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行刑之地鮮將青磚都泡了，三日之後下了一場春雨，都未曾將那暗褐的跡沖刷乾淨。

而從這些庫兵以及銀庫郎中，司庫，書吏等人家中抄出的家產足有一百四十萬兩之巨，已經令人瞠目結舌。

不過這個數額相比銀庫缺額，明顯還差著一大截。但好歹已經能讓今上的怒火稍稍的平息那麼一點了。

斬了一批人，又關押了一批人，先後有三千餘庫兵先後牽連到此案之中，經寧王仔細查證，放了兩千五百多沒有機會深銀庫作案的庫兵。

戶部的員們總算舒了一口氣，隻覺懸在頭頂的那把刀終於挪開，整個人都能夠暢快呼吸了。

新上任的司庫郎中見識過了前任首異的悲慘境，上任之初就前往寧王府拜見寧王，被拒後又前往戶部，在尚書與侍郎聯絡了一番，才開始上任。

隨著銀庫失竊案的真相大白於天下，很快長安城中便流傳著無數個在銀庫盜銀的絕妙手段，據說全是從審案的員之中流傳出來的，也不知真假。

庫兵盜，除了用水桶隔層盜庫銀，也有選擇人夾帶的。在爭取到可進銀庫的名額之後，這些庫兵們便開始練習□□夾，先練習夾蛋，再依次換鴨蛋、鵝蛋，以至於鐵蛋。到最後，一個庫兵每次可夾帶大約十枚的銀錠，重百兩左右。方式為先把準備好的豬膀胱浸，然後把銀錠塞到豬膀胱裡，再塞□□夾帶出銀庫。每逢出銀庫，庫兵們即將銀錠夾帶而出。

三年庫兵，練習一年功夫便可勝任這種夾帶的工作。

而庫兵有的當差三年能盜銀兩三萬兩，這已經算是一筆橫財了。

而銀庫最的差使還要數銀庫郎中，司庫書吏等人。銀庫郎中三年能貪二十萬兩，足可抵得上八百個縣令的三年薪俸，八十名一品大臣的三年薪俸，就算謹慎些的十萬也能到手。

銀庫庫中等人貪銀，比之庫兵這種宵小末流的手段又高出許多。他們坐守庫銀，每有戶部支出的憑條，地方員或者軍中支餉，必定要行賄方能支出銀兩。打個比方，好比工部要支出十五萬兩，帶著戶部憑條前來支出，如能賄賂銀庫郎中一部分銀子，才能順利取走批複的銀兩。

而這一部分的銀兩還不在銀庫差額之。

這卻是寧王徹查銀庫案無意之中的發現，卻是個因失竊而查出貪的案中案。

銀庫郎中，司庫書吏等銀庫員乃是戶部主的心腹親信，而樊元良恰是翁彭澤的親信之人，花了一萬多兩銀子才爬到了司庫郎中的位子上，沒想到在此次大案之中也被砍了頭。

因有銀庫郎中樊元良，司庫，書吏等人的貪，戶部的員又被清了一茬。當初賈昌許棠費盡了心機數方鬥法才推上去的心腹之人上去，哪知道許清嘉才上任半年，戶部尚書翁彭澤，戶部侍郎周興懷就被罷了。

賈昌暗道一聲晦氣，隻想著另尋了法子來拉許清嘉下馬。

許棠對自己這位門生也恨的牙。

賈昌在長年累月與許清嘉的鬥法之中，總結出了一套鬥爭經驗：凡事遇上許清嘉總沒有好事！

這次他已經叮囑戶部侍郎周興懷小心收斂了，哪知道還是因為許清嘉的原因，而鬧出了銀庫失竊案，最後由寧王查完了庫兵順便再把司庫員捋了一遍，就出了這種事。

賈昌都有些懷疑自己與許清嘉八字不合，若非是許清嘉年紀尚輕，資歷不夠，他都要毫不猶豫的相信，再與許清嘉鋒下去，總有一天許清嘉會取代他的地位。

從去年底開始至今，今上就一直於一種十分狂躁的狀態，朝廷之上許多員都如鵪鶉，生怕犯在狂躁的今上手裡。

翁彭澤與周興懷被罷之後，如今戶部最大的便是戶部侍郎許清嘉。

今上大手一揮，便將他提拔了起來：「就由許侍郎升任戶部尚書!」

戶部的事許清嘉已經上了手，若是重新委派別的員來做戶部尚書，還得悉一陣子。最要命的是，二月份開始，戶部要開始審核各地方政府上報的帳務報表，年末與年初乃是戶部最忙碌的時候。

這時候再調個業務不練的員前來接管戶部，又恰在戶部人心不穩的時候，很容易出大子。

許清嘉升了，從正四品直接擢升至正三品，任戶部尚書，頓時相的人家都前來道賀，也有同僚起鬨要他請客，纔回家胡便開門見山道：「我不同意請客擺酒慶賀。」

此乃場慣例。

許清嘉原也有此意，雖被同僚起鬨，但到底他向來是個清醒的人，不過這話從胡口裡說出來便覺，又見一臉認真，便覺十分好笑。

「為何不肯請客？難道你不為為夫陞高興？」

胡似乎全無喜氣，還一臉愁容：「喜你個頭啊！」在自家男人腦門上鑿了一下，有點恨鐵不鋼的意思：「你還真被三品大員的份給迷花了眼了？看看你的前任，還算好的。再看看你的前前任！」

許清嘉都被這副杞人憂天的樣子給逗樂了：「不請就不請，戶部我雖然不能一個人說了算，但咱們家裡阿一個人說了算！」

胡纔回過味兒來：「原來你一早就想好不請客的？！」

許清嘉在桃花麵上蹭了一下，低低笑了起來：「你還真當為夫是個傻的？戶部以前是個得流油的地方，誰都願意往裡跳，但去年到今年，戶部就是個燙手山芋，誰接著都要燙的滿手是泡！」

一句話，積欠太多，帳麵上瞧著平展，沒一問題，但下麵暗洶湧，實質上千瘡百孔，不定哪天就又有大問題曝了出來。

顯德三十四年春，許清嘉時年三十六歲，為大周朝最年輕的三品重臣，戶部尚書。

許多人在這個年紀還在地方上熬資歷，就算是調回長安為，也不至於能到三品。有些員一輩子就止步於五品，有些員在四品上致仕，想要再前進一步都是極為艱難之事。

許清嘉能夠在三十六歲之時升任六部尚書之一，從一個寒門舉子到今日的朝廷重臣，十七年場路跌跌撞撞，至今日也隻能說時機恰好。

不早一步不晚一步，恰在戶部接連遭遇危機的時候，他才能穎而出，擔此重任。

今上也不是不想重新委派一名年深資重的員前去戶部，但是想想那些員的背後盤錯的勢力，戶部如今的狀況，他還是寧願委任許清嘉這名資歷不夠的年輕員。

戶部曝出的大案，對於尋常百姓來說，乃是一樁貪醜聞，而能夠清查此次案件的寧王殿下無疑是剛正無私的，而能夠在此次事件之中逆流而上升了的許清嘉，茶樓鼓書之間傳唱的也是這位尚書大人清廉的聲。

但是對於朝中幾大勢力來說，卻又是另外一回事。

對於幾派員來說，這件事就是許清嘉進戶部，憑著自己的心機將其餘兩方勢力的員給打敗，自己上位。至於銀庫的缺額……那纔不是主要問題。

於是許清嘉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又被朝中同僚給了個新的標籤：心機男。

數數他的履歷就知道了，踏仕途之初乾翻了自己的上司朱庭仙，做了同知罷了也能讓尉遲修丟了命，進了史臺查案，前前任戶部尚書就自殺了。才進了戶部……就死了四百多人……

許尚書這淋淋的場路，讓有心的同僚們提起他來都要在心頭打鼓，想一想自己有沒有與他正麵鋒的可能。

乃至於原本許府都車馬盈門了，同僚好，如今卻門庭又冷落了下來。不過這對於許府的人來說，似乎從來就沒有什麼覺，完全不曾影響他們的日常生活。

胡依舊繼續鍛煉，順便請了個針線娘子來教許珠兒針線活。

許珠兒原本想要反抗，卻直接被娘親給*了。胡也懶得苦口婆心來勸閨，這也

算是一項生存技能，學了至有好。

自從許清嘉做了戶部尚書之後，總是覺得有些不安，至於在不安什麼，想想也許隻是因為他驟然升任一部之首，憂心他的工作而已。

到了二月中，戶部又出了事兒。

今上批複完了的奏摺裡夾著一張蓋了地方員印鑒的空白帳務報表。

接到這張空白帳務報表的戶部尚書許清嘉額頭冷汗都要下來了。

最近戶部開始審核各地方政府上報的帳務報表，每張上麵都填著數額，沒有一張空白的。他最近也常在看各地報表，雖然不能一一審核，但查還是能做到的，因此對這種固定格式的帳務報表非常悉。

但事實上，這種報表乃是地方政府在派出前往戶部的財務人員出發之前就已經填好了容，又蓋好了印鑒之後，才帶到長安之後上報戶部審核的。

等於地方政府與京中戶部對帳的憑證，為防員塗改，在離開所在地方政府之時一早填好的。

這樣一張空白的蓋有地方員印鑒的報表，隻能出現在地方，而不可能出現在長安城中。

許清嘉坐在公署房裡，雖然邊籠著火盆，房裡溫暖如春，但整個人如跌冰窖，他已經預到自己掉進了一個巨大的泥潭，能不能爬出來，猶未可期。

當晚他回到家中，妻兒正在等著他吃晚飯，許珠兒舉著自己手指上的五六個針眼向他撒：「爹爹你瞧，娘親著我學針線活，我都著手指頭了，珠兒好疼。」

許清嘉將兒的小手握在手裡，輕輕的極有耐心的吹了又吹，霎時想到了那些被砍頭流放抄家的員家眷，他如珠似寶的兒，一定一定不能落到那一步裡去！

許小寧站在旁邊笑的十分幸災樂禍：「爹爹我不用學針線活，娘說我是男孩子！」被許珠兒在腦袋上給敲了一記，迅速退開去向胡告狀：「娘親，姐姐打我！」

「該！」胡一點也不心疼這小壞蛋。

許珠兒剛開始學針線，老是手，容易紮到自己的手。而許小寧見到姐姐手上的針眼嚇壞了，被許告之男孩子不用學針線，才終於消停下來，轉而便開始拿許珠兒取樂。

許清嘉自回到長安，當史中丞的時候還有點空閑管管孩子們的功課，陪著孩子們玩會兒，自從進了戶部就完全沒有閑下來過，哪得功夫管孩子們。

今日他破例陪了孩子們一晚，查問許小寧功課，對兒安了又安，最後等孩子們都心滿意足的回房洗漱去睡了，他纔有空與胡說說話兒。

胡今晚總覺得許清嘉有哪裡不對，等到睡之時被他摟在懷中瘋狂索取，心中不安就愈發嚴重了。不過許清嘉不說，便不準備問。

既然他選擇了將所有的重擔都挑在肩頭，便決定全他的心願，在他的世界裡快快活活的生活下去。

大早起床，親自服侍許清嘉洗漱，給他梳好頭髮，戴好帽，穿好服，仔細的整了整腰帶襟，在他麵上響亮的親了一記，燦笑：「我家大人愈發迷人了！」

鮮這麼誇他，許清嘉在晶亮的眸子裡瞧見自己沉鬱的麵孔，也知道大約是瞧出了端倪，才這般殷勤的開解他。

他在頰邊一吻，目堅定：「阿要乖乖的在家，等我回來！」

胡親自送了他出門。

當日朝會之後，許清嘉前去紫宸殿求見今上。

昨日他已經拿著這空白帳務報表給手下員瞧過了，新上任的兩位侍郎對此事尚兩眼一抹黑，而下麵的郎中主事等人對此事卻已經司空見慣，還特別向他解釋了一下這空白帳務報表的由來。

簡單來說，朝廷規定，每年開春戶部須審核各地方政府例行上報的帳務表報，要求十分嚴格，稍有不合便要作廢重報。而各地進京的財務人員為了折騰，就便宜行事，在進京之前就準備好許多蓋了地方員印鑒的空白報表，以便在戶部反覆核對數字之後，若有作廢報表，重新填製，省了來迴路上數月的折騰。

這原本就是戶部與地方政府預設的辦事手段，雖然不合規矩，但也已經了方各預設接的慣例。

隻是此事原本瞞著上麵，也不知道今上是從哪裡得到了這張空白帳務報表，直接夾到了戶部尚書的奏摺裡。

如果說銀庫失竊案牽扯的可能隻是看守銀庫的庫兵以銀庫歷任員，那麼空白的帳務報表涉及的可能就是所有地方政府員。這是一個巨大的員群，一種實行了許多年的預設規則，他以一已之力能不能改變此慣例，亦或者倒在這預設的規則之下，許清嘉不敢想象。

今上見到許清嘉，似乎已在預料之。

許清嘉行完了禮，便將空白帳務報表的來源以及戶部預設的規則用最簡潔的語氣講了一遍。

唯今之機，瞞是瞞不住的。

又或者，今上比他這位新上任的戶部尚書知道的還要多。那他也就沒有瞞的必要。

最重要的一點便是，今上在拿到空白帳務報表的當日並沒有向他問罪，隻是將報表夾進了奏章裡，足以說明今上認為他並不知其中關竅，並且也沒有機會參與其中，所以在空白帳務報表的事件之中，至許清嘉是清白的，比之銀庫失竊案還要好一點。

那是實際損失，想一想也要疼，萬一為著這疼，今上要戶部所有員陪葬都有可能。而這空白帳務報表卻是製度之下的潛規則，至目前隻是了朝廷的規章製度，但還沒看到實際的損失。

今上聽了許清嘉的稟報，半晌無言，但麵明顯從許清嘉進殿之後就沒好過。

良久，他再開了金口。

「許卿怎麼看？」

「微臣還在悉戶部之事，不過微臣想到一件事。」

「什麼事？」

許清嘉心掙紮，最後還是咬牙講了出來：「當初微臣還未進戶部之時，也曾跟著太子進戶部查帳。戶部帳麵倒是很平，完全沒有問題。後來微臣進了戶部，銀庫的餘額卻與戶部帳麵上的餘額不符。微臣認為，帳麵要結合實際。」也就是說，縱然空白帳務報表讓戶部與地方上的帳務都能相合，但實質上到底各地方的財務狀況如何，還應與事實上的帳務相同。

今上目中已帶了微冷之意：「許卿的意思是，這空白帳務報表不重要？！」

事到如今，本沒有他退的餘地。就好像後就是萬丈懸崖，哪怕他朝後瞧一眼也覺驚心魄，他唯有閉著眼睛朝前走！

許清嘉鄭重跪了下來，沉穩清朗的聲音在紫宸殿裡響起：「不！空白帳務報表不但要查，還要徹查！不但要查帳麵，還要查地方實質上的財務狀況！」他的額頭抵在金殿之上，久久不曾抬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