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芳菲。”
他倒茶的作微微一頓,看向姜梨。姜梨平靜的迴應過去,回答的如此爽快,是因爲也沒有別的藉口可以敷衍。要不如何解釋在天牢中,永寧公主對的“薛芳菲”?
姜梨想,其實姬蘅自己心裡,也是有答案的。對薛家的過於關注,對於襄桐鄉的悉。還有一切發生在姜二小姐上不合理的事,但如果是薛芳菲,一切都變得合理了。姬蘅不可能沒想到這一點,欺騙姬蘅也是不理智的行爲,因爲他很清醒,不會被任何人所欺騙。
所以也就不白費功夫了。
姬蘅繼續倒茶,清亮的茶水盛在雪白的茶盅裡,呈現出一種春日的彩。他問:“姜二小姐在什麼地方?”
姜梨道:“我就是姜二小姐。”
這一回,姬蘅笑了,他說:“何意?”
“我是薛芳菲,也是姜二小姐。我在沈家被永寧公主的僕人勒死後,醒來後的第一眼,已經在青城山。邊的人告訴我,我是姜二小姐,於是我才知道,我是燕京首輔的兒,因爲殺母弒弟被送到了青城山思過。”
姬蘅挑眉:“這麼說,你沒有改變你的容貌?”
姜梨微微一笑:“這大約很難。如果不信的話,國公爺可以讓人來檢查,九月姑娘可以證明。”
的臉龐在燈火下潔白可,皮吹彈可破,看樣子倒不像是假裝的。倘若是這麼一張臉,讓人的手來去,只怕也會讓人覺得不忍和可惜。
“你想說,這是怪力神的故事?”
姜梨低下頭,輕聲道:“我早就提醒過國公爺,如果我說了,國公爺很可能並不相信,認爲我在說謊。”
沉默了一會兒,姬蘅的聲音響起,他不置可否道:“我不認爲你在說謊。”
姜梨擡起頭,他仍舊笑盈盈的,姜梨忍不住道:“國公爺難過不覺得,我說的話很是荒謬麼?”
重獲新生這件事,即便是姜梨自己,當初在青城山的時候,也總是捫心自問,這會不會是一場幻覺。所謂的薛芳菲的一生,只是一場太過真實的夢境。要不是後來回到了燕京城,確定燕京城的確有沈玉容和薛芳菲這二人,恐怕會時常陷懷疑自己的錯之中。誰能相信,一個死人有朝一日會醒來,變另一個人呢?
甚至都不敢去想,就算告訴了薛懷遠自己就是薛芳菲,薛懷遠會不會相信自己,還是認爲在說胡話。
“荒謬歸荒謬,不過世上很多真相,本來就是荒謬的。”姬蘅說的隨意。
他不爲此事驚詫,也沒有用異樣的目看姜梨。他對姜梨的態度,和從前幾乎沒什麼兩樣。
“所以你了姜梨以後,就直指沈玉容和永寧公主,報仇雪恨,不死不休?”
姜梨苦笑一聲:“我還能做什麼呢?過去的事已經發生了,我總不能讓薛家的人白白苦。既然上天垂簾,再給了我一條生路,我自然要報仇。”
姬蘅點了點頭:“有理。”
“那麼國公爺呢?”姜梨忍不住問,“知道了此事以後,不會認爲我是不祥之人,很可怕麼?”
“不祥之人?”姬蘅挑眉,像是覺得說的話很有趣,他道:“你死過一次,還能活過來,這有福之人,真正的不祥之人,是連新生的機會都沒有的。”
姜梨聞言一愣,總覺得姬蘅說的這話中,似乎還在說別的什麼人。沉默了一下,道:“國公爺已經知道真相了,我所做的這一切,就是因爲我是薛芳菲。我必須要做這件事。國公爺倘若認爲我說的是真話,是否就可以不再追究,我與您的那個約定了?”
姬蘅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你這是想過河拆橋,知恩不報?”
姜梨赧然,這件事,的確做的不夠地道。姬蘅幫過了太多次,而只說了一個真相,就要橋歸橋路歸路,彷彿是忘恩負義之人。
“倘若我有什麼能幫得上忙的,我定然會傾盡全力相報。”姜梨認真道。
“這句話你已經說過了很多次,”姬蘅擺了擺手,“但沒什麼用。”
“也不一定吧。”姜梨笑了笑,“倘若夏郡王回京的話,或許姜家也能爲國公爺的籌謀出一份力。”
姬蘅的笑容漸漸淡了下來,轉頭看向姜梨,“小傢伙,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王很快會舉事,燕京二將如今鎮守邊疆,且兵線不接,昭德將軍一定會回京救困的。”姜梨道:“國公爺,爲的不就是這一刻麼?”
想來想去,總覺得姬蘅做這一切,包括之前的穩固局勢,後來又主打破,王提前舉事,無非就是爲了引出這個夏郡王。但姬老將軍對夏郡王的諱莫如深,更讓姜梨認爲,這其中一定有什麼問題。
姬蘅低聲笑了,他看著姜梨:“聽說薛芳菲錦心繡腸,冰雪聰明,原本我還不信,如今看來,是真的了。”
他的目裡,是不加掩飾的讚賞,姜梨一笑,“我知道的,國公爺從前還認爲我是木頭人。”
“薛芳菲當然不是木頭人,不過是沈玉容讓變了木頭人而已。”姬蘅淡笑道:“所以沈玉容的本事,就止於此,是他沒有眼。”
“我倒不這麼認爲,他只是眼過於長遠了一點,以至於栽了跟頭。”姜梨現在說起沈玉容時,已經沒有一半點的糾結和不甘了。很奇怪的,不知不覺中,和沈玉容的,就在爲姜梨後,在復仇的這條道路上,慢慢的消磨乾淨了。沈玉容對來說,也就是生命中一個多餘的過客,走了就走了,最好永遠不要回來。
“你不恨他了?”姬蘅問。
“恨如何?又如何?他欠我的,最多也只能還到這裡,賠上一條命,再多的,也沒有了。”姜梨道。
姬蘅道:“有理。”他手持茶盅,“喝一杯?”
姜梨笑了,也舉起茶盅,以茶代酒,外面的雨淅淅瀝瀝的下個不停,春雨如酒,愫如酒,兩隻茶盅在空中一,發出清脆的響聲。
仰頭將茶一飲而盡,像是要飲盡所有屬於薛芳菲的苦。姬蘅則是慢慢飲下,姿態優雅,彷彿真裝的是瓊漿玉一般。
“之前的約定作廢了,”姬蘅的聲音懶懶淡淡,如夜裡沉醉的春風,傳到了姜梨的耳朵,他說:“從此以後,姜二小姐,你自由了。”
姜梨知道他說的是什麼意思,薛家的案子已經了了,從此以後,薛芳菲的過去,是真的徹底結束了。將爲真正的姜二小姐,繼續在這個世間生活下去。而這齣戲也徹底落幕,作爲一個看戲人,曲終人散,姬蘅自然不會留在原地。他們二人之前的往,可能就到此爲止,結束了。
姜梨的心裡,閃過了一極輕極輕的失落。雖然一開始對姬蘅提防懷疑,小心翼翼的相或是易,但事實上,對於姬蘅,又付諸了一定的信任。從某些方面來說,在來到燕京城後,對於姜家各人的信任,似乎都比不上對姬蘅的相信。這是基於對姬蘅實力的認可,也是對他人品的認可。
人在強大到一定實力的時候,是不屑於用計謀的。姬蘅之於,就不必用這些。
好像是一個朋友,一起乘舟度過驚濤駭浪的部分,等中途分別的時候,總有些莫名傷。
姜梨看向他:“這段日子,國公爺對我照顧有加,多謝了。”
姬蘅笑了笑:“不必客氣,你的戲不錯。”
姜梨也笑了。
等離開姬蘅書房的時候,姬蘅沒有起送。姜梨走到門前,雨還未停,白雪將傘撐好,姜梨回頭看了一眼屋裡,姬蘅坐在書桌前,他的背影在燈火之下,顯出一種驚豔的寂寥來。
轉過頭,走進了雨水之中。
趙軻送們幾人離開,臨走時,姜梨看見了司徒九月匆匆從院子裡走過的影,大約是很忙,都沒看到姜梨幾人。姜梨問趙軻:“九月姑娘是在做什麼?”
“近來府裡來了個病人,”趙軻道:“司徒小姐在給他治傷。”
能讓司徒九月醫治的病人,定然不是普通的病人,國公府的許多,姜梨也不便多問。於是沒有回頭,徑自離開了。
司徒九月匆匆回到了屋裡,阿昭的年躺在牀上,他現在還不能下牀,每日都要由司徒九月來施針。他每日能見到的,除了來給他送飯和照料他的小廝,就只有司徒九月了。
長此以往,他與司徒九月,也算是認識了,司徒九月倒也願意和這年說幾句話。這年的聲音漸漸褪去了沙啞,顯出本來的音來,也是如他模樣一般的明朗。
“司徒大夫,”阿昭問:“剛剛我聽外面有人說話的聲音,是什麼人?”
“有嗎?”司徒九月皺起眉,道:“我沒有注意,可能是姬蘅的客人吧。你先別,我給你施針。”
另一頭,文紀走進了書房。姬蘅仍舊坐著看向窗外,窗戶已經被打開了,風把燈火吹得搖搖墜,影子也被拉的跌跌撞撞。細的雨飄到了桌上,一些濺進了茶盅,起細細的漣漪,如一朵花開。
“大人,姜二小姐已經走了。”文紀道。
姬蘅“嗯”了一聲,才收回目。
他垂眸看向對面,對面的凳子上,早已沒有了溫的孩子,唯有剩下的茶盅,提醒著這裡曾經有過人。
從薛芳菲到姜二小姐,不可思議的經歷,但似乎又只有這樣,才能解釋所有的一切。難得的是曾經死過一次,還有那般清澈的眼神,還能近乎天真的、赤誠的去相信一個人。
該說是愚蠢,還是珍貴?
而他在扇柄抵住的咽,剎那間的心裡,竟然滋長出了一不捨和憐惜。這令他悚然,令他不由得審視自己,令他必須不得不和孩子劃清界限,再不往來。
看戲之人是不可以戲的,一旦戲,會失了分寸,失了清醒,陷戲裡的悲歡離合,那纔是最可怕。
他不能有任何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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