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章、好大的烏龍
行走江湖一定要清醒,不要以爲懂些門道就什麼人都能招惹。劉黎就曾點評過遊方,憑他現在那兩把刷子,連私下敲尋巒派竹槓的本錢都不夠。周逍弦所說的這個人,是遊方本惹不起的,而且也不可能是他要找的人。此番南下借參加徵集活暗中查找與狂狐打道的幕後勢力,擺了好大一個烏龍。
此人名牛然淼,來自澳門,今年已經九十歲了,是一位國實業家、社會活家、慈善家、金融家,大名鼎鼎在東南亞一帶甚至家喻戶曉。他十幾歲時父親就因投資不慎破產,自己白手起家進軍博彩業,幾十年的打拼不僅締造了龐大的商業帝國,他的一生也堪稱現代社會的王者傳奇。
衡量一個人的財富以及相應的地位,大多數時候不能僅看私人的名義財產,各種各樣的富豪排行榜扯談的分也居多。這位牛老先生個人名下財產市值數百億,也是一方大富豪,但是他掌管的家族直接與間接控制的產業價值數千億,涉及的就業人員及其家庭人口幾十萬,而且旗下產業延到金融、地產、公共通等重要的領域,影響之大難以形容。
牛然淼子侄衆多,不論是商界、政界,居要職者都大有人在,而老先生年事已高,掛著集團董事局主席的頭銜鎮場面,同時在商會與政協掛著虛銜,江湖地位自不必多言。他對中國文教事業的捐助頗爲慷慨,同時也擁有“中國國寶工程顧問”的份,多次花重金購回流落海外的珍貴國寶捐獻國家。
故宮博院中,就有不止一件牛老捐贈的珍貴文,大多是從海外尋回。像鬼手周逍弦這種人,不是僅僅靠花錢能夠請的,而牛然淼老先生自然能把他請來。以牛老的份地位,不可能是遊方要查找的人,連邊都沾不上。
遊方聽見周逍弦說出“牛然淼”這個名字,足足愣了五秒鐘,然而腦筋轉的極快,隨即做了一個決定,把花瓶摔碎了。這一砸非常有講究,江湖人不僅要有種種安門檻的手段,也要會撤門檻下臺階,自己拆自己的棚。
牛然淼近幾十年地位崇高,但別忘了,他老人家是在上個世紀世中開賭場起家的,是腳踩江湖黑白兩道的風雲人,什麼樣的老千沒見過?而遊方今天的舉止,在他人看來就是行騙,因爲他自己清楚東西是贗品卻仍然送到這裡,這一點不需要明說,大行家周逍弦已經看出來了。
周逍弦在此坐鎮,遊方當然沒有“得逞”,但如果沒有周逍弦這等國手大家,遊方是否就打算騙取牛老先生一筆巨資呢?不論他原先是怎麼打算的,事在別人眼中就是這樣。行騙未功,拎著瓶子灰溜溜的走了,就算牛老本人不介意,牛家其他人聽說了會怎麼想?此舉等於是得罪牛氏家族,將來若有機會在江湖上打道,對遊方絕非好事。
假如你是牛家的人,老爺子重金懸賞徵集元青花,有人明知手裡的是贗品,還要送上門來行騙。就算當時大度不追究,將來再有什麼事遇上了,你會對他客氣嗎?
牛家的影響這麼大、方方面面與之有關的人這麼多,遊方也不敢保證將來有什麼事不會再撞上。假如他不知也就罷了,如果知道了,等於在賭王門前出老千,這不是沒事找死嗎?誰又能證明他事先不知呢,別忘了他可是用“梅蘭德”這個查不出底細的化名份來的,況且周逍弦已經當場告訴他實了。
這一砸等於表明了態度,比說什麼話解釋都好用:自己絕無行騙牛然淼老先生之意,而且東西都不留了,表示對牛老的尊重以及崇敬之心。面子裡子都給足了,將來若遇見牛家的人再提起這茬,場面上絕對過得去。
羅諦客嚇了一跳,而周逍弦只是微微有些驚訝,看著遊方眼神甚至有幾分佩服與好奇,臉上的表卻分明在苦笑,彷彿在說:“你又何苦要問呢?”
摔完瓶子游方一抱拳:“今天是一場誤會,不好意思,打擾周老師的工作了,這就告辭!”
搞出這麼大的靜,工作室的門立刻被推開,外面有幾人形矯健一閃而,見此景很驚訝的問道:“周先生,出了什麼事?”
周逍弦擺了擺手:“沒事,我們只是在做破壞姓試驗罷了,你們出去。”然後又一指地上的碎片道:“蘭德先生,年紀輕輕卻不簡單啊!”
沒等他說完,遊方立即道:“很抱歉,把地上弄的這麼,還要麻煩人收拾,我該走了。”然後轉隨著那些保安人員一起出門離去,故意走的非常匆忙。周逍弦只來得及衝他離去的背影說了聲:“謝謝!”
羅諦客一頭霧水,疑不解的連聲問道:“他就這麼走了?老師你爲什麼說謝謝?”
周逍弦還在苦笑,彎腰在地上揀起一塊碎瓷片,是花瓶瓷胚最厚部位的斷茬,衝學生道:“他是不想得罪牛家,同時也給我一個臺階下,所以我要謝謝他。……你看這斷茬,表面做舊就算再高明,但是瓷胚較厚的部,數百年前的元青花與新近出爐的贗品還是有區別的,哪怕是同樣的瓷土、同樣的工藝燒製,特別是剛打碎的時候看得最明顯。……他主摔碎花瓶,印證了我剛纔的鑑定,果然是贗品。”
羅諦客這才反應過來,周逍弦從梅瓶的表面特徵挑不出病來,要想證明它是贗品,還有最後一個辦法,就是將花瓶最厚的部位打破,看瓷胚的斷茬。假如以他的份這麼做了,傳出去就是個大笑話,這是重金徵集真品的場合,不是王剛在燕京電視臺鑑寶節目搞的噱頭。
況且在外人看來,他是表面上指不出病,纔不得不打碎花瓶驗證,業界鑑定權威的面何在?有人難免會笑話他,不管真的假的,打碎了才知道嗎,那還什麼鑑定?而周逍弦開口說它是贗品,遊方主打碎了花瓶,旁人一看:“噢,果然是贗品,周老師簡直是太神了!”這種況的意義就完全不同了。
關於這次鑑定,後來在圈流傳著一個段子:廣州那次著名的徵集活中,一位神的年輕人帶著一隻真假難辨的元青花來到現場,在座專家誰都吃不準,唯有周逍弦老師出鬼手了,便笑著斷定這是贗品。來者佩服萬分,當場摔碎了花瓶,衆人一看,果然是贗品!
這個段子的容真真假假,但流傳很廣,也不知是誰編排的,始作俑者十有八九是周逍弦的得意門生羅諦客,也有可能是遊方本人。周逍弦雖從未承認過,但聽見這個傳說,心裡想必也舒服的,對那位“蘭德先生”有一激。
在江湖人看來,很多名門大家尤其是大知識分子比較注重職業艸守,單純以利益不好打。但這種人往往過於惜清名,反倒了可利用的破綻,鬼手周逍弦也未能完全免俗。像吳屏東那樣不在意是否默默無聞以殉志者,實在太見了。遊方摔瓶之舉,可不止撤了一道門檻,同時也給了鬼手前輩好大的面子。
後話敘,羅諦客聽見老師的解釋也回過味來,不連連點頭,然而想了想了又疑道:“他就算不想得罪牛家,也給老師一個面子,將花瓶打破也就行了。但沒必要摔的這麼碎,而且連碎片都不帶走。”
周逍弦也皺了皺眉,若有所思道:“我看他好像另有想法,故意走的那麼急,我沒反應過來,否則會讓他把碎片帶走。……這隻梅瓶,除了我恐怕沒人能修復的完好如初,但誰都知道,我是從不修復贗品的。……我看這次徵集是不可能找到真品了,牛老先生難免失。現在出了這麼件事,當個趣聞告訴老人家,他一定會覺得很有意思,這次活也不至於太無聊了。”
……
遊方查錯了線索,差點擺了一個大烏龍,照說這一趟是白來了,也沒必要按原定計劃再裝下去。然而他坐車回到流花賓館後卻沒走,仍然住在這裡,基本不怎麼出門也沒有與任何人聯繫,每天除了行功調養形神之外,大多數時間都在用套房提供的電腦上網消閒。
只有到了睡覺前,他纔去附近的流花湖公園散散步,以步行樁之法習練養功夫,運轉神氣導引勁運行。功夫到了他這個境界,習練時並一定要拉開架子,看上去與散步差不多並無異常。這座城市中不人睡得都很晚,公園中借賣春爲名設局行騙的流鶯不,遊方當然懶得理會,也理會不過來。
就算不離開廣州,四星級酒店的商務套房也貴的,應該換個地方了。遊方卻顯得遊手好閒無所事事,其實他一直在等待——等待有人找上門來。
他當場摔了梅瓶,拆了兩道門檻同時也安了一道門檻,因爲他把碎片留下了。留在別的地方也就罷了,偏偏是在鬼手周逍弦的工作室裡,是有可能被當場修復的。像這種徵集活,要麼留下東西給錢,要麼不留東西走人,現在人走了,碎片卻留下了,主辦方請來的偏偏是大名鼎鼎的周逍弦,傳出去算怎麼回事?
那隻梅瓶雖是贗品,但不是沒有價值,本也很值錢,甚至在某些人手中未嘗沒有冒充真品的可能。徵集活留下的所有東西,哪怕只是脆片周逍弦也不好私自置。至於徵集的主辦方,當然不可能貪圖這些碎片,要麼銷燬丟棄,要麼還會聯繫他——想找他其實很方便,打個電話就行。
既然招惹不起牛家,遊方爲何還要等著被人找上門呢?其實還是因爲吳屏東,他儘量想找個機會,將吳老的一番言託人轉告給牛然淼老先生。也真難爲遊方了,短短的五秒鐘時間,想出了那麼多花樣。
世界上的事就是這麼巧,遊方因爲吳老的願,追查到元青花徵集活的現場,卻發現搞錯了人。然而徵集人牛然淼老先生,就是吳屏東幾次想見都沒見到的人。吳屏東去年到香港短暫出差,曾特意繞道澳門去拜訪牛然淼,卻因爲牛老先生不適未能見面。
以牛然淼的份地位,吳屏東也不是想見就能見的。
吳屏東爲什麼想見牛然淼?當然與這位德高重的華人大富豪的慷慨義舉有關,牛然淼多次出手,以重金購回流落海外的珍貴文然後捐贈國家,贏得了一片讚譽之聲,也引起海外收藏界對此類行爲極大的關注,一時爲新聞焦點。
就事論事,重金尋回國寶的捐贈之舉,贏得讚譽是應該的。但牛然淼的行爲,客觀上也給國際市場對中國流散海外文的瘋狂炒作,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老人家的影響太大了。
吳屏東曾在課堂上說過:“這一場炒作實際上是給西方收藏的中國文帶來了一次漲幅巨大的重新估值,推向市場後不亞於二次掠奪,它也有意無意引發了境盜墓破壞以及文走私的猖獗。”當時就有學生以牛然淼的行爲舉例提問,吳屏東沒有做太多的評價,卻有了找機會拜訪牛然淼的想法。
後來吳屏東認識了遊方,聽遊方詳細講解了江湖“盤滾珠”的手法,又經歷了玉璽拍賣連環局的事,就更想見牛然淼一面好好談談了。遊方曾勸過吳老:“牛然淼是在江湖中爬滾多年的老前輩,怎會看不穿種種江湖手法?他這麼做顯然另有考慮,按江湖說法也‘投名狀’,但此行爲本只應讚譽,作爲迴歸祖國的實業家領袖,表達自己的民族立場與國之心。”
吳老卻不聽勸,搖頭道:“就算你說的話有道理,但我想以老人家的地位與影響力,還有更多更好的表達方式,沒必要一定以這種行爲,從保護與追回文的大局來看,實際上是得不償失,有機會我一定要與他好好談談。”去年到香港出差特意繞道澳門,卻沒有見上面,回來後吳屏東很是惋惜。
吳屏東也曾打算將自己想說的話託人轉告牛然淼,但是這樣做顯得不太禮貌與正式,而且轉告者未必會如實轉述——誰會原意找到牛然淼這種人,當面說難聽的?說話難聽的信都未必能送到九十歲的牛然淼本人手上。而如今,吳老已不在世,想說的話竟言。
以遊方的份,自然更不可能想見牛然淼就能見到,他的打算很簡單。既然這次活的懸賞徵集人是牛然淼老先生,主辦方必定要將活的事向老人家彙報,如果有人找到自己詢問爲什麼要那樣做?他就解釋——想轉告牛然淼老先生一番話。
至於主辦方轉不轉告牛然淼本人,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遊方只能盡力而爲,算是從自己的角度爲吳老盡力了。但他首先要做一些特別的事,可能引起牛老先生的注意或者興趣才行,在徵集現場的舉,應該夠特別了。
假如沒人聯繫他,本無人過問怎麼辦?不怎麼辦,江湖安門檻也不會總是功,就算自己的一番心機白費。既然在流花賓館預定了一週的套房,已經過去一天,遊方打算再等六天,屆時無人上門他就換地方不再等。聽天命,盡人事,該做的也都做了。
遊方果然沒有白等,僅僅過了兩天,就有人找上門了。這天快到晚飯時間,遊方正準備出門吃點東西,電話突然響了,不是手機而是客房電話。時間還早啊,“先生,需不需要按服務?”一類的電話不會現在就打來吧?
拿起聽筒竟是周逍弦打來的,這位鬼手前輩說話很直接:“蘭德先生,你前天走得太急,有些話也不太方便當場追問。關於那隻贗品梅瓶,我還有些事想請教,如果不介意的話,能否見面聊一聊?”
遊方趕道:“前天走得急,是不敢多打擾周老師,能有機會再向您請教當然是求之不得,請問您想約在什麼時間、什麼地點?”
周逍弦的答話讓他吃了一驚:“方便的話,就是現在,我就住在你對面的套房。”
遊方放下電話走出會客室打開客房的門,正好看見周逍弦也打開了走廊對面的房門,笑著對他說:“是我過去,還是你過來?”
遊方連忙道:“您是前輩,理應我登門拜訪,您稍等,我這就過去。”
周逍弦能找到遊方並不令人意外,遊方那天就是坐著流花賓館的車來回的,客房登記也是用“梅蘭德”這個名字。然而他竟然在對面開了一間房,如此約遊方見面,還是讓人有些意想不到。
假如遊方本不想見他,此刻躲都躲不掉。難怪事先沒有人打他的手機聯繫,原來是怕“打草驚蛇”,於是查到落腳點直接來堵門了,此舉也正中游方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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