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崔右,叩見主公!”
看起來花白頭髮的崔右竟是激的如古稀老人一般,巍巍的從院子裡衝出來,纔出門就直接撲倒在地上叩首。他甚至都沒有擡頭看,額頭頂著邦邦的青石板路面,肩膀在劇烈的抖著。
“臣何德何能,居然能勞主公親來探。”
他雙膝跪在地上,兩隻手撐著地面,頭的極低。
四周圍觀之人,立刻發出一陣驚呼。
方解連忙過去,雙手將崔右攙扶起來:“當初自樊固赴長安,若非半路上蒙您的照應,我也不會有今日之就。我與子恆兄每每說起那個時候,心裡都格外的激。”
“臣惶恐。”
崔右看起來臉紅,激的脣都在發:“臣當年不過是舉手之勞,卻讓主公如此的念,臣愧不敢當啊。臣知道主公重重義,所以也屢屢告誡他不要以舊自傲自滿,蒙主公信任委以重任,當以命相報。”
方解扶著他,走進院子:“中振大我幾歲,按照道理我要稱他一聲兄長,而您自然也是我之長輩,您一聲伯父當在理之中。”
“怎麼敢。”
崔右握著方解的手,竟是老淚縱橫:“臣本想在隴右養老,奈何子恆孝順,派人不遠萬里把我從西北接來,說是讓臣在長安安晚年。臣只在天佑元年的時候進京一次,之後就再也沒有來過長安了。能有今日這般的,全蒙主公恩賜。”
看他表真摯,怎麼能不容?
“伯父嚴重了。”
方解笑道:“當日我離樊固,不過是一邊軍小卒而已,伯父不棄,讓子恆與我爲友。那時候我就想著,若日後有所就,便絕不能辜負了你們父子。”
兩個人一邊走一邊說話,把臂而行。
進了客廳之後,崔中振連忙讓人上茶:“臣聽聞主公這幾日都在太極殿裡勞,如此辛苦還要專程來探家父,臣不勝激。”
“別這麼客套,你我之間還需要說這些?”
方解攙扶著崔右坐下,然後微笑著落座:“雖然事兒是多了些,才從東疆回來事事都沒有理順,所以這幾日確實忙碌了些。回京第一日的時候就知道伯父來了,本該立刻前來探。只是被那些瑣碎的小事纏,竟是不能得空。”
“國事爲重,國事爲重啊。”
崔右在旁邊連忙說道。
方解往左右看了看後說道:“這宅子是當初進京的時候隨便選了一座,現在既然伯父到了,那麼自然不能再住在這裡。回頭我讓人在城裡選一塊好地方,讓戶部撥銀子建一座新宅子。”
“臣不敢。”
崔中振連忙站起來俯說道:“國之將安,百廢待興,國庫並不充裕,怎麼能撥款爲臣建造住宅?臣萬萬不能接。”
“那就從我的自己的賬房上出。”
方解道:“這些年來,若沒有你們幾個鼎力助我,我也不會有今日就。我這個人向來幫親不幫理,史臺那些傢伙若是胡說什麼,直接讓陳孝儒派人查查他們的底細就是了。那些自命清高的史,多半沒幾個真乾淨的。”
“伯父,這次來家裡人都帶來了?”
方解問。
崔右連忙點頭:“家裡也沒什麼人了,進京的時候問了問他們,願意跟著的就都跟著,不願意跟著的發了一筆銀子遣散了。”
方解回頭吩咐跟來的陳孝儒:“一會兒問問來了多人,每人封一個一百兩銀子的紅包,雖然銀子不多,就算是我的一點見面禮吧。最近戰事才平,手裡確實缺了些。便是貨通天下行的銀子,現在都流通不暢了。”
“臣謝主公!”
崔右和崔中振同時垂首謝。
“本來項青牛是要一起來的,當初咱們幾個一路從西北到長安,路上做伴兒,日子過的倒是極快樂。”
方解笑道:“不過最近他忙著籌備大婚之事,我也就沒有他。”
“我聽聞,伯父進京的時候,只有三輛馬車,而三輛馬車中只有一輛裝了些日用的東西。想不到伯父竟是如此的清貧,我心裡也不好。所以我打算讓人從貨通天下行裡謀些比較賺錢的買賣,算你們一些紅利。這件事不要宣揚了……畢竟人言可畏。”
崔中振連忙再次道謝,不時用疑的眼神看看他的父親。倒是崔右,看起來沒有任何異樣。只是不經意間,眼神裡有些耐人尋味的東西一閃即逝。
……
……
晚飯方解就在崔中振的家裡吃了,也沒有讓他們鋪張,只是簡簡單單的抄了幾個菜,然後去東十六條大街的劉記鋪子裡買來幾近陳釀。本來這劉記鋪子在長安城不算出名,誰想到這幾年兵,買賣不好,他存在酒窖裡的酒年份倒是足了。現在長安城恢復了平靜,他鋪子的生意越來越紅火。
“說實話,當初臣是萬萬想不到,子恆跟著主公能有今天的就。當時臣覺得,他不是個做的材料,所以打算著讓他去演武院裡學習一下,能從軍也好。誰想到他不爭氣,做了那般的齷齪事被人趕了出來。後來臣傾盡家產,這纔在西北軍中爲他謀了個出路。算起來,竟是已經七八年過去。”
崔右慨道:“其實臣的年紀並不大,只是這些年來擔驚怕,再加上擔憂國之不穩,竟是早早白了頭髮。”
“以後就好了。”
方解不經意的掃了一眼,假裝沒有看到崔右進袖口裡的手。那手上戴著的扳指,絕非凡品。想必是出門的時候太急,忘記摘了。可一個地上豪紳,手上有個值錢的小玩意不算什麼。崔右這樣掩飾,反而落了下乘。
等崔右的手再出來的時候,那扳指已經不見了。
“日子過的辛苦,就該給子恆兄寫信的。我可是沒發給他俸祿。”
方解故意開了一句玩笑。
“怎麼能事事煩擾他?”
崔右道:“他在主公軍中效力,自然是要全心全意做事的。一旦爲了家事分神,沒準就會耽誤了主公的大事。臣雖然日子過的清寒,但比起一般人家還是好一些。本來田產不,雖然西北的地產不了多糧食,但好歹還算富足。不過李遠山兵之後,臣手下的人能跑的就都跑了,誰還肯種地?”
“開始是父養子,後來是子養父。”
方解肅然道:“父親拼爭是爲了護孩子,孩子拼爭難道就不是爲了孝敬長輩?人若無孝心,做不了大事,也做不大事。”
“主公睿智。”
崔右隨口讚了一句。
方解親自爲崔右倒了一杯酒,崔右起雙手捧著酒杯致謝。方解隨意掃了一眼,發現崔右的手很白淨,一點兒也不像是個老態龍鍾之人的手。而且這個人的手掌很厚,沒有一點繭子但掌心裡紋路很重。一般人判斷這必然是個沒幹過會活兒的人,但是方解卻知道這是修行者的手。
方解沒有試探崔右的修爲,只是裝作什麼都沒有在意。
“臣不能多喝,這些年子骨一日不如一日,喝的稍微多些便會咳。”
聽到崔右這句話,方解心裡微微一。於是他順著崔右的話往下說道:“那可怎麼行,回頭我派人找幾個手段高明些的郎中,再尋尋當年宮裡的醫一併來給您診治。”
“不必不必,臣這是老病了。”
崔右推辭道。
方解轉頭吩咐陳孝儒:“記下這件事,回頭就派人去辦。”
陳孝儒在旁邊應了一聲。
“伯父,這次來長安還沒有好好走走吧?長安城裡雖然沒什麼景可言,但是走的時間長了能讓人心開闊起來。過幾日讓子恆兄好好歇上一陣子,帶著您在長安城裡轉轉。最近要整頓軍務,怕是沒時間了。”
“哦?”
崔右哦了一聲,連忙道:“軍國大事爲重啊。”
崔中振問:“主公要整頓軍務?”
方解點了點頭,微微嘆了口氣道:“這次從東疆帶回來的人馬,包括至五萬新兵。這些兵都是東疆綠林道出,不懂什麼規矩。所以要重新整頓,我正打算著,回頭看看從哪兒調一些人過去,帶帶這些兵。另外,朱雀山大營那邊的新兵又有幾萬人可以用了,也要編排,然後分派到地方上維持。”
崔中振道:“臣願爲主公分憂。”
“再說吧。”
方解沒有應下來,看了看天起道:“今日一聚,也了了一樁心事。朝廷裡的事還有很多沒有理,我還要急著回去。”
崔右和崔中振連忙起送行。
……
……
方解出了崔府大門,上了馬車。
陳孝儒親自趕車。
“看出來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嗎?”
方解問。
陳孝儒想了想後回答:“臣一開始也沒有察覺什麼不對勁,只是覺得氣氛稍稍有些不正常。主公在席間的時候,臣就仔細在想這不正常到底在哪兒。出了大門之後臣才恍然……崔將軍今兒個太拘謹了。”
方解笑了笑,不置可否。
陳孝儒繼續說道:“按照道理,今天沒有外人,崔將軍和主公是知己好友,在自己家裡反而應該更放鬆的纔是。可是崔將軍看起來有些張,遠比平日裡都要表現的恭敬客氣。這不正常,絕對不正常。”
“什麼時候會有這種反應?”
方解又問。
陳孝儒笑了笑:“說別人壞話的時候……比如我和燕狂在說聶小壞話的時候,忽然發現聶小來了……我們就會很不自然,會表現的比以往要客氣,有些平日裡說不出來的關心話,就會說出來。”
方解哈哈大笑:“你們背後經常說聶小壞話?”
陳孝儒訕訕的笑了笑:“也不是什麼壞話……就是品評一下他的針線活兒……後來燕狂被聶小揍過之後,就不敢找我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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