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家兄妹在姜家的這頓家宴，算是賓主盡歡。這對兄妹說話很有意思，既有趣又有禮，還十分有耐心。當年先帝讓昭德將軍去西北這樣的苦寒之地，當然算不得什麼好去。但當席中姜元平問起他們在雲中的生活來時，兄妹二人的語氣裡，卻沒有一怨憤或是不甘，反而甘之如飴，彷彿對他們的生活很滿足似的。

世上知足常樂的人不多見，能苦中作樂的人更是有。眼見著姜老夫人和盧氏眼中的滿意之越來越濃，姜梨卻表現的越來越沉默。

殷之黎沒有刻意的靠近，對的態度很友好，但也維持在一個有禮的位置，彷彿對待一位朋友一般，讓人生不出反。姜梨知道這種覺，就像葉世傑、聞人遙對於一樣，甚至殷之黎還能做得比他們更好，更讓人舒服。

只是朋友和夫君的區別，姜梨還是明白的。

等天漸晚以後，殷家兄妹要告辭了。姜梨送他們兄妹二人出門，等回到晚堂以後，只有姜老夫人和盧氏在。

姜老夫人招了招手：“二丫頭，你來。”

姜梨走到了屋裡。

其實知道姜老夫人要說什麼，屋子裡的男眷都離開了，自然是因爲不方便聽們要說的話。

盧氏看著姜梨，喜滋滋問道：“小梨，這位郡王世子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不僅生得一表人才，還溫文有禮，看著是個好孩子，娘，你說是不是？”

“夏郡王的確很會教兒，這一雙兒，都很出。”姜老夫人看將姜梨，“二丫頭，你認爲郡王世子是個什麼樣的人。”

姜梨淡淡道：“祖母，郡王世子是個什麼樣的人，與我有關係麼？”

屋子裡的兩人都是一愣，站在門邊的白雪和桐兒面面相覷。

盧氏輕咳了一聲，道：“小梨，你向來聰明，怎麼在這件事上反而糊塗了起來？郡王世子怎麼和你沒有關係了，你……”接下來的話，也不知道說什麼，八字沒有一撇的事，真說出口，萬一出了什麼差錯，豈不是白白耽誤了姜梨的名聲？

姜老夫人卻是看出了一點端倪。姜梨那麼聰明，怎麼會看不出來姜家人的用意，而這般問話。卻是極爲反常的。要知道姜梨縱然骨子裡倔強，但平日裡至在外表上溫順聽話，喜怒不形於，即便是再怎麼不好的況，也能從從容容，笑瞇瞇的，姜老夫人就是看中了姜梨的這份從容不迫。

而今日，連一個溫順的表面上的笑容都沒有，幾乎是明明白白的表示抗拒了。

這是爲何？

姜老夫人溫聲問道：“那麼，二丫頭，你認爲郡王世子有什麼不好？”

“祖母，我說過了，郡王世子好與不好，都與我沒有關係，我也不必去評判他如何。”姜梨的語氣仍然平靜，卻帶了一不易察覺的冷然，道：“不過站在姜家這頭來看，卻不適合與殷家人做過多往。陛下本來就對姜家猜忌未了，殷家現在的勢頭，如今沒人能看明白，小心駛得萬年船，我仍然覺得，姜家還是不要自討苦吃。”

一番話，說的盧氏瞠目結舌，道：“哎呀，小梨，你說的太過了，哪有那麼厲害……”姜元平沒有與說過這些，是覺得姜梨有些危言聳聽，但看著姜梨不像是說謊的表，下意識的又有一點相信了，於是便不再開口說話，只是不知所措的看向姜老夫人。

姜老夫人深深地看了姜梨半晌，才道：“二丫頭，你說這些話，真的是爲了姜家著想？”

“祖母不相信，我也沒有辦法。”

“我只是怕你生了不該有的心思。”姜老夫人道。

姜梨微微一笑，沒有反駁，這話反駁起來也沒有什麼意思。就算姜家真的希能嫁給殷之黎，姜梨也認爲，不應該在眼下這個時候急急忙忙表態，至等王事過後，看殷湛是個什麼態度再說。

倘若……殷湛是下一個王呢？

姜梨的心裡，不知爲何突然冒出這麼一個念頭，被自己這個念頭嚇了一跳，連忙按捺下去，幸而沒有人發現的心中所想。

姜老夫人沉默片刻，道：“你先回去吧。”

姜梨點了點頭，轉要走，姜老夫人的聲音又從後傳來，道：“記住，你是姜家的兒，你姓姜。”

姜梨聞言，心又冷了半截。似乎在大戶人家，總要把家族榮耀擺在第一，於是自己的一生就該被犧牲了。且不說真正的姜二小姐會作何選擇，如今的姜梨，已經不是真正的姜二小姐。如果真要追溯那位姓姜的兒，早已在一年前，無人問津的青城山，死在那一場落水過後的風寒中了。

佔了姜二小姐的子，就幫姜二小姐洗清莫須有的罪名，找出殺害葉珍珍的兇手，幫葉家擺麻煩。但可不欠姜傢什麼，自然犯不著爲了姜家賠上自己的一生。

姜梨轉走出了晚堂。

姜老夫人看著的背影，輕輕地嘆了口氣。

這個孫，比想象的更爲倔強，大約是因爲姜梨並沒有全然的原諒當年姜家對的誤解和忽視，對姜家，也沒有很深的。似乎爲姜家著想，只是因爲基於本的善良，但就憑著這份善良，要爲姜家赴湯蹈火，這孩子是肯定不會同意的，只會轉就走，就像現在一樣。

盧氏小心翼翼的問：“娘，小梨是不是不喜歡郡王世子？我是覺得，這郡王世子是真不錯啊，放眼燕京城裡，也找不出比這孩子更好的第二個人了。眼下小梨也正是到了婚嫁的年紀，我看世子對小梨也蠻好的，小梨若是錯過了這個機會，轉頭只怕是會被人捷足先登啊。我是嬸嬸，我還能害了不？娘，再說今日你也見到了，世子的確是個好的，對吧？怎麼就不喜歡呢？”

“是啊。”姜老夫人目悠遠，“怎麼就不喜歡？”

外頭，姜梨一路沉默的回到了芳菲苑。

白雪和桐兒也不敢出聲，門掩上後，桐兒突然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其實姑娘要是不喜歡那個世子，也是很自然的。”

白雪和姜梨一起轉頭看向桐兒。

桐兒理直氣壯的道：“我覺得國公爺待我們姑娘更好，長得也更好看，比他們家還有銀子。他們之前還在雲中呢，國公爺可是燕京人，比起來，當然是國公爺和我們姑娘更合襯了。”見姜梨沒有出聲阻止，膽子大了些，走到姜梨面前，認真的道：“姑娘，就算老夫人，二夫人，老爺，二老爺，二爺三爺他們都認爲郡王世子好，姑娘認爲國公爺好，就覺得自己勢單力薄，還有奴婢，奴婢也認爲國公爺好，還有白雪，白雪，你說是不是？”

白雪趕點頭：“奴婢覺得國公爺很好的。”

們兩個丫鬟，大概是怕姜梨心低落，進而懷疑自己的眼，卯足了勁兒想爲姜梨證明，姜梨的眼是沒錯的，惹得姜梨啞然失笑。

瞞不過自己邊的人，桐兒和白雪既然這般認爲了，也懶得糾正。

“不是因爲這個原因。”姜梨道。

桐兒問：“那是因爲什麼原因？”

“這個殷家……”姜梨道：“我總覺得，或許還有什麼瞞的東西。”

……

燕京城一寬敞的宅院裡，屋裡，有人正在說話。

坐在書房裡的男人如今已過不之年，生的材高大，十分俊朗。他偏黑，看上去孔武有力，但又有一種奇妙的儒雅，使得他悍勇的氣質也削弱了幾分。他的五分明，十分出，和站在他面前的年輕男子，亦有幾分相似。

這便是夏郡王，大名鼎鼎的昭德將軍殷湛。

他說話的時候，總是帶著三分笑意，人也很爽朗似的。拍著殷之黎的肩膀，問道：“之黎，你今日去了姜府，可曾見到了姜家那位二小姐？”

“見到了。”一邊的殷之道：“爹，那位姜二小姐，原來幾日前我們曾見過的。當時他們馬車上掉下來一個孩子，被我救了。還與我道過謝，今日去了姜家，聽自稱二小姐，我還嚇了一跳。”

“哦？”殷湛有些意外，“你們已經見過了？倒是有緣。”

“可不是麼。”殷之道：“哥哥這樣的人，居然和姜二小姐下完了一整盤棋，不得了。我看這位姜二小姐，十有*是要進我們殷家了。”

殷湛一笑：“是麼，之黎？”

“姜姑娘的棋藝很好，勝了我一子。”殷之黎笑道。

“勝了你？”殷湛意外，隨即笑了，道：“看來這位姜二小姐果真很是聰慧。既然六藝校考第一，可見才華是不缺的，又肯幫助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鳴冤鼓，可見膽量和俠氣也是有的。就是不知道容貌……”

“容貌也不錯，”殷之道：“雖然算不得特別出，也算得上好看吧。哥哥喜歡不就行了唄。”

“之。”殷之黎制止了的胡說八道。

殷之便不做聲了。殷湛卻看著殷之黎笑了，似乎窺見了殷之黎的心思，殷之黎的臉微微泛紅。好在一邊的殷之已經開口岔開了話頭，問：“爹，你知道燕京城的那位肅國公麼？”

“肅國公？”殷之黎怔住，隨即道：“是金吾將軍的兒子姬蘅麼？”

殷湛臉一變，問殷之道：“你問他做什麼？”

“我今日在姜府裡聽到有人說起這個名字，覺得好奇罷了，原來肅國公的名字姬蘅。爹，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啊？既然是將軍的兒子，也是將軍麼？”

問的急，一向耐心的殷湛，這回卻沒有好脾的回答。而是道：“你不要問這些事了。反倒是姜家怎麼會提起姬蘅，難道姜家和他有什麼往來？”

殷之黎問：“之，你真是在姜家聽到的？”

殷之自然不能說是自己那一日在街道上看見的，這樣主去打聽陌生男子，未免引起殷湛的注意。況且想，姜梨自己都和姬蘅走在一起，又說和姬蘅不是太，想來是因爲姜家的關係，姬蘅才和姜梨有所往來的。這樣一來，姜家肯定和姬蘅有關係，殷湛這麼問也沒錯。就道：“是真的。”

殷湛的臉逐漸凝重起來，過了一會兒，他纔對殷之黎道：“你先不要管這些事，之黎，你與姜二小姐走近些，之前代你的事，你也看著辦吧。”

殷之黎目了，才道：“知道了，爹。”

……

白日裡送走了殷家兄妹，夜裡，姜梨也睡不著了。

姜家打的主意這般明顯，弄得姜梨也不得不考慮日後的問題。倘若姜元柏肯聽的話，自然會勸到姜家暫時不要和殷家有所往來，免得被人算計。但如果姜家非要一意孤行，姜梨卻也不願意和姜家綁在一塊兒。

要知道現在並非一個人，還有自己的父親薛懷遠，如果姜梨因爲姜家也被禍及，薛懷遠怎麼辦？說不準還會連累薛懷遠和葉家。姜梨想來想去，都覺得不妥。要不趁哪日出府去，和薛懷遠坦白，再和葉明煜說明如今燕京城並不適合久呆，早些另謀生路，遠走高飛。只要王的事一了，大家就趕收拾收拾東西跑路。任這頭天翻地覆，水淹金山，也和他們沒有關係了。

到時候，帶著父親，和葉明煜一起四遊歷走遍江湖，倒也算是完了薛昭當年未曾完的心願。

想到薛昭，姜梨的心又低沉下來。就算要一走了之，也想將薛昭帶回家鄉土爲安。否則等和薛懷遠離開，薛昭就是真正的一個人孤零零的留在燕京城了。

想來想去，姜梨都覺得心中煩悶，乾脆披起裳站起，走到院子裡去了。

月如水，樹影倒映在青石地上，模模糊糊也和了起來。風吹得樹影“沙沙”作響，夜裡的春風還帶著涼意，冬日的料峭並未完全消退。

在院子裡慢慢走著，突然看見花壇邊的草叢裡，有什麼東西在窸窣作響，姜梨愣了愣，走近了看，便看見一個人背對著自己蹲在地上，好像在拔草，又不知道在做什麼。

“你……”姜梨才堪堪說了一句話，那人一個激靈，轉過頭來，倒教姜梨嚇了一跳，道：“趙軻？”

“哎？二小姐，”趙軻回答：“好久不見了。”

“你怎麼會在這裡？”姜梨心中奇怪，趙軻早在很久之前就離開了姜家，也許是姬蘅吩咐他在姜家做的事已經做完了，又或許現在的姜家對姬蘅來說沒什麼作用，自然也犯不著找人來盯梢。所以突然看見趙軻出現在自己眼前，也很驚訝。姜梨問：“你半夜三更在這裡做什麼？總不會就是爲了在這裡拔草吧。”

趙軻輕咳了一聲，站起道：“二小姐，大人讓我過來看看首輔府裡有沒有什麼事發生。”

“什麼事發生？”姜梨疑，不明所以，“什麼事？”

趙軻撓了撓頭，“我也不知道，可能就是讓我來看看二小姐有沒有遇到什麼麻煩的吧。”

姜梨愣了一下，隨即笑了：“多謝他好心。”這算是什麼？暗中諸多關照？姜梨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回答，“不過沒什麼特別的事發生，我也很好。”

趙軻看著姜梨，目有些奇怪，似乎想說什麼又不好說的樣子，最後卻是突兀的嘆了口氣，道：“對了，大人還說，如果姜二小姐沒有睡著的話，可以去國公府坐坐。”

姜梨訝然。

“二小姐現在好像沒有睡著，所以想去國公府坐坐嗎？”

姜梨哭笑不得，把這種事說的輕描淡寫，像是去自家花園轉轉的，也就只有國公府的人了。倒是的確有些事想問姬蘅，關於殷家的。不過也正是因爲殷家，讓心裡多有了點顧慮。姜梨就對趙軻道：“可以是可以，但是你應當知道，最近昭德將軍回京了，今日還來了姜家，我不知道昭德將軍和你家大人的關係，但是，多提防一些總是好的。如果我們現在出府，會不會被殷湛的人發現？”

趙軻：“二小姐不用擔心這一點。殷湛已經多年未回燕京，燕京的小路未必全都清楚。我們走的這條路，會足夠掩護二小姐，不會被任何人發現。不過二小姐的提防的確是好事，和殷家，最好還是多留個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