怒,“現在你知道是真的吧?我為什麼不跟你說,就是知道你天生偏心眼兒,肯定不會應,我才想的這招兒。隨便你吧,你不讓我回雲南,我就幫著皇伯父忙兩淮鹽課、務府招標,把滿朝人都得罪,反正都得記你頭上。”直接死豬不怕開水燙了。
景南實在拿明湛沒轍,無奈道,“你說,你怎麼就惦記上鹽課了?”你找個小點兒的部門兒,例如禮司,就是把朱子政換了,我也沒意見,你非得拿老子的心腹開刀哪。
明湛苦大仇深的一揮袖子,匪氣十足的憤憤道,“那群畜牲素來眼裡沒人,我是鎮南王府第二把椅,竟然不理睬我。山頭兒都不拜,還打算安生吃飯呢,噎不死他們!”
是的,對於雲南的鹽商沒給他上貢之事,其實,明湛一直小心眼兒折記在心裡呢。而且,適時的,他暴發了。
明湛長於富貴之鄉,說實話,他從小最不缺就是銀子了,他也不會在意鹽商那幾吊錢,可他在意的是一種態度。雲南這些人,似乎還沒有意識到,他們應該俯首叩拜的人又多了一個!
對於明湛死不要臉的做法,景南倒不介意明湛去跳火坑燒灰,關鍵是明湛的份太要命了,景南不後悔,我著什麼急為他請封哪?
不過明湛□的無恥的六親不認的奪權行為,還是讓景南給不留面的唾棄與抨擊,“老子還沒閉眼呢,你就要分家業了?進貢?進什麼貢?進誰的貢?混帳方小說西,貪小利忘大義!沒見識的下流種子,去眼紅幾個小錢兒你丟不丟人!”
這種程度的痛罵已經對明湛毫無影響,待景南發泄過後,明湛閑閑的道,“父王,我是個實在人,您別忽悠我了。咱們茶壺煮餃子,心裡有數兒,我手下這幾個人還是父王您千挑萬選出來的。再者,我是為公還是為私,您也別忒欺負人了。這事對我沒什麼好,鹽課上的銀子多了,用起來還是父王方便快活,我在帝都能花銷幾何?要說私心嘛,也有。父王不是說嗎?我放個屁都不響的,難道我在帝都做牛做馬的,放個屁都沒人接著,我圖的什麼?”
“至於鹽商們進貢的事兒,您什麼不知道嗎?大哥二哥三哥,哪個沒一份兒?只有我沒有。我再眼皮子淺也看不上這鹽販子這幾個錢,”明湛細長的丹眼中出一分鄙薄,“我可以不要,但他們不能不給。”
換句話說,他們冒犯了偶的尊嚴。
明湛直接把景南噎的沒了詞兒。
明湛是個很奇怪的人,只要給他太平日子,他不介意悠哉的過一生。有沒有權傾天下,他其實無所謂。
可你不能他,他到絕路,他就會瘋狂的反擊。當他意識到只有權利才能帶給他安全時,他對權利就有一種誓不罷休的追逐。比如以前,明湛要的是世子之位;世子之位到手,他就要掌政。
你不給?很好,他有數不清的餿主意,以及一張沒遮攔的臭,即便是景南,在沒有宰掉明湛的決心之前,只得適當的讓步。
至於明湛,他怕得罪人嗎?
笑話。那些人跟他有什麼關系?不把位子空出來,明湛如何安排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