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都賦》有云:四海之,學校如林,庠序盈門。
這句話說的是元朔國的教育盛況。
自元帝以來,元朔國便在全國上下設立學,鄉野間的學庠序,縣、道、邑、侯的學校,郡國的學學,東都的學太學。
裘水鏡從朔方城來到天市垣,路上見到的卻是另一番景象,與《東都賦》中的記載並不相同。
沿途鄉鎮的庠序非但沒有學生盈門,甚至可以說是門可羅雀,有些庠序已經倒閉,庠序中雜草叢生,野狐遍地,多生怪。
近三十年來,鄉下人都往城裡跑,鄉下只剩下婦孺老,守著些薄田度日,於是滋生了不問題。
裘水鏡心中的鄉村承載著他年的好,印象中的鄉村山清水秀,人傑地靈,而這次沿途所見卻是一副禮崩樂壞道德瓦解的景象。
別的不說,單單庠序之教便出了很大的問題。
鄉鎮的青壯都去了城裡,剩下些老人孩子,有些錢財的夫婦往往會把孩子接到城裡,送到學裡求學,剩下來的都是沒錢的,父母在外務工,爺爺哪裡能管得了那些孩子?
留守在鄉村裡的孩子沒有父母管教,非但不去庠序中學習,甚至呼朋喚友,拉幫結派,橫行鄉鄰。
往日學生盈門的鄉間庠序,現在能有三五個年能夠在裡面求學,便算是不錯了。
“沒有了士子,鄉野庠序便辦不下去了。沒有了庠序,鄉下的孩便無求學,愚民便越來越多,鄉下恐生象。”
到了無人區之後,更是讓裘水鏡連連搖頭。
不過,他此次來到天市垣的目的,並非是爲了到鄉間察民,而是另有打算。
“水鏡先生,天漸漸晚了,不如就在這庠序中暫且落腳,吃些東西,等到天門出現的時候再做打算。”裘水鏡後,一個士子出聲道。
裘水鏡看了看落日,點了點頭,與一衆士子走一破敗的庠序之中,只見這裡荊棘遍地,應該是廢棄了有些年頭了。
幾個士子收拾一番,正燒火做飯,突然只聽得庠序的堂竟然約約傳來讀書聲。
裘水鏡神微,擡手做出噤聲的作,悄然起,循著讀書聲來到庠序堂。
幾個士子躡手躡腳跟在他的後,只聽讀書聲漸漸清晰起來,衆人心中納悶:“這庠序明明是荒廢了有些年頭了,而且四周是杳無人煙的無人區,怎麼還有先生在這裡教書育人?”
“庠序裡教書的,未必是人。”裘水鏡似乎猜出他們的心思,低聲冷笑道。
士子們心中凜然,向堂看去,只見一隻半人多高的黃皮老狐貍人立起來,左手持教鞭,右手握書卷,正在堂上踱步來去。
而堂下赫然是十幾只狐貍,黃的,白的,紅的,花的,各自正襟危坐,搖頭晃腦,誦讀經書!
“妖邪作祟,開智慧,明事理,開始誦讀聖人文章,將來必定幻化人,爲禍世間,甚至與人爭奪天下!”
裘水鏡心生殺機,正手,突然目一頓,心中的殺機漸漸淡了。
只見那課堂上狐妖遍地,而狐妖羣中,竟然有一個黃衫年也是正襟危坐,與狐貍們一起搖頭晃腦,誦讀文章。
那年十三四歲的年紀,眉清目秀,脣紅齒白,很是認真的求學。
這課堂上,除了這年之外,沒有一個是人!
“天市垣民生凋敝,鄉間庠序崩壞,人不再教孩,孩也不再求學,反倒是狐妖教書育人,讀書寫字。”
裘水鏡心中慨萬千:“而且難得有一個好學的人,罷了罷了,就放過他們吧。這個年,竟然在無人區與一衆狐妖一起求學,也不害怕,真是古怪……”
他轉離開。
士子們驚訝,連忙悄悄跟上他,來到庠序的院落裡。
裘水鏡不說話,士子們也不敢詢問。
過了片刻,忽聽鐘聲傳來,課堂裡孩們的歡聲,吵嚷聲,喧譁一片,衆多狐妖一涌而出,吵吵鬧鬧。待看到院落裡的衆人,十幾個狐妖紛紛兩條站在那裡,瞪著眼睛張著,不知所措。
士子們紛紛向裘水鏡看去,裘水鏡微微一笑,不以爲意。
庠序中腳步聲傳來,一個略帶稚氣的聲音道:“花二哥,貍三哥,你們不要跑太快,等等我!”
士子們循聲看去,卻是那個人類年落後了一步,剛剛走出課堂。
一個士子看清了那年的作,低呼一聲,向旁邊的士子道:“他是個瞎子……”
其他士子細細打量,各自恍然。
那個年雙眸一片雪白,沒有眼瞳,目不能視,果然是個瞎子。
“難怪他會與狐妖一起上課。”
衆人心中暗道:“他目不能視,只能聽到聲音,誤以爲自己邊的都是人,卻沒想到跟他一起求學讀書的,都是妖魔!”
那年雖然目不能視,耳朵卻很靈敏,笑道:“先生,先生,庠序裡來客人了!”
篤,篤。
柺杖落地的聲音傳來,那個教書的黃皮老狐貍拄著柺杖走出課堂,口中傳來蒼老的聲音:“貴客遠道而來,有失迎迓,恕罪。”
說罷,老狐面一沉,向那些小狐貍道:“下課了,天也晚了,你們趕快回家。”
小狐貍們急忙一鬨而散。
裘水鏡向那個瞎眼年看去,卻見那年雖然眼盲,但卻像能夠清晰的看到四周一般,向他和士子們微微欠見禮,隨著那些狐貍離開這片破敗的庠序。
裘水鏡略驚訝,側頭看著那年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蘇雲。”
那黃皮老狐貍咳嗽一聲,擡起手來,引領著裘水鏡向堂走去,道:“天市垣天門鎮人,今年十三歲了。蘇雲七歲的時候,家裡生了變故,眼睛不知何故瞎了,可憐的。不過他是個好學的孩子,一日到了我這裡,聽到了讀書聲便走不路了,非要聽講。我見他好學,於是便讓他留下了。”
裘水鏡哦了一聲,淡淡道:“他是天門鎮人?據我所知,天市垣天門鎮,早就沒有活人了。不僅天門鎮沒有人,天門鎮方圓百里也是無人區。”
黃皮老狐貍停下腳步,側頭看他,這狐貍出微笑,鬍鬚微微抖:“先生聽到的多半是謠言。”
裘水鏡打量堂,只見正堂上掛著一幅畫,畫的是梅蘭竹,對應四君子,上面有題字,寫著“爲人師表”四字,沒有落款,不知是何人所畫。
那黃皮老狐貍來到畫下,面對裘水鏡正襟危坐,將柺杖橫在膝上,肅然道:“城裡來的先生,還請留個全。”
裘水鏡從畫上收回目,詢問道:“閣下如何稱呼?”
老狐道:“他們我野狐先生。城裡來的先生如何稱呼?”
“裘水鏡。”
裘水鏡微微欠:“水鏡帶領門下學生路過寶地,舟車勞頓,借先生寶地落腳,還請通融。”
那老狐擡起頭,驚訝的看著他:“你不殺我降妖除魔?”
“子曰有教無類,不正是野狐先生所做的嗎?”
裘水鏡肅然道:“先生是妖,蘇雲是人,先生沒有因爲他不是同類而不教他,這正是老師的作爲啊。而今鄉野失序,教育難行,人尚且未必能夠做到有教無類,更何況妖?因此野狐先生的作爲才顯得彌足珍貴。”
老狐鬆了口氣。
裘水鏡話鋒一轉,道:“不過我適才聽野狐先生講課,講的是舊聖的經典,幾千年前的老舊經學。舊聖的經典雖好,但已經不合時宜,跟不上而今的時代了。”
老狐吃了一驚:“水鏡先生何出此言?從前庠序裡教的不就是這些書嗎?幾千年來學的都是這些……”
“從前是,幾百年前甚至三十五年前也都是這些。但是現在……”
裘水鏡出一苦,頓了頓,道:“先生,時代變了。”
他又重複了一句:“時代變了,嘿嘿,食古不化只會捱打,而今已經不是從前了……”
他搖了搖頭沒有繼續說下去。
老狐巍巍的站起,有些迷茫道:“敢問水鏡先生,不教舊聖的經學,那麼該教什麼?先生說舊聖,難道而今有新聖不?”
裘水鏡搖頭,出譏諷之:“新聖?當今世上沒有新聖……或許有,但也不在元朔國……”
他定了定神,沒有心繼續說下去,道:“鄉野庠序跟不上時代,想學有用的東西還是要去城裡,靠舊聖經學只會捱打,學到的東西也只是幾千年前的東西。野狐先生,你雖然有教無類,但你繼續教下去也只是誤人子弟。舊聖的東西,在城裡活不下去的。”
老狐瞠目結舌。
誤人子弟?
這話從何說起?
舊聖的學問,已經沒落到這種程度了?
過了片刻,老狐向裘水鏡拱了拱手,化作一陣妖氣,消失不見。
裘水鏡邁步出堂。
到了三更天,裘水鏡正在打坐假寐,突然神一振,張開眼睛低聲道:“醒來!天門開了!”
庠序中,一衆士子都睡在地上,聞言紛紛翻而起,出激之。
“滅篝火!”
裘水鏡吩咐一聲,立刻有士子把篝火熄滅。
呼——
裘水鏡縱而起,跳到庠序屋頂,幾個士子兔起鶻落,落在他的邊。
夜晚的天市垣各個村落沒有任何燈火,與城市的燈紅酒綠完全不同,只有天上的繁星與月牙點綴夜空。
冷風蕭瑟。
裘水鏡低聲道:“開天眼,否則無法看到天門!”
他後的士子紛紛取出一片玉質樹葉,那樹葉是眼眸形狀,被他們在眉心,如同一枚豎眼。
“開!”一衆士子紛紛低喝。
只見他們眉心的玉質樹葉漸漸沒到他們的之下,消失不見。
一個士子眉心的皮下有東西滾一下,然後皮向兩旁裂開,出一隻骨碌碌轉的眼珠。
其他士子的天眼也紛紛打開,各自四下張,不由得一個個軀大震,低呼道:“天門真的開了!鬼市,鬼市也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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