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乾不便去參加明湛的婚禮，不過他早命務府備了賞賜，著人打聽了行禮的吉時，掐著點兒的派下侍行賞，以示恩寵。

下午還特意去了麟趾宮跟阮貴妃說話兒，阮貴妃難得有此機會可明正大的在皇上面前說自個兒娘家的事兒，圍繞著阮晨思便展開了一系列的從阮侯爺到阮探花的誇贊。

當然，阮貴妃說話極藝水準，並且無涉朝堂政務，完全是從人書上贊，譬如，“別人家兒都是說‘子無才便是德’，多有不識字的。父親卻是相反，常說家裡雖得祖宗餘慶，兒孫也不可懈怠懶惰，連妾姐妹自便要同兄弟們一樣晨起念書習字。”說著便笑了，“晨思那丫頭小時候進宮還會跟問我，說是不是我考中進士，被皇上留在宮裡做，才不能回家的？”

“一晃眼，小丫頭也長大了，亭亭玉立，知書識理的。”阮貴妃說起娘家總有千百種牽掛，“妾也備了幾件方小說西，想給孩子們做大婚禮，不知是否相宜？”

景乾笑，“一會兒讓馮誠一道賞下去就是。”

“謝萬歲。”

阮貴妃又說起兒子的功課，與魏太後比，阮貴妃就是個小才，詩詞曲賦都略通一二，跟景乾說的上話兒。

倆人正說到興，馮誠一臉哀的進來，俯，輕聲稟道，“萬歲，世子的婚禮出事了。”

阮貴妃心髒一，臉煞白，幾乎沒厥過去，莫，莫非是妹妹出事了？

景乾臉一冷，“快說，到底怎麼了？”

馮誠簡單的學了一遍，阮貴妃這回是真的厥過去了。麟趾宮作一團，景乾沒心思在這裡多留，起回了養心殿，一面問，“世子呢？”

“世子……”略停了一停，馮誠覷著萬歲的臉，才說道，“世子氣壞了，人沒接走，直接帶著花轎回鎮南王府了。”

馮誠補充一句，“北威侯遞牌子請求陛見。”

景乾冷哼，“朕正有話問他。”來的倒快。

鎮南王府正等著明湛把媳婦接回來拜堂呢，不承想花轎自個兒回來了，一打聽，呵，人人倒吸涼氣，沒把媳婦接回來，自個兒倒折廟裡去了。

當然，明湛讓人傳的話十分文雅，“若無世間念者，則無憂苦塵勞患；一切憂苦消滅盡，猶如蓮華不著水。兒子已經悟了，此去山上為國祈福。父王母親莫要記掛。”

景南沉著臉，依明湛的子，怎麼著也不會出家，別的不說，他不了廟裡的清苦。估計是覺著丟人，躲到廟裡去了。

賓客們都識趣的告辭，新郎要出家，新娘沒影兒，還結個屁的婚，再瞧鎮南王的臉，一刻鐘之全部起告辭。

最後明豔夫妻留下，明豔勸著有些憔悴的衛王妃，馮紹明則自告勇的去廟裡接明湛。

殊不知，明湛卻在廟裡遇上了一位大人。

杜如蘭法師。

明湛並未將人認出，杜如蘭如今模樣還是那個模樣，只是氣質大變，那個多弱的貴公子如今已是沉靜溫和，瘦削端凝，很有幾分高僧氣像。

“世子請用茶。”方丈與明湛見過禮後，便退下了。不知因何，卻留下杜如蘭奉茶。

範維接過杜如蘭捧著的茶，瞧了這和尚一眼，眼，再一想，不問道，“可是杜如蘭，杜公子？”

“貧僧孝真。”杜如蘭雙手合什，念了聲佛號。

範維頓覺手裡的茶燙手，放在離明湛稍遠的地方。他家世子把人家搞到廟裡吃齋念佛，人家下點藥啥的也不是不可能。

範維以明湛的安危計，寧可明湛幹著，也不能喝杜如蘭送來的茶啊。

明湛抬眼看過去，杜如蘭一僧布鞋，眉目和煦，早不是先前那個弱多的貴公子，可見廟裡養人。明湛想了想杜如蘭的來意，問道，“你還好嗎？”

“聽暮鼓晨鐘，看花謝花開，貧僧過的很好。”

“那我也在這兒住些日子。”

“佛門乃清淨之地，世子是非纏，住在這裡，並不相宜。”合著人家是來趕人的。

明湛問，“你想還俗嗎？”

杜如蘭搖頭，“世子歇著吧，貧僧先告退了。”

人家還不樂意搭理他了。

明湛也沒什麼神，“你去吧，我在這裡歇一歇就走。什麼時候你想還俗，著人來跟我說一聲。”

年紀輕輕的，誰樂意吃一輩子齋撞一輩子鐘呢。杜如蘭雖辦過混帳事，時過境遷，明湛對他的厭惡也漸漸淡了。

杜如蘭躬退去。

明湛低頭去靴子，範維俯要幫忙，明湛揮揮手，自個兒拽下來扔開，又開始解襟扣子……他是打算住下了。如此大好機會，不開些條件出來，簡直對不住自己。

範維瞅一眼床上的僧被，勸道，“世子，咱們來的匆忙，也沒帶什麼鋪蓋用。”言下之意，您還是回去吧。“王爺向來護短，也不能世子了委屈。”

“求人不如求己。我沒事，你們出去逛逛吧，我一個人呆會兒。”明湛即累且困，他實在不想再跟誰多說話，打發範維等出去，子一沾炕就睡了過去。

齊競展駿去安排護衛，馮秩帶人找寺僧準備晚膳。一切妥當，幾人在廂房裡悄聲說話。

“世子不會真想出家吧？”展駿頗是同明湛，“兩次大婚都這樣不順遂，是該找個菩薩拜拜了。”運氣也忒差了。

齊競不以為然，“大丈夫何患無妻，另娶便是，依世子的人才，什麼樣的人娶不到。”不過，他也得承認，明湛在姻緣一道的確不老天青睞，出主意道，“這鎮南寺雖是皇家寺院，倒不比月老祠，業有專攻。”

“世子在廟裡住幾天也好。”馮秩緩緩開口。如今鬧的滿城風雨，尤其那麼多朝臣，都瞧的真真兒的。明湛臉上無，與其咄咄人討要公道，反不如以退為進，示之以弱，博得同。畢竟以鎮南王府的份，也不能將阮家滿門斬了，還關系到宮裡的貴妃皇子，複雜的很。

幾人安排好防，正在閑說話，馮紹明就來了。

“四弟呢？”馮紹明見幾人在香院裡乘涼，問道。

“世子在屋裡歇著。”範維與馮紹明稍稔些，請馮紹明喝茶，“屬下剛才看過，已經睡了。大姑爺不必擔心，世子怕是想在廟裡清靜幾日。”

馮紹明稍稍放心，想到明湛的脾氣，問道，“四弟可有說什麼時候回去？”

“這倒沒有。”範維歎道，“世子是傷了心啊。”

馮紹明並不笨，雖然他不能猜到明湛的大腦裡在想啥，不過，每想起如今鎮南王府糟糟的形，以及來賀賓客們離去時兒同的目，如果換是他，他也願躲到廟裡來，起碼清靜。

馮紹明斟酌道，“嶽父嶽母在家裡，很是掛念四弟。這廟裡雖清淨，到底是出家人修行的地方，方小說西有限，倒委屈四弟了。”

範維歎，“誰說不是呢。可世子認定的主意，向來不能變的。我等唯有在山上伺候好世子，也算盡下屬之責。還得請大姑爺幫著在王爺王妃面前言幾句，勿讓王爺王妃傷懷。”

馮紹明問不出一句老實話，一拽範維的袖子，低聲道，“那你得給我個準信兒，四弟打算在山上住到幾時啊？”

“也就個十天半月的。”

這還像句人話，馮紹明心裡有底，倒也沒死求白賴的非要明湛回府，眼瞧天已晚，與範維等人一道用過晚飯，在廟裡湊合一夜，第二日方下得山去。

景乾得知明湛去了廟裡，歎一口氣，搖頭苦笑，命人宣景南進宮。

關鍵時刻還是兄弟頂用。

景南也是滿臉晦氣，明湛的婚事屢出事端，就是不迷信之人都會琢磨別的心思，何況景南素來縝。

“朕對不住明湛啊。”事已至此，倒省了寒暄。

“皇兄何出此言，此事，”景南沉一瞬，看向哥哥，“巧的有些詭異了。”

“朕已命人逮捕了李麟，不日就有結果。”景乾歎，“朕最看中明湛，卻不想兩次指婚均意外叢生，真是……你那裡有沒有什麼線索？”

“我一直以為有人會對阮家下手，不想，卻是這種方式？若要查，其實也簡單，阮李兩家的婚約，這件事可真瞞的。當年鎮國公李家赫赫威名，阮家也是清貴門第，這樣的好事卻並未聲張過。後來，鎮南公府被抄，阮侯也不是傻瓜，自然更不會宣揚，不想倒了一樁事。”景南道，“那個李麟後若無人，不會順利的到阮家去鬧這一場，所幸抓個正著，也好一審。說不得與小郡君的案子有關。”

“朕也是做此想。”景乾有些為難的看弟弟一眼，“倒是明湛的婚事，看他是不樂意與阮家結親了。”

景南道，“皇兄另給他指一位名門淑便是。”不只明湛這樣想，他做老子的也不樂意有這樣一個兒媳。

景乾聽出景南話中之意，只得道，“朕兩次指婚皆是波折從生，罷了，你為明湛擇妻吧，介時與朕說一聲，朕另旨賜婚。”

“臣弟看不妨先放一放。一來，臣弟先前未料得此事，也沒什麼合適人選；二則，明湛不像急著娶妻的樣子。”

“還是著些，明湛今年已經十六，這個年紀若再不大婚，就太遲了。”景乾溫聲道，“縱使空著嫡妃之位，他年紀漸長，倒可先納側妃。”

“皇兄的意思……”

“這件事，阮家說有罪，倒也不是有意欺瞞。朕賜婚時，那個李麟怕還沒面兒。有明湛這門面的婚事，阮家如何再記得與李家的婚姻？”景乾笑了笑，“即便後來真的知道李麟的消息，因是朕指婚，阮家有了聖意，自有充分的由退了李家的親事。卻不想此事在大婚時鬧了出來，讓朕、明湛、阮家都失盡了面。”

“按例，明湛若不願再娶阮家，讓暴斃即可。只是此事，阮家倒是罪不致死，北威侯說年紀大了，請辭尚書之位，朕準了。”景乾道，“朕思量著，阮家先前畢竟書行有失，阮氏為嫡妃的確不相宜。不若就賜側妃之位吧，也算全了北威侯府的臉面。”

景南笑，“倒也可以。那還是另擇吉日吧，也不必什麼大排場了，悄不聲的將人送進府裡，些紛擾。下個月臣弟想帶著明湛回雲南。”

“你看著安排吧。”景乾忍不住問，“明湛住在廟裡，可吃得慣齋飯？”

“不必理他，他那樣刁饞，定不住廟裡的清苦，過幾天自己就回來了。”景南對明湛去廟裡避風雨躲清靜一事，倒贊同，先把自己擇幹淨，這世間哪裡還有比佛門之地更幹淨的呢。

景乾對弟弟的回答皺眉，不甚滿意道，“他一時之氣，咱們做長輩的，還能跟他計較不？再者，阮家之事，虧得明湛有幾分心，當日流言紛起，又因是朕賜婚，他能怎麼辦？”

“還是要給他個臺階才好。”景乾看弟弟一眼，“明湛已經是世子，百年之後，鎮南王府還得仰仗著他，你雖心疼庶子，到底還要分明嫡庶尊卑、貴賤有別。朕也並不是因他是嫡子方格外偏疼他，明湛行事，再無一不穩妥，一舉一無不合乎朕的心意，該爭時則爭，當退時則退。他生要強，此事因是聖諭，關系到朕的面，阮家糊塗，宮裡卻有貴妃與皇子，朕不得不為此多慮一二。”話到此，頗有幾分，“明湛都是為了朕，才如此忍。”

景南心裡雖發酸，倒也不會去拆明湛的臺，只道，“是啊，他哪一事不是為了皇兄您呢，就是待皇兄也比我這做父親的好了百倍。”

景乾哈哈大笑，“你什麼年歲了，還會說這樣的話。”景南只是隨口一說，偏那副神口氣像極了明湛對景乾跟前兒私底下抱怨景南偏心的神態，兩人說是不親近，到底是親父子，鐵打的脈關聯，景乾笑，“明湛是個有良心的，你待他稍微和些，就什麼都有了。”

景南不以為然，老子還要對他低頭不，更無法無天了。

景乾待明湛到底不同，忽又興起主意親自去廟裡探明湛，景南得了信兒，百般勸留不住，只得一道去了。

皇家寺院莊重烕嚴，明湛獨占了一個大院落，守衛森嚴。

景乾為給明湛臉面，自然不會微服出巡，做足了儀仗，明湛早上起床用過齋飯便坐在院裡聽信兒，一時有侍衛稟報皇上快到山門了，明湛便起去寺門相迎。

景乾此人功力深厚，待明湛行禮後將人一把扶起，瞅著明湛白裡明的小臉兒說胡話，且一韻三歎，“瘦了，瘦了。朕不過三日未見，怎麼就瘦這番模樣了，真是痛殺朕也。”

天化日下，明湛給麻的打了兩個寒，謙恭道，“臣侄素來有些苦夏的病，過些時日就好了，皇伯父不必擔心。”

景乾挽著明湛的手進到寺中，道，“朕焉能不關心，自你到了廟裡為國祈福，朕心甚，到底廟裡清苦，忍不住來探一二。”

明湛角含笑的看景乾一眼，景乾笑笑，一明湛的手。

景乾先由方丈陪著去主殿進香，再去了明湛住的院子，見這院裡廊前一片花圃枝葉繁茂，兩株碧桃樹上結著大大小小的青果。

景乾再看室，嗯，窗明幾淨，桌上擺著明湛慣用的梨花盞，一應陳設看得出不是寺中之，含笑的睨明湛一眼：你過得舒服啊。

馮誠端來茶水，明湛打發人下去，小聲抱怨，“我過幾天自個兒就回去了，伯父您這麼大張旗鼓的來幹嘛啊。”您無事不登三寶殿吧？

景南幾乎想發飆，冷聲道，“給你臉呢，沒瞧出來？”

明湛嘿嘿笑兩聲，抬屁坐在景乾畔，瞇著眼睛道，“伯父您紆尊降貴，給我這麼大面子，肯定是有什麼事兒要我做吧？”

景南一聽這話，眉頓時豎了起來。景乾卻不以為忤，笑著呷口茶，“那你，朕有什麼事要你做？”

“反正不是好事，說不得還要我娶那阮家丫頭呢。”明湛角一翹，刀鋒一般，“前天那樣丟臉，我可做不出再娶的事兒來。天下又不只他阮家要臉面。”

景乾以為他年好面，好聲勸道，“阮家也是無心，李家當年被流放，一別經年，嶺南地偏遠，能活到大赦的人實在不多。”

“他們定是知道的，”明湛道，“當時那個李麟沖出來時，阮探花直接喊出‘抓刺客’這句話來！看他當時臉變了又變，若說沒，我是不信的。”

“人攀富慕貴，自己的親兒親妹妹，想為之謀一門好親事無可厚非，”明湛譏誚道，“可明明已經知道李家的事，是他們自作聰明，不與我通氣兒，鬧出大笑話。天作孽，猶可為；自作孽，不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