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晴了,風也慢慢地停止了咆哮。天地間再度靜了下來,靜得令人以爲星斗已經停止了移。偶爾一隻野兔從雪坑中蹦出,立刻引起戰馬的陣陣嘶鳴。野兔細,沒跑幾步就會被積雪陷個跟頭。但旅人和戰馬卻都不屑去欺負這些小東西,雪後世界太孤寂了,需要一些活來點綴。在不需要食的況下,沒有人願意讓染紅這無際的純白。
這條寂寞的路要走很長時間,參照去年跟九叔北上時的記憶,從弱水到盧龍塞之間上千裡的曠野中不會再有任何人煙。運氣好的況下,李旭和徐大眼可能遇到北上求財的商隊。運氣如果不好,他們只有在看見長城後才能找到補給。
涉過了託紇臣水後,積雪漸漸變薄。這條由南向北而流的季節河有無數個變幻不定的支流。每個支流的起源都可向西追溯到一個谷地之間。而那一個個東西走向的丘陵和谷地,則了阻隔暖風北上的重要障礙。每往南翻一個山丘,天氣就更暖和一些,接連翻越幾個溪谷後,積雪突然消失不見,半人多高,墨綠,尖端着些微黃的秋草再度出現在李旭和徐大眼面前。(注1)
“再有一百里,我們就可以看到索頭水了。”徐大眼指着不遠一座赤紅的矮山說道。這座山峰是北上的重要標記,不高,從山腳到山頂卻通呈火焰般的。被周圍墨綠的丘陵和曠野懷抱着,彷彿碧波中飄着的一朵紅蓮。
“也不知道突厥人霸佔了那塊牧場要做什麼?”李旭低聲迴應。如果不是突厥人強迫索頭奚部搬遷,偌大個部落也不會落到全族盡滅的下場。
“欺凌弱小而已,只有經常揮揮爪子,其他部族纔會意識到突厥這個主人的存在!”徐大眼微笑着解釋。
這個解釋顯然低估了突厥人的智慧,又走了十餘里後,徐大眼就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就在正南方,一座由木頭搭建的連營橫亙在了他們的必經之路上。
“好一座大營!”李旭和徐大眼心中暗贊。扭頭互視,在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不祥的預兆。
二人調轉馬頭,正繞路而走,行蹤卻早已被連營周圍的放羊人所發現。隨着一串低啞的號角聲,十幾個牧人四下包抄過來。那些牧人的騎甚佳,雖然是倉卒而致,卻在策馬疾馳的過程中調整出了一個扇面形騎陣。
徐大眼和李旭大驚失,這已經不是普通牧人能做出的行爲了。即便是了徐大眼半年訓練的霫族青壯,突然遇敵也擺不出如此整齊的陣勢。草原上,只有一個部落的牧人如此訓練有素。那就是突厥人,自稱爲蒼狼嫡系裔的突厥人。
“怕是一羣討債的!”徐大眼笑聲嘀咕了一句,馬向前行,同時張開了雙臂。李旭跟在他後,藉着他的掩護,把手輕輕按在了彎刀柄上。
“長生天保佑的朋友,今年秋天的收怎麼樣,牛羊抓足了秋膘麼?”徐大眼用練的突厥語向牧人們打起了招呼。這是各部落牧人面時最常用的問候,從說話的語調和空空的兩手上,來人足可以判斷出他是否懷有惡意。
牧人們卻沒有回答他的話,策戰馬越越近,直到把李旭和徐大眼二人包圍在一個狹小的範圍之,才停住了腳步,盛氣凌人地問道:“你們是什麼人,爲何鬼鬼祟祟地看我們的營地?”
“我們是舍部的牧人!到南方去販些茶葉!只是路過這裡,沒有任何惡意!”徐大眼用突厥語自報家門。二人此時穿的都是皮,乍一眼看去,的確與霫族的牧人沒什麼差別。
“牧人,我看更像是細。你們帶了什麼貨,先讓我們檢視一遍再說!”帶頭的牧人冷笑着說道,本沒打算放徐、李二人過去。草原上,一切大小部落都是突厥人的僕從,舍部是哪個民族他沒聽說過,徐、李二人鼓鼓的行囊卻引起了他極大的興趣。
“對,讓我們先檢視一下,才能斷定你們是不是細!”幾個端着弓的牧人跟着嚷嚷。眼前兩個來歷不明的年着鮮,一看就是兩頭羊。特別是走在後邊那一位,下的馬足足比尋常駿馬高出了兩尺,長也在七尺開外。強徵過來,肯定能得到大人們的賞賜。(注2)
“也忒囂張!”李旭和徐大眼怒火上撞,把手都按到了刀柄上。正思量着是否打傷這幾個無賴牧人,直接衝了過去。突然,遠跑過來幾匹駿馬,馬背上的武士一邊前衝,一邊大聲道“對面可是附離大人,我家主人盼您多時了!”
“怎麼有人認得我?”李旭驚詫地瞪大了雙眼。只見幾個肩披紅披風的武士旋風般衝到近前,揮皮鞭,將攔路的牧人打得哭爹喊娘。
“瞎了你們的狗眼,連附離大人都敢攔!”紅披風們一邊揮舞着鞭子,一邊怒罵。手持角弓的牧人頭領被他從馬背上下來,抱着腦袋跑,卻死活也弄不明白自己到底犯了什麼大錯。
“附離大人,您別跟這些蠢人一般見識!”打了一會兒,一個甲刺了個青狼頭的武士丟下鞭子,衝着李旭躬施禮。
“算了,算了,他們只是在履行職責!”李旭看了看鼻青臉腫地牧人們,同地說道。
“還不謝謝附離大人,你們這些蠢東西,不認識附離大人,還認不出這匹特勒驃麼?”武士的頭領轉過,衝着牧人們呵斥。
“謝謝附離大人!”倒黴的牧人們同時向李旭施禮,到了此時才明白自己得罪了什麼人。特勒驃是西域良種和契丹駿馬雜而得,突厥王庭培育多年才培育功的良種。整個突厥汗國,只有阿史那家族的人才有資格騎乘。眼前這個名字附離的年居然騎的是一匹特勒驃,大夥這頓鞭子捱得也的確不冤了。若不是軍爺們及時趕來,大夥繼續冒失下去搶了年的坐騎,恐今晚有人就會被拖死在草地上。(注3)
“沒事,沒事!”李旭有些連連擺手。無緣無故害得牧人們捱了一頓打,讓他心裡很過意不去。
“不知道什麼風把附離大人吹到我們這裡來,我家主人自打從蘇啜部回來後,心裡一直對您念念不忘!”前刺着狼頭的紅披風陷地問道。招呼過麾下武士,命令他們幫着附離大人牽馬墜鐙。
“恐怕是想念黑風更多些吧!”李旭心中暗暗苦。到了現在,他終於認出甲上刺着狼頭的紅披風是阿史那卻禺的侍衛之一,名字好像做褐鹿什麼的。既然侍衛們在連營外出現了,連營主人的份已經呼之出。
“你們幾個牽着大人的馬慢行,博,你去回報卻禺大人,說蘇啜部的附離大人到咱們營地作客來了!”褐鹿本不問李旭的意見,自作主張地安排道。
被做博的紅披風武士躬接令,飛馳而去。跟着,周圍就有低啞的號角聲響了起來。一陣陣,肅穆蕭殺,彷彿千軍萬馬在遠方對壘。
李旭和徐大眼再度互,知道今天肯定無法。只好騎在馬背上,任由武士們拉着自己的坐騎向營寨前走。越靠近寨門,二人心中越是震驚。與蘇啜部的木柵欄營地比,此簡直就可以稱爲一所巨城。雖然城牆是木頭搭建,箭垛、馬臉、敵樓卻一樣不,甚至連灌滿了水護城壕以及壕上的吊橋,都和中原的城市別無二致。而二人上次與九叔同行路過此地時,這裡還是一片無人的荒野。(注4)
正驚詫間,前方寨門大開。數百名紅披風武士魚貫從吊橋上衝將出來。馬蹄剛剛離開壕邊緣,立刻轉變方向,一個接着一個,以寨門爲中軸立了齊整的兩排。
“我家主人聽說您臨,一定高興得很。這不,他已經親自出來迎接您了!”褐鹿向李旭躬了躬,用手指將對方的目引向了營寨的正門。正門口,十幾名金甲武士簌擁着一個英俊倜儻的中年將軍緩緩地踏過了吊橋。不是阿史那卻禺又是哪個?
“兄弟,你好大的面!”徐大眼附在李旭耳邊,小聲調侃。
李旭心中有苦說不出,只能微笑着走向阿史那卻禺。馬蹄剛剛向前踏出幾步,兩側的紅披風們立刻手按肩膀,半跪在地上喊道:“恭迎附離大人!”
“恭迎附離大人!”阿史那卻禺邊的金甲護衛同時彎腰。
李旭大驚,擡便下馬。雙腳剛剛踢開馬鐙,一個紅披風武士早已衝了過來,用脊背墊在了馬肚子旁。
從小到大,李旭哪裡見過這般陣仗。一時間坐在馬背上下亦不是,不下亦不是,直窘得豆大的汗水滿臉滾。阿史那卻禺見他神尷尬,擺擺手,笑道:“你儘管向下跳,他們都是我的侍衛,對你一直仰慕得!”
聞得此言,李旭只好踩向突厥武士的脊背。對他來說,活人的脊背哪裡有平地穩當。晃晃悠悠,好不容易站穩了形,還沒等向替自己墊腳的武士道謝,又聽見阿史那卻禺大聲問道:“那位想必是名震漠東,巧計大破奚族鐵騎的徐賢者了。卻禺何等榮幸,今日居然能同時見到兩位年英雄!”
注1:託紇臣水,即老哈河,現已基本斷流。
注2:此爲漢尺。馬的蹄到肩隆稱爲高,到稱爲長。戰馬要求是肩高大於長。普通蒙古馬肩高爲一米三左右,唐代颯紫高大約爲現在的1.70米。
注3:特勒驃,唐代突厥良種,據說爲汗寶馬。唐太宗曾得到過一匹,連續作戰數日,戰馬不疲。後爲昭陵六駿之一。李世民評價其曰:“應策騰空,承聲半漢;天險摧敵,乘危濟難!”
注4:馬臉,唐代城牆凸起,用於抵消防死角,對攻城方形夾擊優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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