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師 三百二十九章、談一字話山川

李永雋既驚且嘆間忘了說話，看著竹亭以及亭前的遊方，神一時有些癡了。這時年紀最小的靜羽回過神來說了一句：“好漂亮的亭子，是蘭德先生一個下午建的嗎？真是神仙手筆啊！您若不是風門前輩，就是去做竹藝的話，也絕對是一代篾匠宗師！”

這句話把大家都逗笑了，尤其是李永雋幾乎笑彎了腰，銀鈴般的檉笑聲飄在觀蘭臺外的彩雲霞中。

這天夜裡，遊方沒有留宿雲蹤觀，但也沒有離開觀蘭臺，就坐在竹亭中欣賞幽谷夜，而李永雋與他並肩而坐。

兩人遠夜幕星下籠罩下的青城山巒，一直默默無言，直至夜已深瑤草凝之時，只聽李永雋發出一聲輕輕的嘆息。遊方開口問道：“永雋，此番見面，總覺你心有憂思，是何故？”

這話問的，李永雋對遊方是什麼心思，遊方能不知道？但李永雋開口卻答了另一件事：“家師閉關，命我代守雲蹤觀，我清楚的用意。歷代雲蹤觀住持皆有神念之功，數百年來從未例外。只可惜我自修習疊嶂法，至今尚未得門徑，比不得月影仙子那等人才，恐愧對歷代祖師及師父啊。”

疊嶂派傳承真走了得，雖然弟子不多，在江湖上也不是很張揚，但歷代都有神念高手饋山。其他各派不是沒有神念高手，但不能說每一代從無例外，就以當代江湖而言，尋巒派傳承相對式微，卻有一位包曼，張璽也剛剛堪破了神念之境。而沽砂派近幾十年來發展的非常快，堪稱風門大派，高手雖不但迄今爲止並無一人突破神念之境。

再比如九星派，沈慎一\楚芙法境界皆不弱，但離神念之境總還有一線之隔。而疊嶂派歷代雲蹤觀住持都是神念高手，想當年皓東真人接任雲蹤觀住持之林眉無神念之境，但在山中修煉十餘年後也邁過了這道門檻。

這聽上去很神奇，但遊方並不覺得不可思議，觀蘭臺就是一世外清修寶地，最難得疊嶂派歷代祖師在此打造了一座疊嶂大陣，匯聚整座青城山的地氣靈樞。有悟有機緣者在此滋養形神，收穫自會比別大的多。可是這滾滾紅塵中，又有多人能安守世外深山，同時又能得世間種種悟機緣？

做爲一個整傳承環境來說是這樣，但到個人，面對這種傳承歷史自然會到一鍾力。李永雋的修爲不低，但自覺突破神每■之境的機緣多有些渺茫。世間有能力、有才智、有條件又能下苦功修煉者如張璽，突破神念之境的機緣也來的非常之難或者說非常玄妙。這種事有規律但誰也說不準，不像上學混文憑到時候考過了就能畢業。

在南海初遇塔蘭德，李永雋曾親見他與詹莫道手，生死之間當然無所保留，論功力當時他並不比李永雋更深，論法境界也差不多。但今日再見他建這座竹亭，李永雋意識到蘭德先生已突破神念之境、且已有萬生之悟，否則再巧的手藝、再的學識，半日功夫也完不了這種工程，因此就更加慨了。

遊方明白的意思，語氣悠然的勸道：“各人的經歷、機緣、福報不同，本就不是強求之事，你還年輕，而且已經是當今江湖年輕一代的出高手，何故有此之嘆？你自並非是爲雲蹤觀住持之位而修法吧？悟山川之、滋養形神之妙而已，若不失其本意，便是天人自駱之趣。”

李永雋點了點頭：“說的也是，是我自己想多了。我見過影華師叔那等仙子般的風采，難免心生豔羨，又見到蘭德先生如今已悟萬生神念之境，自覺慚愧因此嘆。我何必想那麼多呢？出家清修之人，實不必掛礙這些啊！蘭德先生建此亭邀我賞青城風景，還是眼莫負前天地之良辰意，此番青城之遊，風中您印像最深的是什麼？”

當然不能回答就是永雋，那樣就有調戲之嫌了，遊方沉著答道：“自古青城天下幽，我這一路而來，最深的就是幽境，思吾最多的也是這個‘幽，字。”

遊方坐在竹亭中，居然對李永雋講解其文字來。幽這個漢字，以形傳神，知形而會意，在最早的甲骨金文中，它像是一盞燈中兩縷芯燃起的火。焰本應明亮，可明暗相，這樣的一盞燈讓人聯想到的卻是籠罩四合深遠的夜。

』爾雅》述“幽，微也。”又述“幽，深也。”幽字乃深遠微的蘊意。到東漢時許慎著』說文解字》，從小篆的字形有所諾讀，認爲幽字從山形而會意，並述“幽，也。”其實幽字的原意非一一幽，非不可見，只不彰顯，非是不明，而是不言。

今日之遊方早已不是當初中關村站街賣碟的小混混，他有家傳冊門的功底，又在吳屏東門下教，後來著實下了一番苦功治學，說是文武雙全也不爲過。當他講解這個幽字時，李永雋秦著天上的繁星默默無言，但眼神也明澈如清朗星空。對他的心意，其實用這一個字已經講了，他很明白，似是男之又非普通的男之。

遠山昀兮杳杳，深谷孔靜幽就，遊方還在不不慢的講述這一個字。數千年傳承至今的漢字，人人會寫，卻不盡知每一個字本也有它的靈所屬。幽字如今的用法五行屬土，徼意從火，人也有五行應，脾屬上心屬火，此字若與人之悟相應，由脾而微察心意，不言而自明。

遊方最後道：“青城天下幽，這一字所道出山川之當真耐人尋味，若談神念之功，最終境界是‘山川有，察萬生而後何山川有？今日得一字之悟，青城山川之難言，用一幽字而解。

李永務喟嘆道：“蘭德先生青城而悟神念至境，山川在此、賞讚由人！”

遊方卻搖頭道：“我還差得遠呢，無非是窺見一尋幽之徑，尚未登臨境界之巔，略悟修

行所求，自知將來用功罷了。李永雋終於笑了，笑容在夜中幾乎淡的看不見，但可以覺到，微笑著說：“多謝蘭德先生講解幽指點永雋，我真的明白了，自不會再有方纔的嘆息。”只是仍覺得有點憾，我邀您來賞這幽谷中的仙遊燈火，可惜那青城仙燈並不常見，看來今夜無緣。”

遊方也笑了：“尋幽既有獲，何必連憾呢？你見過那青城仙燈，那不妨就在此時此地共賞。”說著話他取出了一枚花瓣狀的東西，如半明的碧玉，似有支點星在其遊移，正是李永雋在廬山所贈的“雲中星”兩人眼前的場景悄然而變。

只見幽谷中不知何時出現了星星點點的芒，似燈燭又似星，在夜中游弋飄，初始只有幾十盞，漸漸變千百點毫，時聚時散時明時滅，真如仙遊星河。眼前就是青城幽谷真切的景，西遊方又展開臆畫卷，以那枚雲中星爲靈引運轉心盤，元神心像之中，真真切切展現了青城仙燈這靜夜奇景，雖然他從未親眼見過。

直接將畫卷意境印李永雋這種高手的元神並不簡單，可遊方此時並無鬥法之意，李永雋的元神也毫不相斥，融諧西共賞。兩人再沒有說話，就這樣靜靜的坐在竹亭中，直至天微明，元神心像中那點點遊弋仙燈方漸漸去。

遊方收起了雲中星，卻見李永雋不知何時已解開了道士髮髻，在晨風中青披拂，手中拿著遊方上次送的j！翠玉簪，幽幽道：“蘭德，永雋並無他念，今日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遊方當即就明白了，很臺然的接過玉簪道：“此簪是我所贈，願爲君挽髻簪發。”

在天邊初升的霞裡、如仙境瓊閣的竹亭中，遊方親首爲李永雋挽起秀髮，編高髻，將那玉簪在髮髻中。這髮髻一看就是道士髻，卻非常雅別緻，與平常所見的道士髻都不太一樣。李永雋雖然看不見卻能覺到，很好奇的小聲問：“蘭德，這是什麼髻？遊方：“自古道士髮髻，簪若有很多種，但不已經失傳。

我小時候學過一種冠的簪法飛雲簪，還有一種道士的簪法飛龍簪，非常別緻好看，名稱也很傳神。此刻給你挽的就是飛雲簪。”這話倒沒撒謊，他大舅公莫正乾平常挽的髮髻就是飛龍簪，爲逗小時候的遊方玩，曾教過他這兩種簪法。

李永雋：“飛雲簪？好名字，我好喜歡，謝謝你！”郎繼升長老今天葬耳衆弟子到雲蹤觀來拜見你，我也要率觀中弟子做早課，然後還要做些準備，請你先去觀中休息吧。”

遊方起背手著天邊道：“我已經休息的很好，就在此亭中等郎長春。”

遊方所建的這座竹亭當然被保留下來了，爲觀蘭臺上一永久的景觀。天竹建很難百年不朽，但是疊嶂派高人以神識淬鍊竹材使之不失青金之，而且歷代弟子的修葺完全依照遊方所構建竹亭的原樣。

此亭在雲蹤觀的典籍記載中“談幽亭”爲一代地師宗門梅蘭德親手所建。但是在亭上卻掛有一塊竹扁，上書“蘭雋亭”三個字，是疊嶂派掌門李永雋親筆所書、親手所刻，至於爲什麼寫蘭雋亭而不是談幽亭，李永雋從沒解釋過，也沒人去問。

在竹亭東面的一片山壁上，有一塊巖石被削平，上面刻有“幽遊”二字，這是兩個字從上到下信手一筆勾，據說是一位誤觀蘭臺的遊客所書。當時李永雋思及蘭德先生亭中之語，見到這位遊客的留字，於是將它刻在山石上，也許是提點後世傳人的一種註解。

而這位誤觀蘭臺的遊客，遊方居然還認識，就是當初在重慶遇到的那位化名“周夢莊”先生。一一這些都是後話了，暫且不提。

郎繼升帶著東來宮中疊嶂派衆弟子天剛亮就出發了，在午飯前趕到了雲蹤觀，拜見接待之事不必細說。郎繼升還因爲弟子孟永秀的莽撞開罪表示歉意，不料卻在觀蘭臺上見到了那座竹亭，獲悉蘭德前輩昨天就在亭中與李永雋賞夜談幽境，連連讚歎不已，心中暗道這位小前輩真不簡單，隨意間就能化尷尬爲談。

遊方本就沒打算立刻離開此地，觀蘭臺是絕佳的修煉道場，正可靜下心來悟萬生，窺見那山川有的一線靈。最難得這裡有疊嶂派歷代祖峰所佈下的山水大陣，匯聚青城山靈樞於一展現，遊方也想借此機會好好琢磨其中妙趣，同時等待師父劉黎的消息。

既然蘭德先生在，郎繼升長老當然不可能只在觀中留四名冠，他率幾名弟子也住到了雲蹤觀的東院陪同，凡事也方便照應。遊方也就宿雲蹤觀，總不好天天在亭子裡坐著呀，他在觀中又住了三天。

遊方與李永雋在竹亭中談幽的夜裡，遠在大洋彼岸的國卻是白天，朝和集團總部，無衝派議事的室中，有兩個人也在說話。只聽唐朝尚對站在桌前的黑人道：“疊嶂派那邊已經發來消息，梅蘭德從山中徑突然到達觀蘭臺，事先未通知疊嶂派弟子，看來時候到了。”

著黑的唐半修就似一道影，說話的聲音也顯得很飄忽：“二哥，我已經按你的吩咐集合無衝派核心銳出發，分不同的路線趕到都匯合，你真能這麼確定嗎？”

唐朝尚面無表的點頭道：“想與年劉黎本人就常在青城山中修煉法，與疊嶂派的關係非同一般。而觀蘭臺前臨絕壁深谷，又有疊嶂大陣掩護，山中只有一條路能夠到達，再有高手坐饋，是舉行地師傳承儀式最穩妥的所在。梅蘭德突然出現在那個地方，連疊嶂派的結緣長老事先都不知，你說意味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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