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真沒想到, 會有人將這種後宮爭鬥中最私最下作的手段, 用到的上。

上一世薑雪寧出嫁便是臨淄王妃, 沈d後宅中也乾凈；宮初期，地位穩固, 執掌後宮，誰敢害到麵前來？直到後來蕭姝宮, 才真正開始麵臨強有力的危機。

可後位之爭從來都不是後宮之爭。

與蕭姝都知道後宮這點手段影響不了大局，很不流，所以爭鬥角力的重點都放在前朝, 沒有那些小手段損毒辣, 卻更為腥風雨, 更為殘酷。

卻沒想, 上一世沒有經歷過的, 這一世都給補上了。

薑雪寧忽然覺得嘲諷至極。

但轉念一想, 旁人想要害你, 自有千萬般的手段害你，想沒想到，這一遭劫難都是會來的。

陷於突如其來的危局中, 上反而沉下來一極致的冷靜。

薑雪寧收回了那掃視眾人的目，向了拿著那頁紙的汪荃，道“這不是我的東西。”

汪荃一聲冷笑“從你屋裡搜出來還不是你的？”

薑雪寧淡淡道“若以汪公公此言, 我屋子在宮, 這一頁紙是從我屋裡搜出來的，便是從宮裡搜出來的。該算在誰頭上？”

“強詞奪理！”汪荃沒想到死到臨頭了竟還變得伶牙俐齒起來, 當即大怒，“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今日非要你知道知道宮裡不是你能肆意胡為的地方！把押走！”

薑雪寧卻忽然冷聲質問“你有什麼資格押走我？！”

周圍所有人初時都是有些驚嚇，聽見薑雪寧這一句竟是公然與汪荃板，都不由出驚恐的神來，以為是瘋了汪公公可是宮總管啊！

汪荃自己也沒想到竟說自己沒資格，不由輕蔑地笑一聲“此次搜查乃是太後孃娘下的旨，早說過了宮中可疑人等一律抓起來！別廢話，先押回慎刑司，等太後孃娘明日置！”

薑雪寧卻道“我不是宮裡人。”

的聲音太過冷靜太過平淡，以至於帶了幾分攝人的森然，本要將押走的小太監們都是一愣。

汪荃也懵了。

薑雪寧定定地看著他道“我宮是為長公主殿下伴讀，是朝廷三品大員薑伯遊家的嫡次，既不是妃嬪，更不是宮娥，慎刑司要押我，我一介弱子自難反抗。但也請汪公公掂量清楚，若事後證明我清白無辜，卻偏在慎刑司中有什麼三長兩短……”

慎刑司怎能不知道呢？

活人進去掉半條命。

如今連自己的屋裡都搜出“反賊”的東西來，等進了慎刑司，天知道會是什麼景！若點傷，破點相，便是安然出來又找誰去說理？

所以此地是萬萬不能去的。

汪荃在這宮中也算是浸多年了，幫宮不說得上話的主兒辦過事，有些手段他心知肚明。

隻是新上任三把火。

好不容易等到務府那幫人倒黴了，到他上位，便想藉此機會在太後孃娘麵前好生表現一番，是以才搞出這麼大的陣仗。

但薑雪寧說得對。

這可不是一點背景都沒有的宮娥太監，而是戶部侍郎的千金。

要真是逆黨那沒什麼好說的，扔進慎刑司也就扔進慎刑司了；可萬一這背後是神仙打架，他卻二話不說把薑雪寧關進去了，出個萬一，神仙們高高在上不會出事，要背鍋的可是他自個兒！

汪荃也不傻，腦筋一便也轉過彎來了，隻瞇起眼睛來看薑雪寧，像條蛇似的“好！咱家為太後孃娘辦了這麼多年的事兒，還是頭一回見著薑二姑娘這樣的骨頭！這可是你自己說不願去慎刑司的，又覺著咱家沒有置你的權力，那咱家便對不起了。”

他一擺手，竟人將薑雪寧鬆開了。

薑雪寧站著不。

汪荃又一招手，點了旁邊一名小太監來，道“去，給慈寧宮那邊通傳一聲，就說搜著逆黨證，人是給長公主殿下伴讀的，卻負隅頑抗，不肯暫就慎刑司羈押，請太後孃娘裁奪。”

小太監領命急匆匆奔了出去。

汪荃便意味深長地一笑，走進來竟在左排一把圈椅上坐下了，掃看周遭花容失的眾伴讀一眼，隻道“諸位也別害怕，都坐下呀。”

眾人哪個敢坐？

聽了汪荃這話非但沒坐下，反而在這堂中立得跟規矩，頭也埋得更低了。

唯獨薑雪寧搭下眼簾，麵無表，輕輕一拂方纔被人抓皺的袖子，直接在汪荃對麵坐了下來。

眾伴讀簡直目瞪口呆。

方妙眼皮跳個不停，隻道薑雪寧今日別是出錯什麼藥了。

薑雪寧卻沒看們一眼，甚至還端起先前沒喝完的一盞茶來，從容地飲了小半盞。

過了不到兩刻，先前去的那小太監便奔命似的跑了回來，氣籲籲道“汪公公，太後孃娘有話，著您立刻押人往慈寧宮，娘娘要親自詢問。另外仰止齋中伴讀都要跟隨前去，以備太後孃娘訊問。”

汪荃便道一聲“好。”

薑雪寧這時才抬起頭來看了一眼其餘眾人們一聽說自己也要去慈寧宮詢，大多驚慌起來，膽小者如姚蓉蓉、尤月瑟瑟發抖，幾乎站立不穩；姚惜、方妙等人也是麵忐忑，強作鎮定；唯有蕭姝，照舊是所有人中最鎮定的一個，聞言隻是輕輕皺了皺眉。

汪荃這時候倒對薑雪寧禮遇半分了，還朝擺手，卻是皮笑不笑“薑二姑娘，請吧？”

薑雪寧心想，兩刻也差不多了。

放下茶盞起了，也不用兩旁來人押著，自己便抬了步邁出門去。

天已暗，宮中各上了燈。

然而一點人聲都沒有。

一行人走在路上顯得抑而死寂。

此刻的慈寧宮中卻已燈火輝煌，正殿高坐了麵容發冷的蕭太後，聞訊而來的鄭皇後低頭坐在下麵，時不時抬起頭來向宮門外去。

鄭保則垂手立在後。

終於，人來了。

若忽略略顯肅殺恐怖的氣氛，此刻的場麵與薑雪寧等人剛宮時來請安實在看不出什麼差別。

眾人齊聲請安下拜。

蕭太後卻是滿麵沉，連蕭姝都沒起，隻向下麵汪荃手。

汪荃便立刻躬上來，將那一頁從薑雪寧房中查出來的“逆黨之言”遞至手中，稟道“奴按太後孃娘懿旨，在宮中清理搜查，尤其是近來宮之人，今日查到仰止齋時，便從薑二姑孃的房中搜出了此，在書案上一本書裡，若非仔細翻找，隻怕放得蔽也未必能發現。”

這幾日來，蕭太後對這紙上所言已經不陌生了。

沒有與上次乍見玉如意一般盛怒。

但這種平靜往往意味著更多的危險。

甚至還笑了一聲，隻道“妖言眾都到宮裡來了，了不起。薑雪寧，哀家問你，還有什麼話想說？”

老妖婆還跟上一世一樣不問青紅皂白就給人定罪。

薑雪寧知德，實在不覺得意外，隻不卑不地再行一禮，道“臣不過閨閣一小小子，怎會與黨有所勾結？且這紙上字跡分明不出於我手，今日來臣在奉宸殿中所寫之字，可用以對照。請太後孃娘明察，臣雖不知這一頁紙是如何到了臣房中，可絕非臣所為。”

蕭太後道“你倒推得乾凈。”

薑雪寧道“清者自清，臣無愧於心。”

“……”

蕭太後忽然發現，這姑娘此刻的姿態與第一次宮來請安時，可十分不一樣。

掐著那一頁紙，目卻沉了下來。

停頓了有一會兒，才道“你父親是薑伯遊？”

薑雪寧看著蕭太後這架勢便知不對，心頭一凜，答道“是。”蕭太後便道“那你們薑府與勇毅侯府該走得很近，得不錯吧？畢竟空不來風，你同燕臨就差談婚論嫁了。”

薑雪寧悚然一驚！

豁然抬首直視著蕭太後，卻清楚地看見了眼底驟然劃過的狠辣！

蕭太後把案前的玉盞都拂了下去，厲聲道“來人，把拖下去庭杖，打到招認為止，看還是杖！”

到這一刻，薑雪寧終於確認――

勇毅侯府出事了！

誰人陷害於尚且不好說，可蕭太後這般作為卻是要將一切與勇毅侯府有關之人都置於死地啊！

老妖婆就是老妖婆！

薑雪寧上一世是死過的，被這連番的事到絕境，反倒豁出去了，再沒有半分的畏首畏尾，竟直接把頭上的金簪拔了下來攥在掌中，冷聲厲喝“誰敢我？！”

左右來抓的小太監都被這聲震得一悚。

再見那金簪握在手中，前一刻對著他們，下一刻卻比在了自己脖頸，差點沒嚇出一冷汗！

姚蓉蓉等人更是驚聲尖！

諸位原本同一道來的伴讀幾乎全都慌忙朝後退去！

便連蕭太後都未見過這種悍然場麵，了驚嚇“大膽，你乾什麼！”

薑雪寧卻知今日形已兇險到極點。

這般的境地將心中那一久埋的戾氣激了出來，更不用說上一世便看不慣這老妖婆！

控製著自己僅存的那分理智，薑雪寧盯著蕭太後道“本朝律令，後宮不得乾政！太後孃娘與皇後孃娘固然是六宮之主，母儀天下，可雪寧非宮中之人，若依律令，牽扯逆黨一案，當由前朝來查！且雪寧乃是大臣之，一應權貴司要麼報由錦衛收詔獄，要麼告至刑部清查會審。太後孃娘僅憑這一張紙便要對臣用刑，臣倒不怕刑苦，隻擔心太後孃娘落得屈打招的罵名，使前朝文武大臣不安！”

說這番話時，手極穩。

那金簪最尖銳的一端一直對準自己的脖頸，若有人膽敢此刻來靠近，立時便要濺當場！

蕭太後經歷過兩朝沉浮，也知道一位大臣之若這般不明不白死在宮中將是一件棘手之事，便是能敷衍過去，隻怕前朝也未必有人肯罷休。

薑伯遊痛失一，焉知不做出什麼瘋狂事來？

原是想嚴刑拷打使薑雪寧招認出東西，倒不想如此烈，口中雖未言，手上卻以死相脅，更抬出朝廷律令來！

近日來宮中皆傳皇帝要立弟弟臨淄王為皇太弟的事，但也並未排除其餘藩王被立為儲君的可能，皇帝的心思似乎還沒完全定下。

若藩王儲君，蕭太後這太後也就隻剩下麵上鮮，畢竟藩王非所出；

但若是沈d被立為皇太弟，這依舊是親生的骨，自然還是最顯赫的皇太後。

自然是想要沈d被立為儲君。

可那當皇帝的兒子卻未必這樣想。

蕭太後雖覺沈瑯平日也對自己孝順，可天家無親，但凡與龍椅有關的事都甚是微妙。

聽完薑雪寧那番話後，卻是想得比這番話本還多。

足足有好一會兒沒說話，才陡地笑一聲，竟是忽然放鬆了子，又坐回那高的寶座上去，隻道“好一張巧舌如簧的，不過你說得也對。既然你是大臣之，宮中之刑自不能加之你。哀家便如你所願！”

眼底藏著一分冷的殘忍，隻向汪荃道“著人去刑部衙門，這幾日他們該通宵忙著，還沒回府，人在便把陳瀛給哀家來！”

勇毅侯府一案便是陳瀛出了大力氣。

這人識相得很。

無非是多做一場戲的功夫，蕭太後也不在乎這一點時間，隻是說完了卻看向薑雪寧道“陳瀛擔任刑部侍郎不到半年，已審結了眾多大案，他來定不冤枉了你！”

薑雪寧卻並不敢放鬆半分。

的目不聲地向鄭皇後所在的位置轉了一圈，看了鄭皇後後侍立的鄭保一眼。

這時汪荃的目也落在了鄭保上。

他十分自然地向鄭保擺了個“去”的手勢。

薑雪寧便慢慢搭下了眼簾――

宮中便是如此。

宮之中竟然有案子要勞刑部，且又與逆黨有關，茲事大，絕不會派一般小太監前去。

所以殿中再不會有比鄭保合適的人。

但願他敏銳些，領會自己的意圖吧。

派出鄭保後，整個慈寧宮中便靜了下來。

蕭太後這時纔看了蕭姝一眼，起來自己邊，也其他人起。

隻留下薑雪寧一人放下了金簪，伏地跪著。

快馬出宮到刑部衙門不需花上多久，得了太後懿旨急詔更是馬不停蹄。

小半個時辰後，鄭保便帶了人回來。

薑雪寧已跪得雙沒了知覺，知最難過的一關要到了，也知陳瀛是名酷吏，老妖婆敢讓他來必定是有所依仗，是以自己若真落到他手上，下場必定更為淒慘。

微微閉上眼。

隻聽見幾道腳步聲從旁經過，然後是給蕭太後請安的聲音――

“臣刑部侍郎陳瀛，拜見太後孃娘，給太後孃娘請安！”

“平。”

薑雪寧的心冷了幾分，強迫著自己不要抖。

接著便聽蕭太後的聲音響起。

竟是帶了些許疑“同你一道來的是誰？”

那人立在陳瀛斜後方，一玄黑袍，縱有赤紅雲雷紋在邊角，亦難減一冷刻寡淡，隻斂目平靜地道“微臣刑部江西清吏司主事，張遮，拜見太後孃娘。”

“……”

這一剎那，薑雪寧腦海裡轟然一聲響，如洪水決了堤，卻將周遭一切存在都泯滅。

抬起頭來。

便看見了那道正立在斜前方的影，清冷瘦高，恍如隔世。

坤寧

坤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