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長蘇啜西爾一走,年青的牧人們立刻活躍了起來。有人開始跟李旭搭話,答答地邀請對方看在今天出力的面上,時間帶著聖狼到自己的氈包中喝一碗茶,給氈包中增添些福氣。有人則跟徐大眼套,問他能否傳授一些漢人的智慧。至於徐大眼到底擁有什麼智慧,牧人們也不清楚。但是他們清楚地知道,幾乎所有部落長老在提及徐大眼時,都要在他的名字前加一個前綴,“智慧比月牙湖還深的……”。在蘇啜部年的記憶中,近二十年來從沒有人獲得過如此讚譽。
雖然彼此之間十句裡邊九句話需要用手比劃著來通,但笑容是沒有族羣界限的。很快,年青人們就混了,一邊愉快地哼著牧歌,一邊完了氈包部的佈置。
杜爾家裡富足,所以他贈了一套油漆還沒落的木箱子給李旭做傢俱。阿思蘭的老婆手巧,捧來了幾塊表面上刺了花的羊地毯。其他的幾個年青人則視自己的家境,或送地氈,或送鍋、碗。李旭和徐大眼連連推辭,衆牧人卻突然“聽不懂”他們的手語,把兩人推在一旁,徑自將禮放在氈包中合適的位置。
“對於新加部落的英雄,霫人必須讓他們活得和自己一樣舒適!”娥茹低聲向徐大眼解釋霫族的傳統。兩位年是否符合英雄的標準,長老們早已得出了結論。如果他們堅持不接牧人的禮,反而顯得是瞧不起對方,認爲對方的禮不配擺在自己的氈包。
“可,可我們沒任何東西可回報他們!”李旭紅著臉說道。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小窩,他非常高興。但平白了人家這麼多好,又令他心裡到非常不安。
“你可以用酒答謝他們,霫人不會拒絕主人家的邀請!”陶闊悄悄地嘀咕了幾句,“至於酒,晴姨說那裡還有幾罈子沙棗釀,如果你們用上好的白紙換,不介意先賒帳!”
兩個年立刻歡呼起來,無論任何民族,酒都是男人們最好的流工。在商隊南返前,徐大眼已經託人帶了書信,請自己的家族明年開春後無論如何要運一批上好的紙張來蘇啜部。晴姨肯用存放了多年的沙棗酒賒借,是筆求之不得的好買賣。
當即,李旭就牽了牲口,跟著陶闊去族長家中搬酒。衆牧人聽說有晴姨親手釀的沙棗酒可喝,心更是愉快。有人立刻騎著馬去野外拖自己家的羊,有人則快速回家取來夏天收集的幹蘑菇、黃花等。家境富裕的杜爾和他的妻子則貢獻了一小罐香料和鹽,衆人收拾好了氈包,立刻在李旭和徐大眼的家門前支起火堆,唱起歌來。
這一餐啃掉了兩頭羊,喝了五個罈子沙棗酒和十幾皮口袋馬纔算盡興。從此,阿思藍、杜爾、萼跌泰、拔細彌等蘇啜部的年青俊傑就跟徐、李二人上了朋友。大夥白天在一起比賽騎,晚上番在各家氈包中喝幾碗馬酒,日子過得分外逍遙快活。
三天後,臨近各部紛紛有年青的牧人趕著牲口,拖著氈子,在蘇啜部外圍紮營。蘇啜西爾等人對自己部衆宣稱,各部年青人是過來參加圍獵的,請族人們不必驚慌。暗地裡,卻開始著手按行軍打仗的結構,把牧人們組織捕獵隊,每百人爲一隊分頭到指定的區域殺黃羊,藉此訓練牧人們相互之間的配合。
徐大眼立刻大顯手,各隊人馬之間如何傳遞消息,如何相互照應,如何辨識不屬於本部族但職位在於自己之上的軍,都經由他的手一一整飭。在個別軍事應用方面,霫人原來就有自己的習慣,徐大眼經過與蘇啜西爾核心人的辯論、推演,參照中原的軍隊爲標準,取其中更合理的推廣到捕獵隊中。
比起徐大眼整訓軍隊的忙碌,部族給李旭的工作就簡單多了。他只需要每天早晨在牧人們開始訓練時陪著小狼甘羅在隊伍前轉一圈,就算爲部落立了大功。甘羅好似天生就是當神的料,每當與李旭並肩出現於牧人們的面前時,總是能擺出一幅落落大方的姿態。所以,每天早上,當一人一狼走出營寨,四野裡總是響起如山地裂般的歡呼聲:“附離,附離!”
附離,在霫族語言中即是狼,又代表著侍衛。李旭既然被族長們介紹爲銀狼的侍衛,所以沒幾天功夫,他就擁有了同樣的一個霫族名字,附離。而對於徐大眼,從族長西爾到普通牧人,都學著晴姨,非常尊敬地稱他爲先生。
爲了答謝兩位年對部族的貢獻,蘇啜西爾不斷把牧人們捕獲來的獵轉贈給二人。並且通過長老們的合議,從部落的共同資中調了十幾匹馬,五頭母牛和七十餘隻羊歸屬於二人名下。按霫族規矩,這些牲畜不用兩個年自己管理,每天自然有部落中的青年番出役,把整個部落中的牲畜趕到野外去放養。至於將來收穫的牛,羊羔之類,則由負責輜重管理的長老伯克統計,累加到二人的財產當中。
如此一來,兩個年登時躍了部落中的富裕階層。與人喝酒時更放得開,不時還能回贈一些禮表示自己對主人的謝。但是,阿思藍等人似乎早就達了默契,無論二人贈送什麼,第二天大夥肯定會將加倍的禮贈還回來。一來二去,反倒嚇得李旭不敢再充大方了。
“附離,過幾天大夥整隊出去打獵,你參加麼?”某天酒後,阿思藍帶著幾分醉意問道。
“去,不過我的騎之太差,肯定會讓你們失!”李旭爽快的回答,經過十餘天往,他的突厥語有了長足進步。周圍霫族青壯的影響,個人的格也慢慢豪放起來。
箭法差,這是李旭無法否認的事實。九叔離開後,他曾經嘗試著藉助九叔傳授的口訣來快速提高自己的藝。結果上了馬背才知道,口訣這東西聽起來簡單,做起來卻艱難異常。
騎在馬上放箭不比站在地上彎弓,首先要過的就是在馬背上坐穩這一關。用手拉著繮繩,雙夾著馬鐙飛奔,李旭在中原時就可以做得到。但雙手同時與坐騎失去聯絡,單憑膝蓋和腳跟與戰馬流的方式他卻從來沒嘗試過。所以每每拉開弓,坐騎就再不聽指揮。不是跑向了靶子反面,就是把李旭摔下了馬背。總之,對著固定靶,百之中他也難以蒙中一箭。更甭說像九叔那樣信手而發,每發必中了。甚至經常是弓箭離弦後再不知去向,想要回收都找不到其蹤影。
好在霫部的羽箭儲備充足,並且全是爲了騎而制。看在他每天都早早起來鼓舞士氣的面子上,控制輜重的伯克長老傳下話來,附離學,想用多支箭就多支箭。所以李旭上午領一百支箭出門,晚上只歸還五十支,也沒人跟他計較。
“沒關係,只要你與甘羅同行,咱們帶回的獵肯定是各隊人馬中最多的!”阿思藍非常信任地說道。這是李旭留在部落的第十天,加上他先前作爲商人的那五天,一共是半個月景。十二天前,在陪同李旭參加招待諸位長老的酒宴後,阿思藍擁抱了自己的妻子。而本月妻子沒有見紅,這說明又一個小生命已經在妻子的腹中生發芽。
長生天恩賜下來的幸運是否與自己那天替甘羅說話有關,阿思藍不敢猜測。但他相信,只要跟在甘羅邊,就不斷會有好運落在自己的氈包中。
“出發前,我會盡力提高自己的箭!至把出去的箭全找回來!”李旭笑著承諾。
承諾歸承諾,理想和現實的距離總是相差太遠。李旭第一次出獵的日子很快到了,他與阿思藍、杜爾、徐大眼、甘羅一隊,帶著尾般甩也甩不掉的陶闊,在外邊飛奔了一整天,捕獲了七頭黃羊,三隻狐貍,還有整整一袋子大大的沙。除了他自己以外,隊伍中無論男幾乎每個人都有斬獲。而他非但毫無所得,還多次在疾馳中掉下了馬背。其中一次左掛在了馬鐙間,被坐騎拖出去二十幾步遠,差點把衆人給嚇死在當場。
“附離,你以後還是不要騎在馬上放箭了吧!”傍晚,按晴姨傳授的方法用鹽水給李旭拭傷口的陶闊有些心疼地祈求道。聽晴姨說,漢人男子以讀書多爲榮,而不是像霫人這邊比弓馬嫺,所以陶闊已經不在乎自己的好朋友是否能打到獵。
“我曾經答應給你一頭雕呢?”李旭笑著出手,了陶闊白中帶金的頭髮。在中原,他從來沒見過任何一個人生長著如此一頭漂亮的銀。這不是老嫗頭上那種憔悴的白,而是從髮梢到髮都迸著生命的澤。
“去,去,摔死活該!”陶闊突然冷了臉,惡狠狠地將沾了鹽水的淨布按在了李旭被戰馬石頭出無數傷痕的小上。
“哎呀!”李旭疼得大一聲跳了起來,想發做,看看對方那幅怒氣衝衝的模樣,終歸還是決定息事寧人。
“唯子和小人難養,聖人之言,誠不我欺焉!”吃了大虧的李旭搖頭晃腦地說道。
“聖人死了一千年了!”陶闊知道李旭裡肯定叨唸的不是什麼好話,用自己能想出來的最犀利語言回敬道。
李旭連連搖頭,不跟這蠻族子一般見識。晚上睡覺時,被小上傳來的痛楚疼得輾轉難眠,眼前卻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陶闊生氣時的模樣。
“爲什麼發那麼大的火?”李旭奇怪地想。轉眼心中又涌起這樣一句評價,“不過,發火的樣子也好看的……”
無論上的傷有多疼,李旭還是決定把自己的先煉好。九叔說過,自己不能總是讓別人來保護。眼下在霫部,徐大眼和西爾族長都會照顧自己。將來回了中原,茂功兄要去博取功名,自己總不能跟在他後當累贅。況且九叔說過,箭沒有訣,只是手而已。
他在騎上肯下功夫,阿思藍和杜爾也毫不吝嗇地將自己學時的一些悟傳授給他。和坐騎如何協調,弓箭瞄準目標時怎樣配合馬背的起伏等。這些都是需要用實踐去悟的道理,每個人的悟不同,得出的經驗也不一樣。所以在書本上的口訣中本不會總結,也不能靠死記背來掌握。
有了這些高手的指點,李旭慢慢對弓箭、戰馬和邊的風有了覺。每箭出手,不再在是毫無目的飛,而是落在了與靶子相同的方向。偶爾運氣好蒙對了,也能一箭把紅心穿個。這是他的絕活,別人想箭重靶,即便有他那麼大的膂力,也沒他手中那把大隋在國力最鼎盛時期打造的騎弓。
他是年人心,見到自己已經可以中固定靶子,就忍不住想再出門打一次獵,洗刷上一回被丟下馬背的恥辱。順便讓陶闊這小子瞧瞧,自己不是憑著甘羅的面子在部落裡白吃白喝。幾個霫部青壯正啃秋天留下來的乾啃得寡淡,一經李旭提起,立刻紛紛響應。
爲了多收穫一些獵,阿思藍特意選了一個雪晴後的上午。地面上有了一層雪,等於給野佈置下了無數天然陷阱。特別是野兔、黃羊這類蹄子較小的生,它們的腳踩不住雪,奔跑的速度連平時的三都不到。對於李旭這種剛掌握了固定靶子的庸手,雪後打獵,有斬獲的概率大增。
衆人向西爾族長請示後,高高興興地出了營寨。放眼去,只見遠的丘陵,近的草場全被積雪所覆蓋,整個世界彷彿都被鋪了一層厚厚的白氈般整潔。而頭上淺灰的天空則剛好形了一個巨大的穹廬,把雪白的氈子和氈子上的部落倒扣於其下。
正因爲頭上有些薄薄的雲,所以積雪反回來的纔不那麼刺眼。天地間一片乾淨,人的目力也能在雪地上看得更遠。小狼甘羅早就按耐不住,長嚎一聲,率先衝了出去。李旭、徐大眼等人縱馬跟上,風一般捲過了雪野。
被大雪清洗過後的空氣呼吸起來帶著甜甜的味道,雖然冷,但是很長人的神。四周的景很,配上剛剛長出銀的小狼,還有一羣年青的獵人,奼紫嫣紅的,風已經可以拿來畫。唯一中不足的是,年青人的手中沒有任何獵。這倒不是因爲他們的技差,從出了營寨門那一刻到跑得甘羅開始吐舌頭息爲止,沒有任何獵出現在他們的視線之。
“肯能是最近總圍獵,把部落周圍的野都嚇跑了!”娥茹輕輕地擰了擰鼻子,臉上的笑容如初雪後的般亮麗。
“幾千人番出獵,膽子再大的野也會趕搬家!”徐大眼開了一個並不十分高明的玩笑。有娥茹在的時候,他的智慧總是快速地衰退。有時表現出來的“愚笨”程度甚至已經可以和李旭相提並論。
“不如大夥走遠些,去月牙湖邊運氣。那個湖冬天不結冰,天冷的時候總是有野去找湖邊找草啃!”蘇啜杜爾大聲建議。這麼多人空手而歸,肯定會被族人笑話。況且自家的乾已經不多了,胡殺羊的話,則會被家中老人罵做糟蹋東西。
“那邊距離咱們的營寨已經有了距離,一旦遇到索頭奚人,未免有些麻煩!”一行人中以阿思藍年齡最長,他的主張也最持重。
陶闊、杜爾等人都不說話了,紛紛把目集中在徐大眼臉上。此人是部族中公認的智者,他的建議在全隊中最有影響。
徐大眼看到了衆人目中的期盼,特別是李旭,這位好兄弟想必憋了很長時間要洗刷上回落馬之恥。回頭再看看溫婉的娥茹,心中漸漸發,想了想,猶豫著說道:“應該不會有什麼麻煩,他們的營地與月牙湖的距離是咱們的數倍。即使和冒雪出來打獵的奚人在湖畔相遇,雙方互相不知道對方底細,理智的人不會輕易挑起事端!”
“也好,咱們就去月牙湖,儘量在天黑前向回趕。帕黛又懷孕了,我剛好去在湖邊收集些星星鐵,等將來孩子出生時替他打把彎刀!”阿思藍略一沉,爽快地回答。
妻子懷孕的時機好,如果生下一個男孩,希他像先生一樣聰明,像附離兄弟一般好運。又要做父親的阿思藍的眼神和聽說妻子第一次懷孕時同樣炙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