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春幫他叩了背,要他閉上眼睛繼續睡覺，卻被他拉住按回在側，非要躺下陪他一起睡不可。覺得他完全是在恃寵生,這正是個送上門的可以重新樹立自己醫生權威的大好機會。可也就這麼點出息，最後竟拗不過這個不聽話的病人，真的被他指揮著躺了下來，讓他心滿意足地把他的一邊手臂在了自己的腰上。

過了許久,聽到耳邊傳來他平穩的呼吸聲,悄悄睜開眼,看見他終於睡了過去。

他安靜地閉著眼睛，兩道睫黑又長，脣角微微上揚，彷彿在夢裡也在笑。

繡春看了他好一會兒，這才小心地挪開他住自己的老沉的一隻胳膊，輕手輕腳地爬下了牀。出去的時候，嚇了一跳，張安和劉全竟沒去睡，全跑到外頭吹涼風了。看見出來，兩人咳嗽幾聲，這才磨磨蹭蹭地過來，陪著笑地道：“殿下可睡過去了？”

繡春懷疑他倆是覺得自己和魏王不對勁，生怕擾了“好事”會被責怪，這才故意避讓出去的。一時尷尬，有點後悔剛纔忘了這茬。只好裝作如無其事地道：“是剛睡了過去。你們也去歇了吧。晚上不用醒他了。”

張安劉全對一眼，笑嘻嘻地應了聲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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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州迎來了一年裡最炎熱的秋老虎季節。這裡的熱，和上京完全不同，對刀口癒合並不是個好消息。因爲熱，也沒可以用來降溫的冰塊，蕭瑯又晝夜躺在牀上，即便有繡春和張安劉全的周到護理，小半個月後，他長久承的後背等還是長出了一粒粒針尖大的熱疹子。繡春和裴度商議後，得知城外山上向的山腰，有一座前任安西都護建起來的避暑宅邸。雖然已經很多年沒人過去住了，但前任都護建這避暑宅邸的時候，費了不的工本，收拾收拾，應該還是個不錯的地方。繡春大喜，立刻他安排。過了兩天，事便妥了，蕭瑯被送到了山上。

確實像裴度說的那樣，這裡確實是個極好的避暑勝地。房屋雖有些舊了，有些地方也出了年久失修的頹敗之相，但安頓蕭瑯的這主院，收拾出來後，還是十分宜居。森旺林木遮掩之下，四周涼一片，跌水，邊上就有道小瀑布奔流下瀉。

這裡確實是個適宜養病的好地方，繡春滿意的。

裴度隔個幾天便會上來一次，繡春照了老規矩，每次自己都是自避讓。看起來，最近外面的事應該很順利，因爲每次裴度去後，蕭瑯看起來心都不錯。

裴度最後一次到來的時候，山下隨從衆多。與他一同上山覲見魏王的，是個突厥貴族打扮的中年男子，面目與繡春從前見過的王子有些像，但比王子多了幾分雅貴之氣。張安過去奉茶，出來後，對繡春咬耳朵，說這個人便是之前被自己的族兄宮跑路的倒黴西突大汗，魏王殿下在榻上接見他的時候，他的態度十分恭敬。

來客許久才走。繡春進去的時候，發現蕭瑯正出神，但神看起來十分愉悅。不等繡春問，他自己便開口道：“戰事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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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事的最後結束，與之前的那場鼠疫也有關係。

裴度第一次來這裡拜見魏王的時候，便帶來了一個消息，雅河對岸的突厥境，也開始發生與我軍先前相類的瘟病了。先是牛羊染瘟，繼而傳染到人，因了防治不力，擴展速度驚人。原本就吃了敗仗的軍隊，很快便撤退，回到了牙帳所在的金山之畔，一路卻將瘟疫愈發擴大開來，十人九病，民怨沸騰。魏王授意阿史那父子聯絡舊人，在得了援助的況下，輕易便奪回了一部分屬地。魏王又派我朝的軍醫過去，按前次的醫方治病救人，民心很快歸，紛紛前來投奔舊王。然後，就在三天之前，裡應外合，阿史那父子奪回了金山牙帳，坐了不過小半年大汗之位的奪權者被刀弒殺，局就此落幕。

大汗來拜見監國魏王殿下的時候，以賀蘭雪峰之上的天神爲名，歃爲盟，發下重誓，永不再南下一步，願向天朝奉納歲貢。國書已經被送往東進的路，不日便可抵達上京。

“五十年，或是一百年後如何，咱們不得而知。但至，這幾十年，只要我蕭瑯還在，賀蘭山闕東西的兩國子民們，往後或許終於可以得以安養生息了。”

蕭瑯最後看向繡春，面帶微笑地道。

繡春第一次生出了自己真正屬於這個世代的那種歸屬，爲這句從他口中而來的話而到熱沸騰。他的所想，就是的所想。他的驕傲，也是的驕傲。和麪前的這個男人一道，同呼吸，共命運。

“殿下，”凝視著他，一字一字地道，“你是個了不起的男人，我以你爲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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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事結束了，和平也來臨了。需要收尾的事卻還很多。裴度反而比從前更頻繁地上下山來見魏王。他又變得很忙，經常躺在牀榻上置公務。但隨了傷口漸漸癒合好轉，除了被繡春限制住，還不能隨意下地走外，殿下對現在的狀態很是滿意。有時候得了空閒，興致來了，他就作畫，不止畫繡春，也畫山水。會乘坐輦出去，遇到合意的取景點，便停下揮毫潑墨，回來獻給繡春，讓點評。只是貶多贊。殿下忍了數次，直到幾天之前，他自己一氣呵覺得十分得意的一副畫作竟被點評爲“狗爪留印，糊里糊塗”之後，氣得差點仰倒，最後也不管願不願意，決定強行收爲徒教畫畫，就算爛泥扶不上牆，至也要讓提高點鑑賞水平，這樣才配得上他。

這樣一晃又過去了半個月，這一天，他終於被允許，可以自己下地走路了。

“但不能太久，要循序漸進。”

笑著道。

這對於他來說是個大好的消息，甚至是件激人心的事。雙腳終於可以再次踏上實地了。他下榻的時候，甚至不穿鞋，著腳，在張安劉全驚詫無比的目注視之下，到了院中的泥地裡來回走了好幾圈。

黃昏的時候，今天剛被獲準下地的殿下心大好，不顧繡春的搖頭，強行命隨了自己到專門闢出的畫室裡繼續學畫。繡春苦著臉，最後被他押了過去。站在畫桌側，他剛沐浴過，上鬆鬆套了月白的道服，看著便如世外神仙，優哉悠哉地坐在一邊的椅上，手上握了把白玉柄的摺扇，不時搖晃幾下，監督著畫畫，在旁指指點點。

繡春現在的課堂作業，是臨摹他所畫的一副蘭竹圖。已經很用心地畫了三遍了，現在是第四遍，可是每落筆一次，他就嫌棄一次，一會兒說筆，一會兒說拘泥於形，下筆毫無靈氣，弄得繡春哭無淚——蕭瑯大哥哥，你以爲每個人都和你一樣，天生就折騰這些沒用的玩意兒？嚴重懷疑他就是在蓄意報復打擊。眼見太落山，就要掌燈了，他還不放過，氣得把手中畫筆一甩，回頭道：“我不畫了！”

“敢對師傅這麼無禮！”殿下坐在那兒，搖著扇子巋然不，“再照我剛纔說的，畫最後一遍！”

“我就不畫！你能拿我怎麼樣！”繡春驕傲地翹起了下。

他皺眉收了扇，忽然笑了起來，“那我晚上就不吃藥了！說到做到！”

繡春瞪著他，負氣轉過了，擋住他的視線，重新吭哧吭哧地畫，完了，寫了幾個字，拿起了紙，笑瞇瞇地展到了他的面前，“師父，瞧瞧這回可有進步？”

殿下定睛看去，見畫了一張椅子，椅子上坐了一隻穿了道服的大烏，一隻爪子抓了把扇子，神得意洋洋，瞧著竟有些像自己，活靈活現的，邊上還寫著一行字：“忍者神”，眉頭大皺，問道：“什麼意思？”

繡春已經笑得趴到了桌上了，捧著肚子哎喲個不停，正樂著，忽然後發出椅子被扯的嘩啦聲，回頭一看，他已經站了起來，正一臉猙獰地朝自己了過來，啊了一聲，轉就要逃，剛邁開一步，他長胳膊長一，已經把像抓小般地拎住，一提，便被他擡坐到了桌案之上。

“罵我是很會忍的烏？”

他的眉頭皺得簡直可以夾死蚊子。

繡春本已快止住的笑，又被他這一句給勾了回來，一邊笑著，一邊要躲開他跳下去，被他抓住了兩手，掙扎了幾下，人便再次被強行摁在了桌面上。

“徒弟不聽話，只好讓爲師的好好教教你了……”

他的一張臉了下來，喃喃道了一句，親吻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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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間夜開始迷離，月亮爬上了夜空，屋舍外蟲兒呢喃，懸掛在南窗上用來遮擋飛蟲的薄紗綃簾被夜風吹得起伏波盪，下頭墜著的流蘇玉環便不停撞擊窗櫺，發出斷斷續續的玎璫之聲。

一直等不到傳召晚膳的張安過來詢問，快到時，忽然聽到裡頭似乎傳來什麼聲音，側耳一聽，覺得不對，急忙止步，躡手躡腳地退了出來，生怕驚裡頭的人。到了拐角，正遇到手上拿了燈火的劉全，說要過去給殿下掌燈，被張安一把拍了回去，小聲道：“掌什麼燈！殿下現在就要黑燈瞎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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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室的南窗照進了一縷山間月，朦朧得像了幻境。原本一派仙風道骨的魏王殿下，早已經被人推倒在了靠牆放置著的一張貴妃榻上，衫不整，襟被人扯開了一片，出的腹。他就這樣攤手攤腳地仰躺著，睜大了眼，驚駭地看著那個已經爬坐在了自己腰腹上的孩兒。

他到現在好像還有點暈。記得明明是他把在畫案上親吻的，也不知道怎麼搞的，現在的勢，竟然飛流直下三千尺——還衫完好，他卻被在下，變了這樣的模樣。

靈巧的指尖，若有似無地過他在外的皮，猶如蝶翅拂過，這陌生的，他全忽然起了一陣快活的慄。他屏住呼吸，越來越張，看著慢慢俯下來，向了自己。

“魏王殿下——”

最後，他聽見用一種王般的傲慢語調問自己，“說，戰場上需要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