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皇後一案還沒查出結果來,但是這段時間, 楊皇後被限製行, 曾經楊甫的親信、門生紛紛降職,而楊甫起複之日, 依然遙遙無期。
楊夫人不久前還是風無二的首輔夫人,頃刻間,就捲人命司中, 了毒害前皇後的嫌疑人。
屋偏逢連夜雨,偏偏這種時候,楊太後病倒了。楊甫的兒媳幾次遞牌子想進宮探楊太後, 都被攔下。
這幾日楊太後沒日沒夜地做夢, 夢中全是早逝的懷憫太子, 楊太後時不時夢魘,經常對著空氣大喊大, 有時候喊仁宗貴妃, 有時候又喊懷憫太子。後麵越發嚴重,甚至會沖著空無一人的地方又抓又撓, 像是在和什麼人對抗一般。
在慈寧宮伺候的宮都瘮得慌, 不敢獨自在楊太後塌前待著。慈寧宮殿那淺淡的香味始終悠悠飄著,無人在意。
這段時間發生了太多事,宮裡宛如籠罩著雲, 眾人連走路都是悄悄的,無人敢大聲說話。月末,下了一場雨後, 端午來了。
往年宮裡都會舉辦端午祭典,集中驅五毒趕晦氣。今年太後病重,皇後足,後宮裡沒人張羅這些事,端午自然沒有大辦。宮們自己係一五線,剪一張彩符紙,就草草過去了。
李承璟從外麵回來後,發現慈慶宮裡沒有點燈。他心裡一,快步走向正殿,手中暗暗含著力,一掌推開殿門。
殿忽然次第亮起紅燈籠,眾多宮提著宮燈,跪在地上齊聲道:「恭賀太子殿下千秋。」
李承璟愣了一下,想起來端午亦是他的生日。最近多事之秋,李承璟既要忙楊家的事,又要查鍾皇後當年之事,哪裡有心過生日。而他缺位多年,宮裡沒有先例,能將端午和他的生日聯絡起來的人,寥寥無幾。
程瑜瑾站在最前麵,笑盈盈對李承璟行萬福,一如他們第一次相見:「殿下萬福,生辰快樂。」
李承璟真是無奈極了,屋裡沒點燈,嚇了他一跳,結果隻是為了和他說生辰快樂。然而心裡再無奈,李承璟到底還是笑了出來,走上前扶住程瑜瑾的手:「好端端的不點燈,嚇我一跳。你竟然還記得?」
「我怎麼會不記得。」程瑜瑾站起,這時候大殿裡宮燈次第亮起,他們二人相攜往裡麵走,「殿下生辰這麼重要的日子,我忘了什麼也不能忘了殿下呀。」
好聽的話誰都拒絕不了,李承璟也是如此。他神不知不覺變得和,兩人走室,程瑜瑾將他按在椅子上,然後親自端了一碗長壽麵回來。
李承璟看到,驚訝:「你還準備了吃食?」
「對啊,我親手做的。」程瑜瑾將碗放在他麵前,說,「許久沒進廚房,廚藝生疏了。如果有不好的地方,殿下海涵吧。」
李承璟不由拉住程瑜瑾的手看:「你還在恢復,怎麼能自己手?廚房的水是涼的還是溫的,有沒有傷到你?」
「殿下,我又不是麵的,早就沒事了。」程瑜瑾笑著坐在他旁邊,說,「想來想去我沒有什麼好送殿下的,就隻能做些吃食聊表心意。長壽麵一碗隻有一,綿長不斷,長壽長福。願殿下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李承璟眼睛裡全是星,看著程瑜瑾的目溫極了:「你的心意我知道,你現在還在恢復,這些事不必你來手,給下人就好了。」
「那怎麼能行。」程瑜瑾笑著,斜斜瞥了李承璟一眼,「我生日在十二月,兩個孩子生日也在十二月,我們一家人隻有你生在夏天。我當然不能委屈了你,不然像是我們三個在排你一樣。」
李承璟忍不住笑,眼中碎金點點,宛如星辰。
李承璟吃完長壽麵後,和程瑜瑾一起進殿看明月明乾。他們日漸壯實,再也看不出剛出生時細弱的樣子。李承璟抱了抱兩個孩子,如實評價:「李明乾他又胖了。」
「什麼胖。」程瑜瑾從箱籠裡取東西出來,聽到這話瞪了李承璟一眼,「孩子那胖嗎那分明是健康壯實。」
「好,你說的對。」李承璟將兩個「健康壯實」的娃娃放到塌上,讓他們自己爬著玩。他一轉瞧見程瑜瑾手裡拿的東西,問道,「你拿了什麼?」
程瑜瑾側坐在塌邊,握住李承璟的手,在他手腕上繫上五線。
「我記得我第一次知道九叔生日的時候,便是在端午。那時候我倉促間全無準備,隻好為九叔送上一條自己編的五線。他們說你生日惡,我偏不信。」程瑜瑾在背後打了個細細的結,抬起頭笑道,「好了,九叔必長命百歲,折而不撓。」
燈火溫,給眼前一切都打上和的釉。李承璟看著眼前細瓷一般的人,不期然想起剛認識程瑜瑾那一年,突然聽到他生日在端午,吃了一驚,隨後取出自己的五索係在他手上,還專程開解他五月隻是毒蟲多,並非不吉利。
李承璟當時就看出來了,程瑜瑾給他係的,多半是自己的五線。那樣緻細膩,能讓隨攜帶的,必然是給自己編的長命索。
隻不過當時話題起得突兀,程瑜瑾全無準備,隻好拿出了自己的線圓場。沒想到那條五線了紅線,程瑜瑾不止將自己的祈福辟邪之送給他,最後連自己也賠了進來。
同樣的場景,隻不過景中人的心境已經完全不同。那時候,程瑜瑾對他而言還是一個掛名的侄,而如今,已了他的妻子,旁邊還爬著他們的兩個孩子。
李承璟沒讓程瑜瑾的手退開,他反手抓住那雙纖纖細手,問:「你和孩子們的呢?」
「他們倆早就係好了。」程瑜瑾指給李承璟看,果然,兩個孩子腳腕上已有細細的線。
李承璟問:「那你的呢?我記得你不喜歡係在手上,那就是隨帶著了?」
程瑜瑾看了他一眼,磨磨蹭蹭沒。李承璟笑:「你自己拿還是我來找?」
……流氓。程瑜瑾隻好自己取出來,說:「係在手上太孩子氣了,我都多大人了,繫了被人笑話。」
「你纔多大,總是一副老氣橫秋的口氣。」李承璟接過來,給繞在手腕上,「本來就是個孩子,嫌什麼孩子氣?」
這話程瑜瑾聽了忍不住反駁:「殿下,你也沒比我大多吧,怎麼對我總是一口一個小孩子。」
一語驚醒夢中人,李承璟煞有其事點頭:「也對。可能給你當叔叔當久了,總拿你當晚輩看。」
程瑜瑾笑,作勢去打他,李承璟輕鬆握住的手,在燈下細細欣賞纖細白皙的手腕,五線掛在上麵,緻又艷麗:「人如玉,誠不欺我。」
程瑜瑾想奪自己的手回來,了兩次都不功。李承璟的視線順著縴手,轉移到眼前人的臉上。程瑜瑾自從生產後調養十分細,如今腰肢恢復如昔,和卻比往日更盈。皮相本來就白,現在增添了為人母的和,燈下宛如細瓷一般,瑩瑩生輝,的讓人心生妄念。
李承璟手指在程瑜瑾手腕上打圈,程瑜瑾懷孕後,他們兩個都是謹慎的子,自然一點風險都不敢冒,再沒行過房事。之後李承璟去江南賑災,回來程瑜瑾很快臨盆,產後程瑜瑾調養了好幾個月,李承璟怕傷到了程瑜瑾的基,不肯讓冒險,直到產後三個月,兩人才小心翼翼試了一次。
這段時間朝中事一茬接著一茬,他們倆又足有許久沒有行房。
今夜,李承璟就有些意了。他由衷嘆道:「瑜瑾,玉也,果真人如其名,玉無瑕。若往後日日如今日,歲歲如今朝,我就心滿意足了。」
程瑜瑾有點不好意思,但是在這樣的目中,又忍不住笑:「你想就想,幹什麼要給自己找這麼輝的理由。」
李承璟也笑,拉著坐過來:「可能是太子當久了,改不過來了。」
李承璟正打算人將李明乾和李明月抱出去,外麵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隨後劉義的聲音在門口響起:「殿下,急報。」
程瑜瑾和李承璟對視一眼,都不由收了笑:「何事?」
「太後娘娘,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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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薨逝不是小事,程瑜瑾很快就換好了服,趕來慈寧宮。
慈寧宮此刻哭聲一片,宮太監惶然無主,見了齊齊下跪:「參見太子妃。」
程瑜瑾應了一聲,沉著臉走宮。進殿後率先去看楊太後,楊太後剛斷氣沒多久,一不地躺在往常養病的床榻上,周圍跪了一地的人,哀哀哭泣。程瑜瑾停在塌前,細微地聞了聞,發現香料已經換了。
程瑜瑾放了心,也十分哀慼地上前探了太後脈搏,隨後含淚跪下。
這種時候宮裡的變化就現出來了,楊皇後得到訊息反而比程瑜瑾這個太子妃晚,楊皇後跌跌撞撞跑過來,瞧見楊太後的,整個人都魔怔了。上前探了太後鼻息,之後不想相信,又去看了太後瞳孔,直到太醫在一旁低聲提醒太後已經薨逝了,楊皇後才如遭雷擊般,撲通一聲跌倒在地,慟哭出聲。
楊皇後哭聲哀慼,簡直說得上撕心裂肺,一聽就知道是真心哀痛,毫無摻假。過了一會,皇帝也在李承璟的陪同下過來了,見著楊太後的,皇帝嘆氣道:「子養而親不待,太後這就去了。吩咐禮部,準備太後後事吧。」
楊太後的喪禮極盡哀榮,外命婦全部宮哭喪,楊皇後尤其悲痛,哭得死去活來。太後出殯那天,楊皇後哀痛過度,直接在靈堂上哭暈了過去。
可不是暈了麼,楊太後一死,皇帝再無顧忌。剛出了太後頭七,鍾皇後一事就定案了,楊甫其妻因為謀害先皇後,理當斬首示眾,念在其生育了楊皇後,皇恩浩,賜其全,著楊氏飲鴆酒而死。
而楊首輔管妻不力,教孫無方,私德有虧,撤去首輔之位,念在其多年功勛饒過一命,但是沒收全部家產。其子楊世隆,同樣削為民,永世不得復用。
竇希音也被牽連,褫奪王妃封號,貶為平民。竇家見勢不對,趕將楊妍休棄,忙不迭把人扔回楊家去。
楊太後已經下葬,但是楊皇後還是懨懨的,彷彿徹底失去生機。楊皇後如今確實沒什麼盼頭可奔,楊家一夜間就倒了,父兄貶為平民,所有財產充公,連路上的盤纏都沒有。而的母親死了,姑姑死了,姐姐被休棄,外甥沒名沒分,連妾室都不如地寄居在壽王府。
樹倒猢猻散,曾經結著楊家的人,如今一個個避之不及。而楊皇後自己,也麵臨著廢後危機。
二皇子跪在乾清宮前,請求皇帝看在楊皇後替皇家開枝散葉、生兒育的份上,饒楊皇後一命。皇帝大怒,讓二皇子回去閉門思過,二皇子認錯,卻紋不。
他依然跪在乾清宮前,不吃不喝,太監塞過來的墊也不要,就那樣結結實實地跪著。兒子畢竟和人不同,之前楊皇後來求的時候,皇帝看都不看,如今換二皇子,才跪了沒一會,皇帝就不忍心了。
等到日頭正中、最磋磨人的時候,皇帝從乾清宮裡出來,嘆了口氣,讓太監給二皇子撐傘,扶二皇子起來。
二皇子隨著皇帝進殿,他在書房又跪了很久,為楊皇後求。皇帝最後沒有表態,隻是揮手讓人送二皇子回府。
李承鈞從乾清宮出來的時候,正好遇到李承璟進殿。他們兩人在臺階上,一個上一個下,肩而過時,李承鈞停住,對李承璟說:「長兄,你的仇已經報了,楊家淪落至斯,母親也日以淚洗麵,你還要如此咄咄人嗎?得饒人且饒人,莫非,你非得把母親死才甘心?」
李承璟停住,側過,隔著兩個臺階,低頭看他:「我咄咄人?我將人死?」
李承璟像是聽到什麼好笑的話,輕輕挑了下角:「可是,我的母親,卻已經被他們死了。你這個從小被人捧在手心、坐一切利益的天之驕子,和我談得饒人且饒人?」
李承鈞說不出話來,他後退一步,對著李承璟長長作揖,手幾乎到臺階:「太子殿下,兄長,是我的母親和外祖父對不起你,我代長輩請罪。你有什麼氣有什麼恨,沖著我來便可,請放過母親。」
李承璟沒有理會,他無喜無怒地轉過,繼續朝著坐落在漢白玉高臺上的乾清宮走去,眼中一丁點都沒有。
「冤有頭債有主,你有什麼資格,代母罪?你代替你的生母,那誰又來替我的母親罪?」
李承鈞驚訝地抬頭,看見李承璟緩慢雍容,拾階而上。他步步朝著象徵全天下最高權力的乾清宮走去,似乎不會為任何人停留。李承鈞再也忍不住,朝上追了兩步,問:「所以,你還是不肯收手了?」
李承璟已經上最後一階臺階,站在高臺上,沒有回頭,淡淡說:「孤還是那句話,是非對錯,人因果,全由律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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