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對。
薑雪寧出奇地平靜。
本就不是什麼好脾氣的人, 忍耐與怨怒一旦達到某個臨界點, 又為方纔謝危言語中某一句刺耳的話所激, 便如被落下的一點火星點燃,重重地炸開, 做出以前想做而不敢做的非常之事。
這是一種報復。也僅僅是一種報復。
謝危看起來同樣平靜的。
然而這樣的平靜對他來說隻是一種表象。
薑雪寧那一張麵無表的臉孔倒映進他眸底,頃刻間碎晦暗的風雲, 起伏在一片危險的浪中,滾出一片山雨來似的沉怒。
明明沒有著那隻貓,可此時此刻, 卻有一種惡寒的覺順著他方纔著那隻貓的寬大袖袍爬上來, 爬到他的手臂, 攀到他的指尖, 留下一令人悚然的戰栗。
過度的繃, 讓僵直的五指都發麻。
謝危竭力想要將這覺驅散, 也竭力地想要將此刻翻湧在臆中的沉怒下去, 因為他的理智一直告訴他,憤怒於人而言是最無用的一種緒。
可他越想抑,那浪越在心間翻湧。
他終究見地沒有忍耐住, 目視著,一字一句,慢慢地道“寧二, 你是覺得我心太, 太好說話嗎?”
不是他會在人前稱的“薑二姑娘”,也不是他獨在人後用的“寧二姑娘”, 而是這樣直接、生到甚至帶了幾分冷刻的“寧二”!
薑雪寧嗅到了那濃得遮不住的危險味道。
同樣是繃著,在他話音出口的剎那,腳底下寒氣便直往背脊骨上竄,幾乎是下意識地便往後退了一步。
可忘了,此時此刻正站在這偏殿的臺階上。
那腳步往後一挪,便絆住了上一級臺階。
薑雪寧形不穩,幾乎立刻便要往後倒去,然而一隻手恰在此刻了出來,用力地抓住了的胳膊,平日隻執文墨的五指修長極了,卻藏著三分酷烈之,將往他麵前拽了過來!
距離迅速地拉近。
險些一個趔趄,迫不得已地向他傾。
那抓住了胳膊的手掌有如鐵鉗一般用力,甚至讓覺到了的痛楚,而心有餘悸抬起頭來時,隻看見謝危那青筋伏的脖頸,凝滯不的結,線條繃的結,還有那拉平了線的薄,以及……
一雙冷寂鷙的眼!
這與謝危平日顯於人前的姿態,儼然判若兩人!
薑雪寧頭皮發了麻。
便是上一世見著他持長弓帶著人封鎖宮門,冷眼注視著黨屠戮皇族時,也未有過這般可怕的神態!
想要退避,然而已為對方鉗製;
應該喊,然而嚨裡發不出半點聲音。
他近乎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佇立的形仿若巍峨的山嶽,有一種沉凝的厚重,隻道“你很聰明,也很縱,自你上次進宮,我便警告過你,不要惹我生氣。”
薑雪寧於是一聲冷笑“我是縱,畢竟一如謝師所言,頑劣不知悔改。竟不知師大人對我也是一再容忍呢。”
謝危道“我訓你不該?”
薑雪寧抬眸同他對視“尊師重道,自然是先生教什麼,學生學什麼,先生說什麼,學生是什麼。謝先生我斥我誤會我,都是應該。”
謝危著不說話。
薑雪寧卻覺得那一戾氣非但沒消下去,反而在心底瘋狂滋長,讓的言語越發尖銳“隻是沒想到,堂堂一朝師,竟然怕貓,當真稀罕。”
謝危的臉沉了下來。
卻一不地續道“昨日見師大人對那小貓退避三舍,心裡不過有此猜測,可有韜略的謝師怎會怕區區一小貓呢?這猜測無論如何也太過荒謬,以至於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未料想今日隨意一試,竟證明這荒謬猜測屬實。原來完人也有所畏,原來聖人也有所懼。”
在今日之前,謝危是所有人眼中的完人,甚至是半個聖人,天下間有能令他變之事,重生而來的薑雪寧更因深知他底細而誠惶誠恐;然而今日之後,才知道上一世滿朝文武都畏之怯之的謝危,竟怕這世間小小一隻堪憐的貓兒,於是始知――世上終無完人。
聖人也不過i凡胎!
這讓一時去了舊日的恐懼與忌憚,以一種前所未有的針鋒的姿態與他對峙。
謝危眼底神變幻。
若是他想,值此宮中風雲暗湧之際,順勢借機除去一個宮伴讀的小姑娘,實在再容易不過;然而他終究不是隨意遷怒之人,還是慢慢地放開了自己的手,也鬆開了那鉗製著胳膊的五指。
“完人確有所畏,聖人確有所懼。然而謝某既不是完人,更不是聖人。”
他寬大的袖袍垂了下去。
指尖依舊痙攣似的發麻。
沒有起伏的聲線,沉而緩,落在上的目卻彷彿有重量“薑雪寧,你該記著,有的人不願某些東西,未必全出於畏懼,也可能是他痛恨、憎惡至極。”
痛恨,憎惡至極。
那重量山嶽滄海似的下來。
薑雪寧竟一下覺得有些不過氣,抬眸著他。
謝危在世人眼中毫無瑕疵的一張臉,覆了一層影,低垂的眼簾遮住那一片晦暗難明,彷彿廟堂上那高高立著的神像般,有一種近乎麻木的完。
忽然覺得自己犯了錯。
謝危卻已斂眸轉,隻平淡道“今後你不用來學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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