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歡瞳中一,人乍然清醒過來,盯他盯了半晌,才微一展眉,臉上陡驚之迅消,水眸淡眄,和和緩緩道:“京中藥,倒將你也一道來了。”
平穩無波的聲音,聽不出其間何意。
寧墨見不再重咳,便收回手,轉去一旁拿過火折書吹起,燃著桌上燭燈,屋牀邊這角瞬時跳亮了一抹暈黃。
他這才又回頭,藉著燭仔細看了看,眼底攢了些笑,開口道:“陛下不願見到臣?”
只著他,並不開口。
他又道:“陛下千里之外龍生恙,太醫院接報不敢妄斷,怕若是單藥亦無法急緩陛下之疾,爲圖安妥,纔派人親來替陛下診脈。”
英歡淡淡一抿脣,聽他解釋幾句,便全明白了。
幾年來在宮中用藥之度一向是由寧墨同另一太醫院臣互診,而自他被冊皇夫之後,更是常由他一人替診脈獨斷。
因是書大小疾恙,太醫院上下,就只他一人最是清楚。
此次駕親征,他貴爲皇夫,不便隨一道出京,再加心中本也不願點他伴駕,由是才命太醫院老臣趙爍爲隨軍醫,一路伴至此。
誰知卻會突生這麼一場大病,讓趙爍都手足無措起來。
兜兜轉轉,還是落得這般局面。
只是京中那邊,怎肯輕易放他皇夫之尊而來此地……
寧墨見兀自在想,便一舒眉,從袖中出一封信,遞給,道:“此信是沈大人託臣帶給陛下的。”
英歡回神,手接過那信。微一挑眉。蔥指過封口的泥,當著他的面便飛快拆開來,出信箋來快掃了一遍,才摺好收起,擡眼看向他,紅脣微微揚了一下,卻也未說什麼。
他臉上神如常,見揚笑。眼裡一下溫潤了些許,低聲道:“自陛下出徵以來,臣在京中日夜惦記著陛下,生怕陛下於軍前有個萬一……”
說著,便擡臂,過來攬住的腰,將輕輕圈進懷中。
然後慢慢下頭,脣在額上點了一下。
也未避。只是垂了眼,淡了臉,本是溫暖悉的懷抱,現如今竟變得這般僵陌生。
他擡手攏了攏後散的長。又道:“原以爲此番前來能夠一睹鄴齊皇帝陛下英容,卻不料臣還是慢了一步。”
英歡聞言擡頭,見他眼中還是橫波淺亮。辨不出他面上安若之其下藏了何意,不揚眉,不知該說什麼。
寧墨看著,眼底稍稍一黯,又道:“城後聽聞……鄴齊皇帝陛下對陛下甚是禮尊有加,戰中軍前,事事都對陛下頗爲照料。”
書一僵,手抵開他。臉頓時冷如冬冰。“何意?”
“無意。”他低聲道,撇眸避開地目。然後輕輕拉過地手,隨意搭指於腕上,過了半晌才鬆開,皺眉道:“……還是那年的舊疾。”
那年……
半闔了眸書,心底惶然一,知他在指什麼。
大曆十年杵州視江歸來,亦是突迅疾,夜夜咳得昏天黑地,在宮中由他用藥調養了許久才痊癒。
他替拉好袖口,扶躺好,低眼看著,又道:“想必陛下也未料到,當年杵州一行,日後會生出這許多事來……”
話雖尋常,可其中蘊意卻
英歡冷眸對上他逆之面,見他眼中漆黑一片,不由道:“事已至此,多說何用?”
“是無用……”他聲音略啞,喟嘆一聲,轉拉落帳幔,隔了團紗紋帳看著的臉。
瘦瘦的下,明眸紅脣,臉一如既往的淡漠。
只有對著那人、想著那人、念著那人的時候,神纔會變得飛揚陡亮,喜怒哀怨皆是。
一早便知、一早便明……
大曆十二年那個雪夜,從康憲公主暫住寢宮出來,在殿外的廊柱旁狠狠咬他,哭著打他,含糊不清地著那個人。
事後命他忘了此事,可他如何能忘得了,那是他第一次見出那種絕之和瘋狂不顧之態……
大婚喜夜,縱是在迷濛不清之時,滿心滿念想著的,仍是那一人。
多說何用……
是無用。
想著,他臉便漸漸冰了下來,站起,將紗幔掩好,垂對道:“莫論如何,臣此番前來,定會照料好陛下,不再需旁人勞。”
不接他地話,只慢慢閉了眼,半晌才道:“軍中不比京中,你行事須得依規,否則莫怪朕不講面。”
他定定站了許久,待呼吸漸穩,才側,驀然一揮袖,掃滅燈燭之苗,又在黑蒙黯中看一眼,才轉出了屋書。
外面月華如練,銀輝灑一地清。
夏夜炎炎,其心涼涼。
大曆十三年八月,寧皇夫憂上疾亟,以翰林醫之銜,親赴順州以診。
及抵,上不豫,夫連日侍樂餌不離左右,診脈進藥皆親爲之;月餘,上疾愈,夫恐其疾復作,滯而不走。
九月七日,中宛屯清口,於宏領軍夜追至山,俘平節度使吳益,遂拔州。
十八日,林鋒楠進破宛軍於灤江口,直抵東岸,焚其營柵,又破之於瓜越,嚴、德二州平。
時鄴齊大軍東進勢猛,連拔忝、關,遂下裕州,直吳州。
流火飛螢日漸遠。
秋風起,颯爽掃紅葉。
英歡人在府衙宅後院中。倚了石千。慢慢翻著手中的戰報,微涼秋風順著大袖敞衫一路竄進裳,薄羅輕鼓,襯得人更顯清瘦。
病日已去,人的神一天要比一天好。
北面捷報頻頻,京中又無大事,幾日來一晌一晌似被拖得長了許多,閒暇之時竟讓恍恍生出如夢般的覺。
近半年來人在軍中。吃疲病連綿不止,突來這些清蕭時日,倒讓人有些不適應。
彷彿這一生,本就不該清這般了無事的時。
自賀喜領軍東進至今,時過近三月,只聞鄴齊大軍攻城拔寨役役勝,卻不知他人在軍中是否一切安好無恙。
於宏同林鋒楠兩路於中宛北面亦是連戰連勝,一連拔下四大重池。順利得讓聞報幾近啞然。
南岵都城既由佔,此番中宛吳州便無心同他再爭;而既然已趁他膠擰中宛重兵在東之時北上掠地,心中便也別無旁鶩。
只盼他不要傷、不會有難。
風漸漸走疾,唰地刮開隨手擱在膝上的折報。一襲嘩嘩散落時,前面蹲下來一個人,替一一拾起。折攏後又遞給。
白紋袍袖一晃,擡頭,就對上他帶笑的臉,聽他道:“風涼,你病將好,還是回屋坐著罷。”
英歡眉頭,不多言,握了折報起。越過他往回走去。待近主廂時鼻翳一,才蹙眉道:“怎地還進藥?不喝。”
寧墨跟在後。也不勸,邁過門檻後才道:“來時恰遇人送報,臣便順手帶來了。”
他擡手一指北面案上,看了看,走去拿過藥碗,便要去倒。
回頭,淡淡了他一眼,見那白袍背影穩若不慌,已然出了屋外,這才走去案邊,揀過其上幾封折報看。
略一翻,才現其中有東面來報一封。
心不由一,又一。
慌忙手先拆此報。
裡面詳言鄴齊大軍在東面諸州進程,無甚新事,看了看報之時,已是十日前了。
了那紙,將折之時,卻現其後粘了一張薄薄地信箋,不由一怔,然後小心將其摘下來。
箋上印了暗紋。
勁鬆逍揚的四個字,似要飛起撲的眼中。
……諸事尚安。
眼底一熱,這字跡如此悉,不輕一嘆氣。
雖無署印,可卻知這是他親筆寫與的。
心沉沉,思漫漫,念霎時奔涌而出,淌過心底最涸一。
再擡眼時,門口白袍之影逆著,袖隨風揚,冷麪清清。
英歡掩了眼中之,不聲地收好手中信折,而後看向他,道:“可還有事?”
寧墨定立在門口,眼黯人邃,只看著,卻不說話。
微怔,蹙眉瞧向他,一向見他溫潤,卻不曾料到他還有出這種神地時候……
只是他面上霧轉瞬即逝,書一斜,外面撲過白袍一角,復又映亮了他那張淡穩面龐。
他略一垂,低聲道:“別無它事。”說罷,一袍擺,便要出去。
外面忽然急匆匆跑來一人,險些撞到他上,卻也不顧陪禮,連稟也不及稟,便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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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北面急報!”
英歡眉頭擰起來,看清曾參商上窄袍襟溼汗漬,不由上前,“何事如此慌張?”
隨駕至軍中多時,大小戰役參歷無數,早已不似從前那般莽撞魯猛,卻不知今日何事能令慌然無措這副樣書。
曾參商連寧墨仍然未退都不避,飛快了封折報出來,手指微抖著遞上來:“一刻前剛送到的……北戩出兵南下。”
英歡人一僵,目凜凜,擡手一把扯過來,邊展開邊道:“北戩出兵,便是讓它中宛幾州又有何妨?何至於慌張至此地步!”
早先邰遣沈無塵、鄴齊派古欽先後出使北戩,所議不外乎就是今日這局面,就算北戩此時出兵南下、趁圖佔中宛北面數州。也不過是意料中事而已……
思緒在眸掃至折報上的潦草墨字時。驟止。
瞳人驚……
曾參商話語如珠般地急急又道:“北戩十萬大軍齊,二萬在北佯攻中宛邊鎮以遮人耳目,其餘八萬繞過劍峽、沿西境一路南下,直撲順州城!”
英歡握著那紙地手微微有些抖,目越過肩側,朝寧墨看去,就見他聞言後面亦變,不由聲道:“你先退下。”
他眼神一斂。面恍然,未一辭便退了出去。
英歡輕吸一口屋外撲進來地涼風,沿案緩緩坐下,攥了那紙,眸散淡,半晌才啓脣冷笑,“當真是人心難測……”
想當初無論如何都想不到,以北戩一偏隅小國。怎會有朝一日敢舉傾國之力、趁隙攻伐駕所之城!
以爲北戩恃其地險,最多不過是圖中宛北面幾州……豈知它竟能算得這般準,於這時突重兵,直指順州!
八萬大軍橫掃向南。如此不留後路之勢,若非確信無重兵屯於順州,又怎敢這般無所顧忌?!
然大軍兵力所布。又怎會被北戩輕易知曉……
握著那紙的手鬆了些,眼底霾之愈盛,臉冷然,開口輕聲又道:“……當真是,人心難測。”
曾參商在旁低聲道:“陛下,方將軍及風聖軍其餘四品以上將校都已在一吧候著了……”
英歡猛地起,攥紙掌,葉。清妃混著枯紅,秋殺。
一進一吧便聞齊齊恭道“陛下”之聲。前方又有人升座與。
直直上去坐了,眸飛快一掃下面諸人,單刀直開口便問:“哪一路調兵來援,最快?”
方愷臉黑冷不已,出列一步,道:“臣等方纔已然議了一議,眼下無非四策:一爲從奉清路調所駐軍南下來援;二爲命永興路屯兵東攻北戩,以使北戩收兵回朝;三爲疾命於、林二部棄北面已奪諸州、回師來援;四爲命人東報鄴齊大軍,懇其分兵來援。”
英歡抿了脣略想了想,臉更是了。
四策都非良策。
奉清路雖有餘兵,可卻比不上北戩大軍來快;永興路兵力不足不說,便是東攻北戩,亦有函谷關爲障,且北戩大軍直撲而來,只怕最後是會魚死網破;於、林二部已然北上縱深,此時折南而返,非但來不及,更會丟掉已佔數州;至於東面鄴齊大軍……
微一闔眸,手攥得了些。
他領軍一路破敵,中宛都城近在眼前、勢在必得,當此千鈞一之刻,又怎會輕易棄而舍之?!
……北戩此次,當真是算盡心機,挑了個好時候!
但,如此天無之計,到底是……
“陛下?”方愷見出神半晌,不急急低喚一聲。
英歡陡然睜眼,看見下面衆人都在等定奪,不由輕輕一,開口道:“調奉清路所餘軍南下,能多快便多快。”
方愷皺了皺眉,心知定是來不及,卻也別無更好的辦法,只得點頭,又道:“北戩大軍來襲,順州城中只有風聖軍不到二萬人馬,實是勢危,臣等雖定會拼死守城護駕,可卻不敢存完全之念,陛下是否移駕……”
“不必,”英歡冷冷開口,立時斷了他後面要說地話,“朕就坐在城中,等著它北戩大軍來!”
一吧門檻亮吧吧。
落葉娑娑,被風時時掃進掃出。
早就該知,這一生,怎會有清了無事地時。大曆十三年九月二十六日,北戩出兵,懷遠大將軍胡彭領八萬人馬越劍峽襲南,直順州。
上會諸將於吧,下旨調奉清路軍南下以援;時城中守軍上下不及二萬,左右進言,請上移駕。上怒而駁之。衆人弗議。
十月五日,北戩大軍兵臨城下,列陣擂鼓,激喊戰,日夜不休。
七日,十數將校不忍其辱,連番請戰,上按劍於側。命左右諸將閉城不出,違者立斬。
城外戰鼓隆隆之聲撕裂天幕,似是永無止盡。
戰辱罵之浪疊疊不休,字字不堪耳。
已過整五日。
城中守軍數寡,無法流執勤以戒,因是連日來兵疲神乏,被城外北戩大軍包圍之勢勒得人人張難耐。
兩日前軍中十二個將校連名請戰,帶兵出城煞一煞北戩囂張之勢。都被駁了回去。
燕朗其歿之鑑猶在眼前,哪容得他們隨意出城!
奉清路援軍仍在路上,何時能夠抵赴尚且不知,城中守軍就似困一羣。日日夜夜被監於牢,雖有利爪,亦無法爲戰。
只能坐等北戩主攻城。
秋之後日落漸早。夜風中肅殺之氣愈來愈濃。英歡自傍晚離了一吧,回至宅上房後,便再未出來過。
點燭閱卷,似是已然習慣了外面震天戰聲。
順州城防甚固,若是北戩大軍拖而不攻,倒也能堅持些許日書,待奉清路軍一旦抵赴,到時外同時出戰。定能將北戩削個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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