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解從馬車上下來,微笑著問快步追上來的守軍校尉道:“軍爺,還有什麼事?”
那個看起來四十歲左右的校尉大步上來,看著方解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回去之後如果可以的話,代我對息大家說一聲恭喜……我是忠親王當年麾下一小卒,王爺當年在紅袖招開業的當天,不以我們這些小卒份卑微,特意開了幾十桌請我們這些本上不了檯面的人吃酒……酒席散盡,我們被分各軍,自此再沒見過王爺。十一年了,我經常還能夢見那天晚上那一場酣醉。”
這個人竟然是當年忠親王的一位親兵!
方解的心裡一震,肅然道:“放心,我見了息大家必然轉告。”
“多謝”
那校尉報了抱拳,轉離去。
大犬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把已經悄然戴好的鋼刺手套又摘了下來塞進袖口裡。方解看著那校尉離去的背影,不知道爲什麼心裡被一種悲涼的緒充滿。這幾天,他聽到過很多次忠親王楊奇的名字,每一個關於這個男人的故事都讓他心澎湃。
協助當今皇帝登基大寶,其功之偉無人可及。如果他不離開朝堂,他就永遠是站在文武百最前面的那個人。但他在自己人生即將站在最巔峰的時候悄然下山,在山腳下經營屬於他的那片風景。
越是去想,方解越是好奇十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讓他這樣一個有大智慧的人,捨棄了自己擁有的一切遠走。
十年渺無音訊,他到底去了哪兒?
他還活著嗎?
但很快,方解就將這悲涼的思緒通通甩開。他現在要考慮的不是那個大隋的傳奇人是否還活著,而是自己這些人該如何好好的活下去。沉傾扇說當初幕後主使之人定下十五年的期限,十五年之後那個幕後主使會有辦法讓方解回去。沒出樊固的時候就已經到了十五年之期,但已經過去了半年似乎一切都沒有改變。
所以方解更擔心。
既然那個人耗費心力佈置了這一個讓人覺著毫無頭緒的十五年之局,沒道理半途而廢。而自己到底在這個局中是個什麼樣的角,到底自己來到這個世界之初就被人強加上一個什麼樣的份。這些,都讓人心裡不得不時刻揪得很很。
只是不管他如何去分析,如何去揣測,也猜不到爲什麼十五年之期會有了變化。
因爲有一個人,將西邊某攪了個天翻地覆。當年佈局的那個人不得不先應付眼前的危局,而暫時忽略了對方解的控制。
但這不代表他放棄。
馬車很順利的出了長安城,幾個人都不由自主的稍微鬆了口氣。坐在馬車上的方解回頭向那座雄偉之極的大城,著那高可雲的城牆,著城門口的人來人往,著那些穿甲冑的兵士,又了城門上面那招展的大隋國旗……眼神裡的含義很複雜。
在樊固那三年他全都用來準備如何在帝都立足穩定下來,但是才進了城半個月的時間,他就不得不離開這個地方。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化作東流之水,奔騰倒海不復回。所有的謀劃,算計,比不上變化來的無可阻擋,夢想被一泡-黃尿沖走,消失無蹤。
“方解,爲什麼不通知橫和麒麟他們?”
大犬忍不住問。
“如果通知他們四個人,咱們邊的力量也不至於如此單薄。此去清樂山萬里迢迢……咱們四個人終究顯得有些力不從心。”
“現在是四個人,咱們從樊固來的時候只有三個人。”
方解說。
大犬一怔,剛要說什麼就被方解打斷:“人都有選擇自己未來如何生存的權利,他們四個好不容易掙開我這個讓他們痛苦了十五年的夢寐,何必再去把他們強拉回來?而且……到了今天,即便去拉也未必能拉的回來。”
大犬沉默,他知道方解說的沒錯。
十五年之期已經過了,橫和麒麟他們四個好不容易熬到了今天,他們沒有理由也沒有必要再跟著方解去冒險。現在他們跟著沫凝脂,跟在清樂山一氣觀的道人們邊,而且帝都,他們很安全。
傻子纔會繼續冒險。
方解笑了笑說道:“這個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是正常的,傻子總是不多見。現在能湊齊四個傻子已經很不容易了,最起碼閒得無聊的時候還夠人手打打葉子牌。四個傻子打牌……肯定很有意思。”
就在這個時候,方解的眼神忽然一凜。
在道正前面,道路正中蹲著一個男人。
他蹲在那裡低著頭,也不知道聚會神的看著什麼。這個人手裡拿著一手指細的小木,在道上畫著圈。他穿著一黑的道袍,服還繡著很複雜的紋路。那些紋路看不出來起始於何,歸結於何。連綿不盡,圓轉如意。
道宗道人看衫就能看得出份,穿灰棉布道袍的是最普通的弟子,青道袍的弟子份高一些。藍道袍是宗門長老前輩才能穿,而大紅的道袍是神裝束,份尊崇。一氣觀中只有一個人能穿墨黑的道袍,那就是蕭真人。
但蹲在前面的這個人,顯然不是名滿天下的道宗領袖。
方解擺了擺手示意馬車停下來,他自己緩步走了過去。
“項青牛,你在做什麼?”
方解走到蹲在地上的胖子邊問了一句。
項青牛擡起頭看了方解一眼,然後指了指道。在道上他層層疊疊的畫了好幾圈,在圈子裡有幾隻螞蟻來回奔走似乎是找不到了回家的路。
“我只是想看看,幾隻驚慌失措的螻蟻能不能從這圈子裡衝出去。”
項青牛認真的回答道。
方解看著那圈子裡幾隻來來回回爬著卻找不到來時路的螞蟻,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圈子再大,螞蟻終究還是能爬出去。”
“不對”
項青牛一字一句的說道:“螻蟻能爬出我畫的第一個圈子,但我可以畫第二個圈子,第三個圈子,很多個圈子。不管弱小的螻蟻如何拼爭努力,永遠也逃不出去。因爲我手裡有一小木,我可以隨隨便便畫出幾百個圈子來。螻蟻又怎麼可能逃的出去?一個圈子圈不住,一百個圈子呢?”
方解沒回答,因爲他知道項青牛說的沒錯。螻蟻太弱小,而畫圈子的人相對螻蟻來說太強大。只要畫圈子的人願意,他可以一直這麼玩下去直到他失去興趣。如果他煩了,累了,厭倦了,就會用那小輕而易舉的將螞蟻都碾死。
“怎麼樣,剛纔說的話是不是很高深?我蹲在這裡以畫圈來點化你,這作是不是很有世外高人的風範?”
蹲在地下的項青牛問。
方解點了點頭道:“道理似乎一點錯誤都沒有,但你這個形象蹲在這裡畫圈玩螞蟻的舉……真的很傻-。”
……
……
“你怎麼在這裡?”
方解問。
“不會是就只爲了冒充高深莫測的得道高人,然後來一墨黑的道袍蹲在這裡玩螞蟻等著我來趕裝個讓我看看的吧?”
不等被氣的無話可說的項青牛回答,方解忽然表嚴肅下來認真的問道:“如果你真的是在等我,那麼……你是怎麼知道我會來的?”
項青牛冷哼一聲道:“我剛纔說了半天你還是一點領悟都沒有,枉費我在師兄面前替你吹了半天牛-說你是天下第一等聰明人。我問你,我剛纔在幹嗎?”
“畫圈玩螞蟻。”
方解回答。
項青牛又問:“誰是螞蟻?”
方解沉默了一會兒擡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尖問道:“你的意思是我?”
“恭喜,你總算沒白癡到無可救藥。”
項青牛哼了一聲說道:“你以爲自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離開帝都,就當你從來沒有在這裡出現過?屁!你看到我手裡的這子了嗎,就是能輕易碾死你們這幾隻螞蟻的實力。比如大侍衛,比如大理寺,比如刑部,這些衙門都是這子,只要輕輕在你上一你就變了一灘爛,而且是不起眼的爛。”
“之所以到了現在這子只是在畫圈而不是碾死你,是因爲在你不知道的很高層次有人替你說了話,以至於子到目前爲止還沒有按下來,但不代表不會按下來。”
方解皺眉,然後問:“能讓子不下來的,似乎只有那隻拿著子的手了。”
項青牛忍不住鼓掌笑道:“我就說你還是足夠聰明的,那麼你猜是誰讓這隻握著子的手暫時停下來,沒有用小木死你?”
“難道是你?”
方解詫異的問。
項青牛吸了口氣了讓都爲之嫉妒的脯驕傲道:“當然是我!”
“走吧”
他說。
“去哪兒?”
方解問。
項青牛得瑟的笑了笑說道:“前面不遠路邊有個茶鋪,雖然賣的茶不過是最廉價的茶磚,但行走到那個地方眼看著就要進長安城的行人們,因爲已經走了很久必然口,所以這個茶鋪的聲音好的離譜,據說每天最也能賣出去幾百碗茶水,每碗茶水一文錢也是一筆不小的收了……當然,這不是關鍵,關鍵是……有一子在前面等著你,很很的子,如果你不想被捅的話最好走快些。”
項青牛認真的說道:“如果他瞧著你不順眼,或是你沒有表現出讓他決定手下留的實力,那麼他還是會死你。”
“那我爲什麼要去?”
方解白了他一眼說道。
“因爲你跑不了。”
項青牛轉先行,一邊走一邊說道:“不信的話你可以試試。”
……
……
幾間在路邊搭建起來的木棚,十幾張拭的很乾淨的桌子和幾十張木凳,構了這個每天迎送最幾百人的茶鋪,當然,還有那一大鍋已經燒開了的水。
方解讓沐小腰大犬和沉傾扇三個人留在到項青牛的地方,他自己跟著項青牛到了這裡。
離著很遠,方解就敏銳的察覺到這個茶鋪裡有幾個人值得格外注意。在靠右邊的那張桌子旁邊,坐著四個穿錦的男人。他們面前都擺著很大的茶碗,但茶碗裡的水卻一口都沒有喝過,依然很滿。
居中的桌子邊只坐著一個人,是一個看不出年紀的男人。猛的看起來也就三十歲,可仔細看的話又覺得他已經有五十歲了。面容上沒有什麼皺紋,但眼神裡的滄桑如果沒有經歷過許多悲喜是非甚至生死絕不可能那麼濃。
最左邊的桌子邊,也坐著一個人。
一個一襲白,看起來俊朗秀的毫無瑕疵的公子。安靜而坐,如獨立繁塵世外的白蓮。他在低著頭喝茶,眼睛看著手裡的茶碗。可不知道爲什麼,方解總覺得這個人的眼睛一直盯著自己。
在茶鋪最裡面圍著一圈幔帳,顯然是茶鋪主人休息的地方。看裡面約約是有個人坐著,子坐的很直。
“過去吧”
項青牛指了指居中的那張桌子旁邊坐著的男人說道:“死與生,只在他一念之間。我只能幫你求到讓他聽你解釋,至於他能不能聽的進去……盡人事吧。”
說完這句話項青牛轉就走,方解低聲問道:“你去幹嗎?”
項青牛頭也不回的說道:“三件事,第一是我憋不住了要去拉-屎。第二,是用拉-屎的時間回憶一下《道祖說》裡那段祈福的經咒怎麼背誦。第三……去買一口最廉價的柳木薄棺預備著,我只能幫你到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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