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閣臣配著朱佑樘喝了茶,恰好這閣外頭又有人進來,是吏部侍郎王鰲,王鰲今日容煥發,臉極好,進了這閣的大堂,看到朱佑樘也在,王鰲微微一笑,恭恭敬敬地道:“陛下萬安。”
朱佑樘微微一笑,陡然想起這王鰲正是柳乘風的恩師,含笑道:“王卿來閣做什麼?”
王鰲對答道:“吏部今年的功考已出來了,微臣送來給幾位大人過目。”
朱佑樘頜首點頭,淡淡笑了笑,道:“王卿隨意,朕看看奏書。”說罷不再理會王鰲,低頭去看奏書。
像這種皇上與閣臣一起閱覽奏書的事在弘治朝司空見慣,所以大家也都沒有表現出過多的謹慎,王鰲直接拿了一份章程奏本到劉健邊,低聲與劉健議論。
“劉大人,都府的知府王龍文,這人的功考爭議最大,今年都府河提決口,王龍文上書說要疏導,帶著兩個縣的百姓到河東遷徙,兩縣一夜之間變爲汪澤,房屋皆沒,現在川省巡衙門那邊指斥他放任大水淹沒良田,工部那邊卻又說他解決了水患,功大於過。這件事鬧得紛紛揚揚,罵的有,褒獎的也有,大人怎麼看?”
劉健看著一份公考的資料,似在猶豫,剎那之後,他已有了主意,道:“治水無外乎堵疏兩種辦法而已,王文龍雖然放任大水淹沒了兩縣,卻解決了當下的水患,更何況遷徙百姓時並未造傷亡,可見他確實盡了心力。按理說,應該在公考簿上應當寫一個優字,可是話說回來,他獨斷專行,不請旨意而率先行事,雖然說是事急從權,可是若是人人效仿,這天下就要大了。既然如此,那就記一箇中字吧。”
天下都說當今朝廷三大閣臣之中劉健善斷、李東善謀、謝遷善辯果然沒有錯,劉健只是須臾功夫,就將這其中的關係梳理得清清楚楚,雖然有和稀泥的樣子,可是王鰲心裡卻是暗暗佩服,劉健的決斷,至是最折中的辦法。
劉健又看了一會兒章程,時不時與王鰲低語幾句,朱佑樘和李東、謝遷三人也都在案牘上點了燈,埋首默默看著一沓沓奏書。
等到看完章程之後,劉健才擡起頭來,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乾瘦的臉上出幾分笑容,捋了捋頜下稀疏的長鬚,悠悠然道:“廷芳,今日你的氣不錯,怎麼?是有什麼喜事嗎?老夫記得,你那兒子年紀也不小了,是不是許了好親事?”
王鰲先是愕然,隨即不由哂然笑起來,喜事他倒是真的有,不過不是兒子娶親,而是他幾年來的宿疾自從吃下了柳乘風的藥之後,已是越來越好了,從前那疾不知尋了多大夫問了多藥,現如今那疼痛已是減輕了許多,復甦有,王鰲自然是容煥發了許多。心裡頭琢磨著自己那門生倒也沒有收錯,雖然做事愣頭愣腦了一些,經常會惹來麻煩,自己卻還算是賺了。
只是這種事,王鰲怎麼能和劉健說?只是打了個哈哈,道:“大人說笑了,犬子不肖,談婚論嫁還早著呢。”
劉健眼眸一閃,知道王鰲不肯說,也就笑了笑,和他寒暄了幾句。
正說著,外頭傳來劉的聲音:“奴才劉見過陛下……”
朱佑樘被這聲音打斷,眼中掠過一不悅,卻還是擡起眸來,淡淡道:“進來說話。”
弘治朝裡,大臣和太監的待遇顛倒了個個,從前歷來是太監頗信重,能在這宮暢行無阻,現如今的太監卻一個個小心翼翼,誰都知道,大臣犯了錯,皇上大多都會諒,可是太監若是敢狂妄,那就離死不遠了。
劉聽了朱佑樘的話,才小心翼翼地提著袍裾進來,納頭便拜,道:“陛下,奴才把柳乘風的藥方帶回來了。”
朱佑樘嗯了一聲,藉著屋的燈火,看到劉臉上鼻青臉腫,慢悠悠地道:“把頭擡起來。”
劉立即把頭擡起,眼睛卻不敢去看朱佑樘,故意躲閃到一邊,生怕犯了逆鱗。
“你的臉是怎麼回事?”
朱佑樘問起這個,劉的眼中立即掠過一憤怒,小小一個錦衛百戶,居然敢肆無忌憚地毆打自己,東廠便是再不值錢的時候,也從來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這個仇,他非報不可,只是……劉此時卻是明白,朱佑樘這樣問他,只不過是出於好奇,並不是關心,一個太監對當今皇上來說,實在是可有可無,那柳乘風現在誆騙著柳乘風太子讀書,皇上眼下正要借重他,怎麼可能因爲自己這麼一個奴才,而加罪於他?最後的結果,或者是皇上大事化小,就算是懲戒自己一頓也不一定。
劉想到這裡,再不遲疑,連忙道:“是奴才不小心,磕著了。”
他這麼一說,朱佑樘也就不再問了,事實上劉對他子得還算徹,朱佑樘本不關心一個奴才的死活,如今好奇心散去,也就沒有了再追究的子,只是慢吞吞地道:“把藥方拿來。”
劉應了一聲是,隨即小心翼翼地弓著到朱佑樘的案牘前,將藥方放在朱佑樘的案牘上,又碎步退回去,躬而立。
朱佑樘拿起藥方,對柳乘風的醫,朱佑樘並沒有太多信心,只是柳乘風提出來,他大喜之下沒有回絕而已。柳乘風的藥方,朱佑樘的興趣有限,只是看了這藥方,他不由驚奇地低呼一聲,道:“筆力蒼勁,自行卻又有幾分態,行書之間的佈局極好,這字兒好。”
朱佑樘不朝劉健招招手,道:“劉卿,你也是行書大家,你來看看,這字兒仿的是歷朝歷代哪個行書大家的字?”
劉健也覺得奇怪,一個錦衛百戶的行書,決然能引得朱佑樘嘖嘖稱奇?他倒是也想見識見識,不只是他,這閣之中,誰都要一睹爲快,能進這閣來的都是庶吉士出,學富五車,都寫得一手好字,平時大家寒暄時,也不得提一下歷代的名家,朱佑樘這麼一喊,劉健和李東、謝遷、王鰲四人都不圍上去。
看到了那藥方,所有人又出一副一頭霧水的樣子,只有王鰲心裡瞭然著什麼,卻只是沉不語。
良久之後,劉健苦笑道:“陛下,老臣老眼昏花,並不曾記得歷代先賢有這樣的字。”
他說的倒是實在話,這藥方中的字豪放中又藏著態,細膩之中又別有一番不拘一格,可謂集合了百家的大,歷朝歷代的行書大家所作的行書,要嘛是態有餘,要嘛便是奔放熱,還真沒有聽說過誰寫出過這樣的字。
劉健搖頭之後,李東也不搖頭,道:“陛下,老臣才疏學淺,也未曾見過這樣的行書。”
朱佑樘不由深吸了口氣道:“難道是他自創的?”
所有人都不由倒一口涼氣,便是劉健、李東這樣的行書大家都不敢說開山門自創字,可見要形自己的風格難度會有多高,縱然古今,這樣的人也不會超過二十個,偏偏一個年輕的錦衛百戶卻寫出了這樣的文字,這就有點兒天下之大稽了。
倒是王鰲,此時心裡有了幾分得意,悠悠然地捋著鬍鬚,心裡想大聲喊出來:“這柳乘風是我王鰲的門生,老夫是他的恩師。”
朱佑樘隨即道:“這個人,朕倒是越來越看不了,國子監的時候,是他當機立斷,消弭了一場大禍,其後又是他不知用了什麼法子讓厚照讀書,現在看來,此人倒還真有幾分才學,朕聽說他也是個有功名的人,只是被革除了是不是?真是可惜,這樣的行書,想必學問不差,如今卻是做了親軍。不過話說回來,這樣也好,天子親軍也不能充斥武夫,大明以道德治天下,便是天子親軍,也該讓有德行有學問的人充當纔是。”
朱佑樘的話立即得到閣衆人的共鳴,就是那一向對柳乘風有些討厭的謝遷,此時也不小啄米似地點頭,對他們來說,什麼是清平世界,清平世界就是讀書人控制一切,不再有東廠、不再有錦衛,皇上說錦衛裡也要讓讀書人充任,這倒有點兒像是一個政治信號,謝遷怎麼能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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