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微遠著他背影。

他又喊了一聲“雲瀾”。

卻沒有回應。

早在仙舟之上那一劍，他就知道，葉雲瀾此生對他，不會再有回應了。

多?可笑。

他一生算盡天機，千般方法都使過，竟拿不住一個人的心。

神魂穿梭虛空之時被切割得破碎支離，他著這方世界遙遠的，漸漸沉於黑暗。

天魔王的聲音便是在那時響起。

“人類，我們做個易。”

易。

陳族星盤之上力量已經在仙舟揮霍一空，他所想所願終究未能實現。天地大劫降世，即便回去，他也保不住自，也取不得自己想要之，想要之人。

既如此，一切毀滅都有何關系。

他不能得到的東西，任何人也別想再得到。他讓天魔王分神殘念寄托在他神魂，回到人間後，又將之種到執念甚深的容染上。

雖然瘋癲數載，一切依他計劃進行。

而?今種下的種子已經開花結果。

他看?著葉雲瀾背影遠去，推著椅從人群之中走過，又到崖邊，看?著天空之中爭鬥廝殺。

手中拿出一個黑匣。

輕輕。

……

“你當真要陣？”

葉雲瀾朝著陣法所在之地走去，聽到一個清冷聲音。

是棲雲君。

那男人站在樹下，正看著他。面有些?蒼白，似乎傷不輕。

葉雲瀾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腳步匆匆，正與他肩。

棲雲君啞聲道︰“別走。”

他淺淡的眼眸之中不復清冷，好似冰下燃火，流出濃鬱炙烈的?，與他冷漠外表形?了強烈的對比。

棲雲君邁步走到葉雲瀾面前，從儲戒之中拿出一柄斷劍。

是斷裂的太清渡厄劍。

他道︰“此劍是我親手所折。”

葉雲瀾︰“你折劍，與我何乾？”

棲雲君沉默片刻，啞聲道︰“我只是想，對你說聲抱歉。”

“宗主並沒有對我做錯過什?麼，不必抱歉。”葉雲瀾神漠然，“煩請讓開。”

棲雲君手微微抖了一下。

“我已想起，前世浮屠塔之事。抱歉。”他道。

葉雲瀾腳步一頓。

“宗主，我早已說過，墨玉已碎，你我之間已無瓜葛。再提以前之事，未免有些?可笑。”他抬起眼皮，面無表地看著棲雲君，“何況那些事，我半點都不想再憶起。”

棲雲君看?著葉雲瀾面上漠然神，隻覺心口有刺痛生出。他一生未知之苦，而?今終於能夠?，隻覺比他此生過所有傷勢，都要難。

忽道︰“你當真，喜歡那個魔？”

葉雲瀾道︰“不是魔。他是我人。”

斷裂的長劍落地，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

葉雲瀾已經越過他。飄飛的白發過他的肩頭。

棲雲君忽然悶咳。

腥甜從嚨裡湧上。

他想起臨行前，程子虛曾經告誡過他的話。

極之道，一生極隻為一人。

若是求不得，往後漫長歲月，皆會劫之苦，從相遇相知到相離，循環往復，不得解。

棲雲君眼前好似忽然出現了幻覺。

見到一樹桃花，有人在樹下朝他微笑。

轉眼，又是微籠罩的浮屠塔頂，他將從黑暗甬道之中爬出的人用劍打落。

兩者錯，年的影與浮屠塔中那個消瘦至極的人影疊。年朝他奔來，面上帶著信賴和依，卻只看到了轟然而至的劍氣，無助地睜大眼。

他聽到年痛苦掙扎的聲音。

拚命想要按住自己的手。卻無法阻止。

他驀然吐出一口來。

……

葉懸閉目盤坐在陣法中心，旁邊放著妖皇劍，消耗靈力維持著陣法運轉。

忽然覺到有人闖陣中。

神識之中，出現了葉雲瀾的影。他忽然一驚。

他的弟弟怎會忽然陣？

太古煉魔陣雖然是鎮魔的陣法，主要針對的懷魔氣的魔修魔，但是裡面也兇險無比，尋常修士進其中，也會到陣法襲擊。

葉懸來不及思?考，便想要停止太古煉魔陣運行。

他答應陳微遠主持陣法，不過是看在對方確實將葉雲瀾從魔宮之中救出之故，還有陳微遠口中所言的雙星之說。

然而魔域的威脅，還有什?麼雙星之說，都比不過葉雲瀾命。

作為哥哥，年時候他護不住對方，而?今他有能力，便絕不會再讓對方陷於危險中。

注陣法的靈力已經截斷。

卻發現太古煉魔陣依然在運轉。

葉懸面一變。

怎麼回事？

作為主陣之人能夠控制住大陣之中的一切，為何現在卻停止不了陣法？

周圍的黑霧似乎變得詭譎了起來，他拿起妖皇劍，從陣法中心站起。

忽有尖銳的利刃從黑霧之中猛然刺出！

那利刃看?上去仿佛漆黑節肢，著詭譎氣息，妖皇劍?知到這氣息，似乎了刺激，發出嘹亮的劍鳴。

赤金火焰從妖凰劍之中洶湧冒出，葉懸橫劍擋在自己前，蛻凡期力量發揮到極致，憑借著手中妖皇劍的威力，他相信這個世上還沒有人能夠對他襲?功。

然而。

妖皇劍解除到那漆黑節肢，劍火焰更加炙烈，巨大的沖擊卻教葉懸虎口劇痛，險些便握不住手中之劍。他後退兩步，口中吐出金紅鮮。

可還沒有來得及緩過來，尖銳可怖的節肢便再度倒映在他瞳孔。

一聲劇烈聲響，葉懸被巨大沖擊拋飛。

聲響平復，葉懸躺在地上，妖皇劍落在一邊，看?到有影扭著蜿蜒過來，瞳孔劇烈收。

這樣的實力……

絕非蛻凡期所應該有的……究竟是何人襲……

他的弟弟還在陣中……！

而?此刻陣法之中。

葉雲瀾執著劍行走於黑霧。

他曾經進過一次太古煉魔陣，對於魔而言，這是曠古殺陣，但對於正道修士，危險卻要小許多。當初他的實力尚且沒有大乘，也能傷痕累累走過大陣將魔骨移，而?今的他，會更迅速許多。

而?當初特被陳微遠從魔宮帶出，暗自想要破陣讓魔尊逃出的時候，早已仔細研究過這個陣法。

太古煉魔陣之所以能夠將魔鎮殺，是因為能夠阻止九轉天魔再生。

簡單說來，在此陣之中魔會被製，魔尊就和常人無異，命核會徹底暴。每多待一刻，危險便多?一分。

而?且魔尊的魔本來就不穩，在此地會加速其潰散。

他必須盡快找到魔骨，而?後帶著魔尊破陣。

魔骨在一極其的地方。

如果不清楚陣法生門，想要到達那一詭之地，幾乎不可能。

他計算著方位，在黑霧之中艱難前行。無數戾的風聲呼嘯，風凝如刀，被他用劍擋下。

不知道走了多?久。

劍刃上已多出了許多缺口。

便見到遠有黑芒閃耀。魔骨的位置漸漸近了，但與之還有一更加詭譎的氣息，不詳地纏繞在心頭。

葉雲瀾渾繃，自陣來，他一刻都沒有放松。

蜃魔王不知現在何虎視眈眈。

那魔，用了容染的軀殼降臨人世，實力遠超蛻凡，即便因為本仍在域外之故，實力還未足踏虛，依舊可怖。

之前遇到蜃魔王的時候他手中沒有劍。

而?今一劍在手，他手中已經蓄勢待發。面對蜃魔王這般敵手，任何留手都會導致更大的災厄。

葉雲瀾看?見了魔骨所在。

那是一棵柳樹。

樹乾早已經變得死氣沉沉，一片漆黑，然而垂落的柳條卻依然仿佛有生命一般舞著。

魔骨就放在柳樹的樹腔之中。

漆黑的柳條朝他襲擊而來，他揮長劍阻擋，慢慢靠近。漸漸看?見了樹乾之中一個裂口，幽深的從裡面湧現。他探去取，一陣可怖的寒意從他指尖襲來，又被的脈之力消融。

他拿起魔骨，轉。

無數柳條封住了他的退路。

想要將他重新回到樹腔之中。

他揮劍劈斬，艱難從柳條的裹纏之中往外界走。隨著魔骨遠離陣法，黑霧出現了一點點散開的痕跡。

陣法破綻已經出現。

要找到魔尊。

他捧著手中沉重的魔骨，拖著長劍在陣法之中尋覓。

魔骨不斷消耗著他的脈之力，他?覺越來越沉重，形有些?踉蹌，擋住襲來的風刃時候，力不穩，便要跌倒。

忽然有人擁住他。

“師尊。”

是魔尊的聲音，從後傳來。

但是葉雲瀾依然沒有放松。

之前蜃魔王就曾經變幻魔尊的模樣讓他放松警惕，他不能夠確定後是否是他要找之人。

於是轉頭去看?。

後人溫熱的膛抱著他，可轉頭卻只見到一團扭曲的黑暗，還有兩點芒。

葉雲瀾心一沉。

魔潰散。

這陣法煉化魔對方尊在其中待了三日，已經難以維持形態。

對方手擋住他的眼。

“師尊別看，”對方低啞道，“我現在不好看。”

葉雲瀾睫在他掌心抖了一下。相伴百余年的悉?覺縈繞心頭。

不是蜃魔王。

是魔尊。

他意識到這一點，很快開口︰“此地不宜久留，跟我走。”

魔尊︰“師尊說去哪兒，我便去哪裡。”

葉雲瀾說出方向。

兩人便往陣法之外飛掠。

眼見出口將近。

心中不安卻越來越重。

葉雲瀾開口︰“你有沒有覺察到一異樣的氣息？”

魔尊︰“陣法之中，我?知不到東西。此地製了我五?，若非師尊，我仍辨不到出路。”

前方亮漸近。

可見出口之外人聲十分喧囂。

手中魔骨沉重，快要抱不住了。

他低頭看?。

卻撞上了一雙邪惡詭譎的紅眼眸。

嬰兒臉上對他扯出猙獰笑容。

他抱著的不是魔骨，而?是蜃魔王所變幻的魔嬰！

蜃魔王極擅長侵人心，製造幻象。

如此而言，前方所在也不是出口，而?是——“不要過去！”

葉雲瀾驚聲開口。

卻已遲了。

他們墜亮之中。

之前所看?到的陣法外人影不見，此地是一片海，那亮則是海之上一個個掙扎不休的魂靈。

一座骸高山，最高由白骨堆疊?王座。

容染樣貌的蜃魔王坐在王座上，而?葉雲瀾手中的魔嬰桀桀怪笑，電火石之間出利爪探向他心臟。

葉雲瀾驟然松開手，抬劍去擋魔嬰襲擊。

魔嬰利爪撓在他的劍之上，竟然將劍撓為兩段。而?後便怪笑著落海，融其中。

“人間居然有人能夠修天魔之，著實令本王驚訝。”

蜃魔王坐在王座，單手支著下顎，饒有興致看著他們兩人。

他另一隻手中拿著一漆黑的魔骨拋來拋去。

“我本以為要真正降臨此世還要花費不時間與功夫，未想竟然有一現?的魔在我眼前。”蜃魔王看?著魔尊道，“怎麼樣，做個易如何。只要你將軀讓給本王，我便放你懷中那位人一條生路，讓他能活著侍奉在本王邊，你覺如何？”

魔尊聲音很冷。黑暗在他邊湧。

“休想。”

蜃魔王笑道︰“本王便知道如此。那麼你們二人，便都留在這裡吧，正好?為此方祭大陣的養料，讓域外通道快些開啟。”

葉雲瀾本就已渾繃，此刻更是心神一凝。

祭之陣？

此方太古煉魔陣，如何變?了祭之陣？

蜃魔王仿佛知道了他心頭疑，十分得意解釋道︰“那人類沒有告訴你麼，設立在流明山頂的大陣確實是煉魔之陣，只不過，煉魔陣法的力量之源，卻是籠罩整座流明山方圓百裡的祭陣法。這方圓百裡所有活，都是本王的祭品。”

“你們人族大戰廝殺，正好便宜本王。”他有些?著迷地看著葉雲瀾面容，挑了挑眉，“怎麼樣，本王再給你一次機會，只要你能夠讓你人讓出，我就讓你活著，侍奉在我邊。這片天地終歸要被天魔一族統治，所有人類都會是我們的奴隸，你跟著本王，屆時就是人族之主，人族之中最為高高在上的存在。這樣也不能令你心麼？”

葉雲瀾道︰“休想。”

他的回答與方才魔尊一模一樣。

蜃魔王︰“沒想到這人間螻蟻如此之多?，個個都如此不自量力。”

魔尊攬葉雲瀾，手中修羅劍出，芒劃破虛空，直刺蜃魔王。

蜃魔王抬手。

海之中翻出巨浪，向兩人席卷而來。

雖然早有預料，葉雲瀾依然忍不住瞳孔。

這是真真正正的踏虛之力。

踏虛於蛻凡，便如同蛻凡與凡六境間的差距，相隔天淵。

修羅劍斬破巨浪。

兩人也被掀飛出去，魔尊後背踫撞到了巖壁。

炙熱的鮮從他的邊落，燙在葉雲瀾臉頰。魔尊握劍的手也滿是鮮，指節扭曲，卻因為在陣法中無法復原，然而依然舉劍，將他護得周全。

浪又起。

葉雲瀾?覺臉頰上燙意愈重。

他卻依舊沒有?覺浪拍打上，一切都被魔尊的劍所擋下了。

葉雲瀾忽然想起魔尊曾經對他的承諾。

——若是世間有誰要傷你，必先踏過我。

耳邊又聽到魔尊低啞的聲音。

“別怕。”

當年那場將魔尊吞噬的雷劫到來之前，對方也是這樣對他說，別怕。

葉雲瀾努力穩住心神，握住魔尊手，聲音有些?抖。

他快速說道︰“這裡是蜃魔王的天魔之域，於非實非虛的空間之中，他本未至此，這領域只是勉強依靠著祭陣法匯聚的力量形，故此，他才暫時擁有踏虛的力量。只要依我所言逃出此地，以他在外界的修為，尚且還奈何不了我們。”

蜃魔王眼中有奇異神閃爍，“人類，你之前能夠知道我的名?，我已很驚訝，居然連本王天魔域之事也知曉。如此，便真的留不了你了。”

界域震，它的模樣開始發出變化，扭曲了大片的影，下肢分出無數的節肢，漆黑銳利彎曲著，看?上去仿佛蜘蛛，而?一頭烏發則變幻無數黑蛇模樣，在虛空飛舞。

這模樣極端怪誕詭異，能夠將人活活嚇瘋。

葉雲瀾早在蜃魔王變幻之前便急急道︰“快走！”

他曾經到過蜃魔王的天魔界域，也親手將這個界域擊破過，知道弱點在何地。

依他所言，魔尊朝著特定的巖壁揮劍，顯出一條漆黑通道。

並沒有猶豫，也沒有疑葉雲瀾為何會對天魔王的能力知之甚詳，魔尊踏通道中。

海之中蜃魔王發出滲人的聲，非男非的聲音，仿佛無數冤魂匯聚，朝著他們追來。

魔尊抱著他在通道飛掠。

通道盡頭，距離真正的出口亮已經不遠了。

湧的黑暗瘋狂地隨於後，越來越近。

而?出口也越來越近。

此刻絕不能停。

一旦停止，被拖回海之中，便再無辦法可以逃離。

若非蜃魔王開始時候輕敵，而?今他們甚至連逃的可能也沒有。

快到出口。

但漆黑節肢朝著他們襲來。

已經來不及回抵擋。此刻躲避，便會被蜃魔王所追上，而?不躲——葉雲瀾睜大眼。

魔尊沒有躲。

尖銳的節肢穿了他膛。

魔尊一聲悶哼。

漆黑的流淌到他臉上，滴落在他邊。魔尊低垂著眸看他一眼，生死之際，分明已魔崩潰，他目卻沒有多?戾氣瘋狂，而?竟流淌著專注溫。

憑著最後的力氣，魔尊抱著他飛掠到出口。

白閃爍。

他們回到現世之中。

葉雲瀾忽然覺腦海之中似乎有什?麼東西炸開。

一種已經喪失兩百多年的洶湧的?自心頭湧現。

與此同時湧現的，還有一些?被忘經年，遙遠之前的記憶。

——他上所中的移咒，解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