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爺在外等了一陣, 謝換了一薄衫出來,一邊小跑一邊系紐扣,九爺招手讓他過來, 給他正了一下領, 道︰“今日帶你去訂做兩裳, 曹雲昭介紹了一個好去。”
九爺說什麼, 謝點頭都答應, 跟著一同出去了。
曹雲昭是個極新派的人, 平日裡花樣也多, 這次介紹的裁店是一家西式洋服館, 尤其擅長訂做手工襯衫,據說許多洋人也從這裡專門定製, 不過製衫的師傅人手有限, 都是限量訂做。
九爺今日包場,坐在那裡一邊喝茶一邊看謝試新。
謝這個年紀正是最朝氣蓬的時候, 穿什麼都特別鮮亮, 九爺也不拘什麼款式,隻問他穿在上舒服不舒服。
謝說舒服的,他就都買下來,其余不管款式如何新穎, 都擱置在一旁。
店裡兩三人在幫著整理領, 謝微微歪頭,有些不太自在,九爺瞧見招手讓他過來, 自己手給他平領又喊他︰“手。”
謝了兩隻手, 九爺笑了一聲, 給他系腕上的紐扣︰“一個一個來。”收拾好了, 讓謝轉看了一下,拍了拍他腰側誇了一句︰“不錯,再去換一。”
謝停在那,問道︰“爺,這回要去很久?”
九爺道︰“嗯,三天五天說不準。”
九爺既這麼說,謝就聽話多置辦了幾新,平日跟著九爺出去的人裡也經常置辦新,不過一般都是給錢,自己去買,像這樣被爺帶著來試的也隻謝一個。
外頭停了一輛汽車,司機站在門口等著。
省府裡汽車極,僅有的幾輛都拍得上號,只看車就認得出是哪家府上的人在此。
不多時,店的門被人推開,門口小鈴鐺撞了一下發出清脆聲響。
店的學徒立刻小步走過去,低聲想跟對方解釋今日被包場,但還未開口,推門進來的孩就先自己笑了,直接沖九爺這邊走過來,老遠就親熱道︰“九叔,我老遠就看到車停在門口,一猜就是您,不請自來,九叔萬勿見怪。”
走過來的孩兒不過十八、九歲的年紀,燙了一頭時興的卷發,用一紅緞帶攏在腦後,其余垂在肩上,看起來既活潑又俏麗,鵝蛋臉,白皙皮,未語先笑,看著讓人十分有親近。走過來又雙手合攏放在前,行了個禮,笑道︰“九叔好興致,買了這麼許多新,不如也給我一個孝敬的機會,今日這些都算我的罷?”
九爺瞧一眼,坐在那未,隻問︰“你怎麼來了?”
“今日學堂裡放假呢,九叔放心,我沒有逃課。”
九爺這才點頭,讓坐下,隨意談幾句︰“家裡可還好?”
孩笑盈盈道︰“都好,祖母常念叨您,想您呢!每次家裡做了八寶醬鴨都要念叨一句,說您最吃這道菜,要不是現在離著遠了些,都想讓人給送些過去,又怕路上冷了不好吃,還囑咐我下次去見您的時候帶上大廚……”正說著,忽然聽到有人從試間出來,白九爺的視線隨之轉過去,心裡好奇,也跟著轉過去看了一眼。
隻一眼就愣在那。
從試間出來的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年,一張臉漂亮的不像話,頭髮烏黑,眼珠也格外黑亮,鼻梁高,薄稜角分明,瞧著年歲不大,攻擊卻很強。只是此刻套了一襯衫和西式長在上,多了幾分文明,那點混合起來的矛盾更是吸引得人移不開視線。
謝也瞧見坐在九爺下手邊的人,只看了一眼,並未多瞧。
九爺招手讓他過來,看了片刻,道︰“袖子卷起來試試,明日騎馬,看看順不順手。”
謝一個口令一個作,單手卷著袖口的樣子十分乖巧。
一旁的孩看了一陣,問道︰“九叔,這是?”
白九爺道︰“這是謝,你喊他小謝就是了,這兩年我一直在黑河沒帶他回來過,你不認識也正常。”他轉頭又對謝道,“這是白虹起,算起來喊我一聲九叔,自家人。”
能讓白九喊一聲自家人的並不多,省府白家這一脈人丁單薄,白老太爺隻得一子一,長子夫婦二人因一場意外事故去世,剩下一個兒邊無夫、膝下無子,自立戶。
白虹起是白家這位姑母收養來的棄兒,姑母子剛強,把“棄”字改了“起”,給了當年路邊的那個小丫頭這麼一個名字。
小丫頭也爭氣,十幾年學什麼都像樣,人聰穎也孝順。姑母年紀大,收做了孫兒,跟著姓了白,因為姑母對白容九這個唯一的佷兒極好,因此白虹起也從小就對這個年紀跟自己差不了幾歲的小九叔十分尊敬,見了面總是規規矩矩問好,凡事要表態的,只要在場,永遠都第一個站在白家九爺後。
省府白家,人雖,但從不鬥。
謝試好服,九爺把一旁堆放著的都買下,又點了幾件謝之前說舒服的襯衫,讓裁加做了幾大些的自用,這才起離開。
白虹起已讓人去付過錢,笑地送了九爺出去︰“九叔,曹公館的帖子我也接了,明日我去你桌上討杯酒吃,你可別笑話我。”
九爺點頭︰“你來就是,我自當幫你。”
兩人打啞謎一般,謝聽不太懂,但他對白虹起十分復雜,一路都沒怎麼說話。
九爺坐在車上,問道︰“暈車?”
謝想搖頭,但略微頓了一下,還是輕輕點頭︰“有點不舒服。”
九爺了他腦袋一把,哄道︰“就快到了,下回不坐車了。”
謝其實不暈車。
他只是心裡有些不舒服。
他記得白虹起這個人。
九爺認可的親人只有為數不多的幾個,白家也並不完全是鐵板一塊,謝當年一直懷疑九爺邊有人做了手腳,且是最親近的人才可如此。他懷疑過白虹起,甚至還懷疑過白明禹,那幾年他誰也不信……可九爺走了十年,唯獨他們二人,袒了一顆真心。
那些年白明禹瘋狗一樣見誰咬誰,把北地攪了個天翻地覆,任誰說九爺一句不是,他都不顧生死要跟人拚命;而白虹起前幾年忍不發,隻拚命吞九爺之前留下的鋪面,待了氣候立刻死死咬住西北大掌櫃,殺敵一千自損八百,擺明了是報復。
在替九爺報復。
謝為此特意奔走西北一趟,他留在那裡查了一年,隻查到些許疑點,時局震,在戰面前,不管再風的人家,也變得脆弱不堪一擊。
大家都了流民,開始逃難,他也隻來得及護住九爺的牌位,隨背著,顛簸了大半個華國。
……
“還不舒服?”九爺他額頭,略微擰眉,“怎麼臉這麼難看。”
謝抿了下,慢慢趴下抱住九爺膝蓋,埋頭在那,悶聲說了一句什麼。
九爺沒聽清,彎腰問道︰“什麼?”
這回聽清了,卻是一小聲“疼”。
九爺笑了一聲︰“今日怎的如此撒?躺一會吧,我讓司機開慢些,一會就到了。”一邊說著,一邊手指按在謝太那了幾下,“好點沒有?”
謝點點頭,依舊趴在膝頭未。
九爺很見他如此蔫兒頭耷拉腦袋的小模樣,平日裡都是神百倍,騎馬打槍,他的小謝管事無所不能的模樣,冷不丁瞧見現在這樣還真有點心疼,好歹帶在邊兩年多,手把手帶大,總是最容易心。
謝趴了一路,等下車之後,就好了許多。
晚上值夜,九爺沒讓他出去跑,喊進來給了他一碗甜湯圓。
謝吃了兩口,看著胃口也一般。
九爺道︰“明日讓張虎威備馬車出行。”
謝搖頭︰“爺,我沒事兒,多坐幾次汽車就好了。”
“無妨,和你沒有太大關系,曹雲昭改了地方,去靈泉山。”
山路難走,上面又沒有平整馬路,馬車尚能通過,汽車基本開不了幾步,謝聽他這麼說,就點頭應了。
晚上謝留在房中,洗漱之後很快就去睡了,九爺回來的略晚一些,瞧見謝在床上有些意外。
夏日熱,九爺覺得溫度剛好,但謝怕熱,每回都躲到外間的羅漢塌上去睡,有好幾回貪涼還睡在地上的竹席上,被訓了幾次才改過來。
像今日這樣主過來,還真是見。
九爺上床睡下,兩年多早已了習慣,邊多一個道悉的氣息反而覺得安穩,很快就睡著了。
第二日醒來的時候,九爺忽然覺得有些熱,低頭果然瞧見懷裡多了一個人。
謝背對他睡著,整個人被他攏在懷裡一般,倆人都是側躺,因此得很近,他一隻手被謝抱在懷裡按在口那,掌心下能到年人砰砰跳的心臟,一下下的,.發有力,連帶著上的熱意也順著掌心傳遞過來。
九爺摟著他又閉了閉眼,角揚起一點,等略微緩過睡意就輕輕出手來,自己起,留謝多睡一會。
聽著臥室裡腳步聲漸遠,躺在床上的人慢慢睜開眼楮。
謝躺在那垂眼看著枕頭上的繡花,手指頭扣在上頭,結滾下,沒有說話。
曹雲昭請客,即便突然改了地址,來的人依舊很多。
白九爺到了之後,就被曹雲昭親自迎到了二樓包廂裡,這裡頭已經等了許多人,白九爺一進來,立刻就有不人站起來笑著同他問好。
曹雲昭攬著白九爺肩膀,對一眾人道︰“哎,你們大夥評評理,我明明安排好了吃大餐又去劇院聽新式戲劇,這個白九簡直不講道理——”他用手指了指白九爺,氣憤溢於言表,“說太吵,要找個清靜地方聚聚,選到這麼一個山上來,我說,白九,聚會哪裡有清靜的?”
九爺坐下道︰“環境清靜即可。”
曹雲昭道︰“前幾年你來這裡,也從未見你點頭,怎麼今年就來了?”
九爺︰“今年天熱。”
今年夏日天氣確實熱,即便是山上也蟬鳴陣陣,不過樹木多也去了幾分暑氣,坐在樹下吹吹風頗為舒服。
但也有更好的去。
白明禹趁人不注意,卷起袖三兩下爬到了一棵最壯的大樹上,找了樹濃的枝乾爬上去乘涼,他早就聽見山風吹樹葉的沙沙聲了,心的很。可等他爬上去之後,才發現樹上已經坐了一個人。
謝安穩坐在那,點頭問好︰“二爺好。”
白明禹爬了一半,不上不下的特別難,最後還是厚著臉皮爬上來,同他一起坐著︰“我就是琢磨著,上頭風大,肯定更涼快。”
謝道︰“嗯,確實涼快些。”
兩人就那麼坐著,也沒說話,過了一會還是白明禹好奇,探頭往謝那邊看,問道︰“你在那看什麼呢?那邊有什麼好看的嗎。”
謝道︰“我看人。”
白明禹︰“誰?”
謝︰“喝酒的人。”
白明禹湊過去,順著他視線看了一眼,瞧見曹家木樓二層上一個包廂裡正有不人坐在其中,觥籌錯,祝酒聲隔著老遠也能聽到一點。
白明禹撇︰“全是車 轆話,一點意思都沒有。”他跑出來就為了躲這個,沒勁兒了,還沒有在黑河做生意真金白銀的痛快。
謝沒說話,一直看著,白明禹也有一搭沒一搭往那邊看,裡也閑不住,在那跟謝聊天︰“哎,小謝,你瞧那人像不像九爺,就是服不太像,你那邊看的清楚不,就那個紅酒壇和黑壇旁邊坐著的……”話還未說完,就瞧見謝手利落地順著樹乾就翻跳下去,白明禹嚇了一跳,趴在樹桿上喊他︰“謝!你沒事兒吧?怎麼就掉下去了啊!”
“我有點事,先走一步!”
謝說著,已經跑遠了。
白明禹喊不住,隻覺得莫名其妙。
另一邊,包廂裡。
曹雲昭已經喝得開始玩賴了,他不肯再和白九爺喝下去,堅持把自己帶來的紅酒加上桌︰“我不管,我喝不過你,你是老太爺泡在酒壇子裡長大的,又做酒水生意,那我比、比不過,你喝白的,我喝紅的,要不你跟我一起喝紅酒也,反正我是不喝白酒了……”
旁邊有打圓場的,想替一杯。
曹雲昭揮手道︰“起開,這是我倆的事兒,你過來幹什麼!”他推開那人,又喊人斟酒,這回倒的兩杯都是紅酒。
九爺看了杯子一眼,沒接。
門外有人敲了敲門,一個孩推開門走進來,正是白虹起。
今天穿了一騎馬裝,頭髮束起來,看起來英姿颯爽,走進來之後先跟主人打了招呼︰“曹公子好,曹公子好興致,跟我們九叔品酒哪?”
曹雲昭喜歡人,但不喜歡人家的小丫頭,太過稔,反而沒有男之。不過在瞧見後跟著的人之後,眼楮立刻亮了,“小謝也來了?”他轉頭對白九爺控訴,“你不是說送他去了北平的學堂,好幾個月都不回來的嗎!”
白九爺坐在那道︰“我何時說過?”
曹雲昭︰“之前我找你喝酒的時候啊!”
白九爺道︰“哦,許是喝多了,說的醉話。”
曹雲昭︰“……”
謝進來之後,規規矩矩問好。
曹雲昭對他極為熱,問道︰“我這幾日正想去找你,原本還以為要跑趟北平,既然你在,那再好不過了,我排了新戲,你要不要一起去看?”
謝隻搖頭。
曹雲昭勸不他,借著幾分酒意去問白九要人,席間也有人起哄,有些人誤會了他們之間關系,視線不斷在三人上轉來轉去,還有一些人心裡好奇,問道︰“這位小謝是?”
九爺淡聲道︰“是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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