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徵著埃斤權威的羊大纛一倒，奚族僅存的一點士氣隨即消失得無影無蹤。所有將士轉就逃，本不顧在敵方戰馬下號哭**的同伴。蘇啜西爾命令騎兵拆下綁在坐騎蹄子上的氈片，引軍追殺出了四十餘里方纔收兵，回來後清點戰果，統計出來的數字讓所有人喜出外。

此戰，諸霫聯軍以一千五百人突襲敵軍五千，陣上殺死砍傷了對方一千七百多人，抓了俘虜一千掛零，繳獲戰馬超過兩千，綿羊、牛等充做軍糧的資更是數以千計。而隨同蘇啜西爾出戰的一千五百壯士只戰死了一百二十餘人，五十多人重傷，四百多人輕傷，其餘大半人馬的全部毫髮無損。

聯軍將士歡聲雷，押著俘虜，輜重，浩浩返回了蘇啜部。未肯帶領本部壯士隨同蘇啜西爾出兵的幾個部族見聯軍大勝而歸，每個部落付出甚微，分到的馬匹、牛羊卻是付出的百倍，心中大爲後悔。立刻像被氣脹了肚子的蛤蟆般跳起來，呼籲大夥尾隨追擊，一定要趁著大勝之威，把索頭奚部徹底從月牙湖附近的草場上趕盡殺絕。

徐大眼跟大夥講了幾十回窮寇莫追的道理，都說得起了泡，衆長老卻不肯聽從他的勸告，反而拿出草原上對戰爭的傳統理解，打蛇要打死的大道理來他。蘇啜西爾和徐大眼二人說諸位長老不過，只好答應了讓幾個嚷追擊最歡的長老，允許其帶領本族青壯前去追趕。至於已經立了擾敵和殺敵之功的那兩千多名勇士，則留在部落裡等待瓜分戰利品。

“西爾族長請派三百騎兵，由得力人手帶著去半路上接應諸位長老。我估計，不出五天，那彌葉長老就該回來了！”待那彌葉等幾個怒氣衝衝的族長帶兵出發後，徐大眼低聲向蘇啜西爾建議。

到了這時，蘇啜西爾已經對徐大眼的智慧佩服得五投地，立刻點了本部族三百人馬，給自己的弟弟蘇啜附離帶領，第二天一早沿著那彌葉等人留下的足跡出發，以免他們吃了大虧。

第四天下午，繳獲來的輜重剛剛給勇士們分配乾淨，蘇啜西爾還沒來得及清點歸屬於自己名下的那部分財產，蘇啜附離已經領著垂頭喪氣的那彌葉等長老退回了部落。戰場局勢發展果然如徐大眼事先所預料，那彌葉等人趁著大勝之威去追殺殘敵，起初手的時候屢戰屢勝，收容、俘虜了掉隊的奚族牧人五百餘名。就在他們以爲勝利向自己招手的時候，留守奚部的一千人馬前來接應自己的埃斤。雙方在雪地上相遇，攻守之勢立轉。非但先前抓獲的俘虜被奚人劫走，那彌葉等人帶的七百餘勇士被人砍死了三百多，還有二百多人下落不明。

當初蘇啜西爾與敵人戰，之所以能大獲全勝，一方面是因爲徐大眼算無策，更重要的一點是奚人在雪地上走了兩天多，人困馬乏。蘇啜部以銳之師擊敵疲憊之軍，自然沒有失敗的道理。而那彌葉等人追殺殘敵兩天，剛好重蹈了對方覆轍。

這樣的結果是徐大眼和蘇啜西爾兩人預料當中的事，二人相視一笑，沒有追究那彌葉等人戰敗喪師的責任，而是擺了酒席，對幾個打了敗仗的長老表示安。然後蘇啜附離順勢提出了今後各部士兵統一歸西爾調度的建議。

幾個吃了敗仗的長老手中已經沒了多人馬可以倚仗，失陷的族人還等著徐大眼和蘇啜西爾想辦法去救，只好委委屈屈地答應了下來。蘇啜西爾見自己的命令再無人擎肘，這才提來一名被俘虜的奚族長老，先命令他對著長生天發了重誓，不會再領兵來犯。然後才放他回去，爲霫、奚兩族商量換俘虜、戰死者和戰爭賠償問題。

諸霫聯軍手中的俘虜和敵軍棄遠比索頭奚部最後反撲一戰獲得的俘虜和多，所以，徐大眼開出了一個天價，讓那個名字做烏一勒的長老帶話給奚人的大埃斤，雙方以一對一換俘虜和後，如果他肯出一萬頭羊來贖買剩餘的全部戰俘，則諸霫聯軍願意所有將奚族戰死者的作爲添頭，送還給奚部安葬。如果奚部拿不出那麼多羊來贖人，則一名被俘士兵的價爲十頭羊，一的價爲三頭羊。將領的贖金據其帶兵多酌上漲，長老價上浮五倍。

“我們奚部拿不出那麼多羊！”烏一勒長老氣得臉雪白，大聲抗議。如果奚人手中有足夠的羊可以支撐部落的生存，他們也不會冒著風雪前來襲擊諸霫聯軍。況且這場戰爭的責任不全在奚部，霫族諸部天天煉兵，未必得不是襲索頭奚人的心思。

“拿不出來，你們可以分批湊。以明年秋天草黃前爲最後期限，過了這個期限，所有俘虜將在我們這裡永世爲奴！”蘇啜西爾故意裝出一幅兇神惡煞般模樣說道。在提出這個天價前，他和徐大眼等人早已估測過此戰之後索頭奚人的實力，早就料定對方出不起全部贖金。

之所以開出了一個天價，因爲徐大眼告訴他諸霫聯軍還需要時間訓練。論個人勇敢和武力，聯軍勇士當世無雙。論戰配合和戰場協調能力，聯軍士兵本不是一支正規軍隊的敵手。

“長生天會詛咒你們這些壞了心腸的商！”烏一勒罵罵咧咧地詛咒著，轉走出帳篷。在部族武士的譏笑聲中拿了蘇啜西爾“送”給他的乾、馬，騎上一匹老掉了的瘦馬，跌跌壯壯地出了營寨。

那彌葉等人見了對方狼狽的模樣，想想如果沒有蘇啜附離在半路接應，此刻在索頭奚部如喪家之犬般離開的將是自己，心中對徐大眼更加信服，連同看向蘇啜西爾兄弟的目，也跟著友好了幾分。

想到蘇啜附離，衆長老才霍然想起了另一個名字附離的漢家年。自從那天打了勝仗回營後，這個年就在衆人眼前消失了。如果細論功勞，此人的功勞恐怕不在徐大眼之下。特別是對於諸部在戰場上的傷號來說，如果沒有聖狼曾經在年上賜福的傳說支撐著，他們也不可能了那麼重的傷還有機會活下來。

李旭卻不知道整個部族都在念自己的好。劫營戰勝利後，他就悄悄地返回了自己的帳篷。心中鬱結無可發泄，甚至連當晚蘇啜部舉辦的慶功宴都以頭疼爲藉口推未去。

找了個沒人的角落躲起來大醉了一場後，李旭就突然著了魔。每天早晨天不亮就爬起來騎馬舞刀，等太出來後，胡到阿思藍家蹭點吃的填肚子，再順路去杜爾家探一下昏睡不醒的同伴，然後就開始練習騎。

“如果我的武藝有茂功兄的一半，哪怕是四分之一，也不至於讓拔細彌、萼跌態被人砍死。更不會讓杜爾爲了我丟掉一支胳膊！”年一邊苦練技，一邊自責。

那日衆人出獵，是他率先提起的頭。跑到月牙湖邊，也是爲了給他創造一個洗刷前恥的機會。年的李旭沒經歷過什麼大的風浪，驟然看到邊的同伴一個個戰死在眼前，很容易地就把責任背到了自己肩膀上。徐大眼苦勸了多次也收不到什麼效果，只好由著他自己慢慢去悟。

徐大眼相信李旭可以自己使自己得到解，陶闊思卻著了急。見到李旭那癡癡呆呆模樣，再顧不得跟他細算那天出惡言驅趕之仇，反而每天都帶了新鮮羊爲他解。看到李旭的手指因爲終日拉弓磨出了泡，還特地將父親的翡翠指套討來送給李旭保護雙手。

李旭卻不肯收這麼貴重的禮，藉口用了指套影響手指的靈活程度，婉言謝絕了陶闊思的好意。陶闊思看他模糊的手看著心疼，出言提醒他總是箭會傷了弓。李旭聞言，大聲道謝，收起了自家的寶貝，卻又去公庫裡借了五把霫族人騎常用的弓來，日夜番苦煉。

“傻附離，你繼續，累死也沒有人在乎！”陶闊思氣得兩眼發紅，跺著腳離開。走得遠了，卻又回轉頭來，對著那個傻小子傷心。

“他們漢人的想法和咱們霫人的男子不一樣，怎麼辦，你不如去問問晴姨！”娥茹見妹妹傷心難過，悄悄地給出主意。漢人都長了顆玲瓏心，像徐兄那樣用圈套大破敵軍，又不聲借敵人之手爲父親掃平的反對者的慎心思，找遍整個草原估計也找不出第二個來。附離雖然看上去比徐兄憨厚，誰能肯定他的智慧比月牙湖淺？與其苦著自己猜他們的心思，不如找個心更細的漢人幫著想想辦法。況且晴姨跟姐妹兩個的甚厚，這點小忙應該不會拒絕。

陶闊思聽完姐姐的建議，臉上的雲盡散。高高興興拿了筆，藉著請教畫技的說辭鑽進了晴姨的帳篷。一大一小兩個人在帳篷裡嘀嘀咕咕說了大半個時辰，最後晴姨以過來人的份，給了兒一個非常中肯的建議：“男人麼，總有些坎兒需要他自己過。你與其心疼他，爲他落淚，不如在後邊推他一把。過了這道坎兒，他的心即便再木吶，也會留下你的影子！”

眨著水汪汪的大眼睛想了好一會兒，似懂非懂。如何在對方心裡刻下自己影子的細節，顧不上去計較。怎麼幫李旭過了他自己那道坎兒的問題，卻是眼中的當務之急。

“晴姨，他，他心裡的話不跟人家說!”委屈地撅起了，雙目中有眼淚在轉來轉去。晴姨的建議雖然好，但李旭爲什麼而發傻，自己本就沒弄清楚，怎麼可能想方設法去幫他解決難題。

“笨丫頭，你沒長者眼睛麼？他什麼時候開始發傻，因爲什麼而起？想要什麼？難道你一點都沒看到，沒聽到麼？”晴姨出手指點了一下陶闊思腦門，憐地說道。

霫族的兒就是這點好，能能恨。不像自己在江南時，很多話想說卻不敢對任何人說，家族的規矩約束了一切行爲，即便是心中在想，也只能地把它藏起來，直到一切記憶都已經發黃。

“他？”陶闊思終於開了一些竅，把月牙湖之戰的前因後果綜合起來，得出了附離是怨恨他自己的刀法差，弓箭不準而在痛下苦功。但自己的刀法更差，箭原來比附離強，現在估計還不如附離，能幫到他的地方實在有限。

“唉！”晴姨見那幅患得患失的模樣，心中實在憐。手把陶闊思攬在懷中，拍打著的後背安道：“你自己不會，可以請別人教導他啊。騎之技，估計他已經窺得了門徑。至於彎刀麼，你帶了他去找銅匠，跟銅匠說是我請他教導附離武藝的！”

“謝謝晴姨！”陶闊思高興地從懷抱中掙出來，衝著晴姨連連施禮。

部落裡的王姓銅匠摔跤本領天下無雙，比他年青一半的牧人都搬不倒他。由他這個漢人來教導附離，肯定比其他人的指點有效十倍。如果附離再把銅匠對待西林阿姨那份真摯學得一半……。的白皙的慢慢變紅，眼睛在剎那間比夜空中的星星還要明亮。

晴姨的話絕對有道理，聽了建議自己去找王銅匠學藝的話，李旭果然停止了“發瘋”。手中羽箭嗖地一聲飛出去中了五十步外的靶心，然後收拾好弓箭，拔便向王銅匠的氈包羣走。

“你就這樣去了？”跺著腳抗議。

“哦！”李旭如夢方醒，走回來從木樁上解下因戰功而分配到的一匹駿馬，牽在手中，再次向王銅匠家的方位前進。

“中原拜師，是要送拜師禮的。陶闊思，多謝你的提醒！”會錯了意思的李旭一邊走，一邊自作聰明地說道，本沒能理解對待自己的一片苦心。

“滾！”陶闊思怒罵，雙眼中怔怔地落下淚來。李旭見突然翻臉，被罵得楞在了原地。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又惹了這個部落中古怪子發火。

落了一會兒淚，見李旭癡癡呆呆模樣，又氣得綻開了笑容。抹了把淚，走上前，一把拉住對方的手說道：“我陪你去，免得銅匠不認識你！”

李旭只到手掌之中冰涼，有說不出的滋味涌上心頭。本能地想把的手甩開，說一句“男授不親”的話，掌心卻到了的眼淚。心中沒來由一，只好輕輕地，如捧著一塊寶玉般將的手攏在掌心。

陶闊思見李旭好像突然開竅，沒在把自己的手甩開，心中泛起了一陣甜甜的覺。仰起臉，笑著說道：“銅匠十八年前來的蘇啜部，那時西林阿姨剛滿十三歲……”

銅匠姓王，打得一手好鐵。蘇啜部的好刀幾乎全是出於他手，其他的細件，如男人、人上裝飾用的銅、銀鈴當，人梳妝用的銅鏡子，也是以銅匠打製的爲上品。沒人知道銅匠來自中原什麼地方，陶闊思口中的故事和部落裡的傳聞一樣，都說銅匠曾經走遍了大半個草原，是因爲看上了蘇啜部落裡的第一西林，才停止了流浪的腳步。

聽完陶闊思的介紹，李旭又想起了九叔離開前，徐大眼曾經問過自己的一句話：“一個隻走遍草原的人，爲了第一眼看到的子就停下了腳步，這種故事你信麼？”

李旭記得自己當初的回答：“不可能！”大丈夫立於世間，就是要做一番驚天地的事業。幾乎每個中原男子從認識第一個字開始，到的就是這種“修，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教育。兩個“懷大志”的年推己及人，認定了銅匠不是爲了一個子而留在了蠻荒之地。

那麼，他留在蘇啜部肯定是爲了別的目的。徐大眼的分析是爲了晴姨，李旭同意他的見解，卻提醒自己的好朋友不要過分追究別人的。

“嗯，你倒生了一幅好心腸！”徐大眼冷笑了幾聲，不屑地說道：“放心，晴姨不是帝王之。江南陳家，當皇帝的投降了還嫌大隋給他的兒小。當公主的嫁了老子後又嫁了兒子，哪有一個這般有良心有骨氣的。！”（注1）

在徐大眼心目中，既然爲世家貴胄，平素比百姓多吃了許多好，危難時就要爲國家多擔負一點責任。而陳家上下的行爲，只會讓世家大族到恥，無論其詩寫得在好，曲譜得再，也掩蓋不掉其能力的低微和行爲的弱。

至於晴姨，當初送到突厥試圖以和親方式求援的人如今都做了大隋的員，想必國難時的往事大夥都已經忘掉了。既然當事人都選擇了忘，局外人又何必去揭開這個迷題。唯一沒忘記自己誓言的就是那個王姓銅匠，從二十多年前決定守護一個人，一直守護至今，無怨無悔。

注1：隋伐南陳，沿江文武紛紛投降。南朝皇帝陳叔寶被俘後，嫌楊堅給自己封的小，多次討要職。陳叔寶的妹妹被楊堅封爲宣華夫人，楊堅死後，又被楊廣納了後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