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邊的餘香尚在，又像第一次一樣不見了蹤影。李旭不敢肯定昨夜陶闊是否真的又鑽進了自己的氈包，只是覺得有些心虛。自己可能又一次把事搞砸了，如果夢中的事真的在氈包裡發生過，不出半個月，這件事將再度爲部落裡所有男人的笑柄。

直到春天的太把整個氈包烤熱，李旭才著頭皮爬起來。仗打完了，不需要他再帶著甘羅去鼓舞士氣。如果沒猜錯的話，今天應該是參戰的各部落長老們聚集在一起討論如何分配俘虜的大日子。對擁有一羣曾經被自己殺死了家人的奚族奴隸，李旭提不起半分神頭。自己和徐大眼早晚要回中原去的，除了陶闊及與有關的記憶，李旭不想讓這裡的任何東西陪伴自己離開。

強者擁有一切，甚至可以對弱者的生命和尊嚴隨意踐踏。這是草原規則，既然與這規則格格不，自己不如早一些回到家鄉去。想起遠在千里之外的家，還有那寧靜得有些乏味的年歲月，李旭悠然神往。當時未曾覺得那些日子有多好，如今回憶起來，才發現所有的記憶都充滿了溫馨。

“如果徵兵結束了，或者能打點府…….”李旭突然有些一廂願地相信起九叔所說過的，大隋的吏沒那麼差勁的話來。

“哥哥曾經爲大隋捐軀，父母年老，再加上幾塊的玉說話，地方應該會講些面吧。”李旭默默地想著，信手拎起了堆放在氈包角落的麻布包裹。

包裹顯然被人翻過，裡邊的財寶被重新整理，拭得乾乾淨淨。從貨堆的大小上看，所有財寶應該都在。李旭仔細翻了翻，發現自己承諾給陶闊的那玳瑁發鏨不見了。

“這野蠻丫頭！”李旭苦笑了一聲，知道昨夜醉中的夢境是事實。著自己的雙手發了一會兒呆，將包裹繫好，拎著走出了氈帳。

春天的烤得人上暖洋洋的，十分舒坦。整個蘇啜部落都沐浴在這仲春的下，顯得分外寧靜、和諧。慶典留下的痕跡已經被奴隸們清理過了，染紅的地面上被挖出了嶄新的黑土。草的芬芳和羊燒焦的味道完全取代了空氣中曾有過的腥氣，也讓昨日的瘋狂煙消雲散。蘇啜部還是那個熱好客的蘇啜部，善良的牧人臉上的笑容依舊那麼善良。只是在年眼中，下所有一切都已經改變了模樣。

幾個牧民帶著妻兒，正興高采烈地向自己家新分得的牲口上做印記。他們或者在羊耳朵上一塊布，或者在馬屁上燙一個花，長期逐水草而居的牧人們有的是辦法讓自己的財產和別人的財產分開，祖輩傳唱的歌謠中教會了他們所有生存技巧和規則。

兩強力壯的牧人按住一名小孩，把一個鐵項圈套在的脖子上。然後在孩前墊上沾了水的氈子，提起燒化了的鉛水，將項圈的封口焊死。孩被鉛水在氈子上濺起的熱氣薰得眼淚直流，卻不敢放聲哭，也不敢掙扎躲閃。這個項圈是奴隸的標記，除非好心的主人放了，或者因垂涎的姿娶爲小妻，否則，永遠不可以將鐵項圈解下來。

李旭看得心裡發堵，拼命加快了腳步。好在杜爾的家距離他的氈包不遠，轉眼就到。缺了一條手臂的杜爾沒能參加最後一場戰爭，所以他家門前也不像別人家那般熱鬧。

杜爾自失去一條手臂後，因流過多昏迷了四天四夜。部落裡的長老都認爲他已經沒有生還的希，李旭卻帶著甘羅每天都來呼喚他，用聖狼賜福傳說給了他活下去的力。對於怪力神，李旭秉承聖人訓，是向來不信的。但能用其來救人命時，則又樂此不疲。

因此，杜爾一家對李旭很激。見其拎著一個大包裹走進來，立刻捧出了茶和點心。李旭不會用草原上的方法做飯，所以幾個月來的上午餐大部分都是在杜爾和阿思藍家吃的。聞到了茶香味，他也不客氣，盤坐在杜爾對面，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陶闊昨天鑽你的氈包了？”杜爾第一句問話就差點讓李旭被茶嗆死。

“咳，咳，咳……”李旭拼命咳嗽著，臉紅得像一個初冬的爛柿子。杜爾見他滿臉尷尬，嘿嘿一笑，帶著幾分調侃的意味說道：“你小子的確有福，陶闊是部落裡最的，從上一個夏天開始，方圓幾百裡多個男人做夢都想著！”

“我什麼都沒幹！”李旭在心裡大，臉上的表更加古怪。杜爾卻以爲他是年青臉，出唯一的左手來，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著鼓勵，“別害，男人家有什麼可害的。加油，當年我才十四歲就…….”

“叮！”杜爾妻子手中的銀勺子在銅碗上，發出了清脆的一聲。獨臂杜爾嚇得吐了吐舌頭，把後半句話咽回了肚子。

這種事，越描越不清楚。李旭搖搖頭，無奈地接了眼前事實。用酪、乾與茶將肚子撐起來後，他拎過自己的包裹，從裡邊掏出幾塊玉雕，擺在了杜爾面前。

“附離，你這是幹什麼，欺負我只有一隻胳膊麼？”熱心腸的杜爾立刻翻了臉，和妻子並肩站了起來，手握著腰間的刀柄說道。

“按草原的規矩，你曾和我並肩而戰，作爲聖狼護衛，我可以把自己的戰利品轉送給你！”李旭笑了笑，本不杜爾夫婦的威脅。草原上有很多不文的風俗，任何人都得遵守。比如進朋友的氈包中，你可以帶送給他酒和活羊，卻不可以送給他乾糧或食。否則，就等於在罵朋友窮得已經揭不開鍋。

李旭在蘇啜部已經生活了小半年，對這裡的風俗多都瞭解了一點。如果以朋友的份把搶來的財寶贈給杜爾，二人並非親，的確侮辱了杜爾的尊嚴。但以戰友兼上司的份贈送財，杜爾卻不可以拒絕。

平日，李旭的份是聖狼護衛，地位等同於部族長老。戰時，李旭可以統帥一百個勇士，而杜爾只是一個小箭（夥長）。所以李旭把並肩作戰四個字擺出來，杜爾夫婦立刻無話可說。

夫妻兩個明白李旭的一番好心，不得不坐了下來。眼前的玉雕卻不肯收，從不能繼續保護附離大人到李旭和杜爾不互相統屬，找了無數個理由推辭。直到李旭再次擺出了護衛的架子，杜爾才勉強命令妻子將玉雕收了起來。

杜爾在蘇啜部屬於富人，見多識廣，知道兩塊玉雕中任何一塊的價格都足以換一百頭活羊。心中也明白李旭之所以這樣做，是擔心自己失去了一條手臂後生活無著。之餘，便提出將自己家的駿馬送給李旭。李旭不忍繼續推下去傷了杜爾的心，想了想，說道：“馬就算了，我估計長老們還會從戰利品中分給我幾匹好馬。我一個人，平時也用不到那麼多馬。我家的羊倒是不太多了，你送我五頭，晚上咱們到我家去喝酒！”

杜爾一聽，心中大樂。連忙請求父親幫忙去野外將自家的綿羊抓五頭膘最厚實的回來。春天是抓膘和孕的好季節，牧人們很在這個時間裡宰殺自家牲口。但李旭給的禮實在太過貴重，所以杜爾的吝嗇鬼父親嘎布勒雖然痛，還是高高興興地跳上了馬背。

“這次跟著我和徐兄後一同出征的，還有兩百名勇士！”李旭喝了口茶，繼續說道。“我們兩個想分一些財寶給他們，但是害怕厚薄不均，想聽聽杜爾有什麼好注意！”

“什麼，你們分財寶給部下！”杜爾詫異得險些被茶嗆到。草原上沒有軍餉之說，以往部族之間發生戰爭，向來是士兵將掠奪來的戰利品供奉給上司。雖然通達理的上司最終會拿出些財來獎勵那些作戰有功者，但絕不會出現將屬於自己的所有戰利品平分給屬下的事。敢這麼做的人，要麼是得了失心瘋，要麼是收買人心，圖謀不軌。

經過杜爾再三解釋，李旭終於明白自己和徐大眼的想法的確非常稚。西爾族長那天說的話，不過是爲了讓他們有個理由收下戰利品而已。

“弟兄們辛苦，我要把這些東西分給弟兄們！”　每個長老在分戰利品的都會這麼說，　甚至爲了自己麾下的某個勇士沒收到應有的獎賞吵得面紅耳赤。實際上，他們從來不會真的把戰利品平均分給下屬。這是幾百年來約定俗的規矩，就像死戰敗者中的德高重者一樣，誰也不會計較其是否合理。

著一大堆財，李旭再次發了呆。心深，他一直把這些財與攔路搶劫的髒等同。偶爾高興時忘記了，過後想起當日奚人發出的哀嚎，心裡依舊不是個滋味。作爲一個沒怎麼見過世面的小戶人家年，閱歷和本使得他做不到把其他人不當人看的地步。哪怕對方是異族或仇敵。

理財的事杜爾還算拿手。見朋友爲了一個荒誕的理由發愁，笑著給對方出主意：“玉、珠寶的價值，一般人都弄不懂。並且包裹裡的東西價值不一，除非你把它們都砸爛了，否則本沒可能給大夥平分。不如拿出幾件來跟長老們換羊。但不可以多，給你和徐賢者麾下的每個勇士分兩頭羊就足夠了。太多，反而會惹出不必要的麻煩！”

李旭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只好按照杜爾設計的方案執行。杜爾又建議這種事他和徐大眼最好別親自出面去做，找個蘇啜部的勇士效果更佳。二人又拎了財寶來找阿思藍，把代爲贈送禮的事託付給了對方。阿思藍也是個爽快人，見李旭說的真誠，從包裹中挑了兩件還過得去石，一條翡翠手鍊，高興地去幫著換羊。

李旭和杜爾又挑了些好的玉雕送到了額跌泰和拔細彌家，兩家老人正因兒子的陣亡暗中垂淚，見附離如此真心相待，心多好了一些，以部屬家長的份，千恩萬謝地將禮收下了。

與杜爾約好了晚上喝酒的時間，並把殺羊和煮的事都託給了他們夫妻去安排後，李旭又提著包裹去拜訪銅匠師父、晴姨和幾個曾經照顧過自己的牧人朋友。一個大圈子兜下來，天已經漸漸發了黑。

幾個年青人在李旭氈包前的空地上架起了火堆，一邊喝酒吃，一邊放聲歡歌。最近一戰蘇啜部損失甚微而繳獲厚，所以每個人心都很愉快。李旭心中昨日所的衝擊雖然還沒消散，對著一大羣年齡相仿，格開朗樂觀的朋友，臉上的笑容也不再那麼勉強。

“這次驅逐索頭奚人，純淤部的可若族長沒有守約出兵，而是找了很多借口推搪。我聽說，西爾族長對此非常生氣！”酒正酣時，阿思藍故作神地向大夥道。

“可若那小子本來就是個表面的牛屎，娥茹嫁給他，真是一朵鮮花到了牛糞上！”　一戰中砍掉五個對手的舍部勇士哥撒納看了看徐大眼，低聲嘟囔。

娥茹看向徐大眼時炙烈的目，傻子都能看得出來其中意味。蘇啜西爾聯合附近部落攻打仇敵，純淤部的可若沒有守約出兵襄助，等於擺明了將來如果蘇啜西爾與執失拔爭奪汗位，他不會站在自己的未來岳父一邊。

所以，無論從娥茹自己和其家族方面來講，這份婚約都值得重新考慮了。侯曲利、阿失畢等年英傑都舉起酒碗相，目卻都地掃向了徐大眼。阿思藍今天的話恐怕另有玄機，整個事的關鍵現在不取決於娥茹，而是取決於眼前這個智慧比月牙湖還深的徐賢者。

“眼下和純淤部鬧翻不是個好主意！”徐大眼彷彿沒看見大夥目裡的期盼，喝了口酒，冷靜地分析道。“距離咱們遠的部族不明真相，會認爲西爾族長得了勢頭就翻臉無。將來蘇啜部與執失拔部起了衝突，人心會倒向執失部一方！”

衆人都沉默了，徐大眼說得的確是實。部落與部落之間的聯姻，本來就帶有濃厚的利益換彩，況且娥茹還是西爾族長的掌上明珠，方圓幾百裡數得著的之一。悔婚的事很簡單，但由此引發的一系列連鎖反應，恐怕蘇啜部需要仔細考慮清楚。

“哎！”杜爾端起酒碗，幽幽地嘆氣。

“哎！”阿思藍跟著搖頭。

烤在火堆上的羊油脂一滴滴落下，烈焰升起來，照亮所有人的眼睛。

年青人心裡塵雜，幾口悶酒下肚後，話題就又轉到了別。從各家牛羊的春膘，到徐大眼夢一般的用兵佈陣，每提起一件來，都能引發出一陣開心的大笑。

草原上喝酒向來是不醉不休。因爲心愉快，一向喝酒甚爲節制的徐大眼今天也破了例。邊跟大夥講著笑話，邊一碗接一碗地與衆人對飲。很快，他就第一個倒了下去。阿思藍等人哈哈大笑，繼續舉碗互敬，直到所有人的都開始晃悠，才大笑著散席。

李旭憑酒量再次技羣雄，收了攤子，熄了火堆，仍覺得頭腦清醒。看看醉一堆爛泥的徐大眼，他搖搖頭，把好朋友扛上了肩膀。徐大眼並非是因爲開心而找人拼酒，子曠的霫人看不出來，李旭卻知道朋友心中難過。

“其實，你娶了娥茹，別人還能說什麼。大不了咱們跟純淤部也打上一架！”把徐大眼放在氈塌上，李旭邊替朋友準備火盆，邊低聲勸道。以蘇啜部目前的實力，方圓數百里的確沒有任何部落敢招惹。西爾族長提出退婚，本來就理虧的純淤部未必真敢提什麼異議。

“仲堅，你不懂！”徐世績睜開惺忪的醉眼，喃喃地說道。

“難道你不喜歡娥茹麼，窈窕淑，君子好逑。有什麼不懂的！”李旭吹著了火種，一邊向火盆中加炭，一邊問道。

“徐家娶媳婦，嘻，徐氏家族！”徐大眼冷笑著翻了個，再無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