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校場走，左武衛大將軍麥鐵杖心中越是懊悔。城南校場是去年冬天李淵調集青壯特地爲左武衛將士們開闢出來的，考慮到麥鐵杖年紀較大，爲人細的李淵還特地在將臺上用木材和竹子搭了一個涼擁，以便他練兵時休息。而今天，他卻稀裡糊塗地跟李淵較上了勁兒。打贏了劉弘基這個晚輩，也沒什麼好風的。萬一失手將對方殺了，恐怕麥家與李家從此就結下仇。

而這一切起因不過是個婊子！麥鐵杖恨恨地看了邊的宇文述一眼，心道。他依稀記得，最初在酒席間提出歌、舞、琴三絕的，好像就是這位宇文述將軍。而兩次讓自己火冒三丈的，好像也是宇文述。想到這，他更加後悔自己的魯莽，連握著馬鞭的手，也越發沒有了力氣。

可現在是箭在弦上，由不得他不發。也不知道是有人故意通知，還是消息傳得本來就快，左武衛的將領們三三兩兩地打著馬向校場這邊跑。麥老將軍己經快十年沒跟人過手了，很多人都想一睹老將軍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的風采。好戲就在眼前，聽到消息的人誰肯錯過“告訴弟兄們拿出些神來，別讓人家笑了去！”李旭側，對自己下隊正武士a吩咐。後者輕輕點點頭，撥轉戰馬向幾撥弟兄們衝去。聽到命令，兩旅步卒和一旅騎兵迅速打起了神，以比平素訓練時兩倍還認真的態度走過了校場大門。他們的人數雖然遠遠於趕來看熱鬧的府兵，氣勢上卻不輸對方分毫。

“仲堅兄認爲弘基兄有取勝希麼?”李世民上前幾步，不死心地追問。他認爲，既然在所有人中李旭與劉弘基往時間最長，所以也應該對劉弘基的武藝最清楚。

“我不肯定，但麥老將軍戰意不濃！”李旭想了想，終於給出了一個令人稍微放心的答案。麥老將軍戰意不濃，這是他經過反覆觀察得出的結論。通過徐大眼傳授的觀人，李旭甚至覺得麥鐵杖老將軍現在本不想與劉弘基比試。只是風聲己經傳開，雙方任何人都沒有了主退出的機會。

“是麼?”李世民的眼睛登時一亮。兩強相爭，最忌諱有人心。李淵給孩子們講解兵法和謀略時，曾經多次向他灌輸過這個觀點。倘若事實真的如李旭所言，劉弘基的勝算就會大增。但劉弘基如果真的把麥老將軍打下了馬?好像也不是什麼好結果！

正在三個年胡思想的時候，李淵帶著幾個親衛緩緩走了過來。唐公的面還是那麼憔悴，只是眼神比方纔多了很多靈之意。

“仲堅，你和弘基往最久，他的武藝比你如何?”趁人不注意，李淵湊到李旭馬前，以極低的聲音詢問。

“無論對敵經驗和還是武技，晚輩都塵莫及。只在騎和兩項上，晚輩勉強能和弘基兄一比！”李旭仔細想了想，認真地回答。答完了，才覺到有人在悄悄地扯自己的皮甲，微微側頭，眼角的餘看見王元通焦急滿臉。

唐公李淵不會無緣無故問這些話題，他在此時相詢，必定是想到了破解眼前困局的辦法。李旭搖了搖頭，不敢謙虛，將二人在武藝上的差距如實奉告。

“我觀麥老將軍似乎戰意不強！”李淵接下來的話，登時令大夥對李旭刮目相看。

“仲堅哥哥剛纔也這樣說！”李婉兒高興地上前表功，卻被其父親一眼瞪了回來。

瞪完了兒，李淵再度上上下下掃視了李旭，直到把李旭看得頭皮都發乍了，才低聲說道:“現在是雙方都不想打，但都下不來臺。你年齡比弘基小一半，如果你替他出馬.……

“仲堅兄怎麼會是麥老將軍的對手！”李婉兒和李世民同聲抗議。與李旭日日在一起談文論武，三人雖然脾氣不完全相投，彼此之間關係卻很是很親。聽說父親讓李旭前去送死，李氏兄妹本能地反對。

“別！”李淵眉一跳，不怒自危。看看一雙兒，再看看茫然不解但表決然的李旭，低聲解釋道:“第一，麥老將軍自顧份，肯定不願意傷害一個比他小了近四十歲的孩子，所以仲堅即便輸了，也不會重傷。第二，我估計待會兒有人會替麥老將軍出場…

他的話音還沒落，就聽見點將臺前一陣紛。片刻後，有名穿銀甲的白馬將軍衝到了校場中央。

“麥老將軍乃國之干城，豈可輕易與人手。末將不才，願替麥老將軍領教劉別將武藝！”來人馬打盤旋，在場中大聲喊道。

“唐公的眼界好毒！”王元通等人低聲讚歎。方纔李淵要求李旭替劉弘基出戰時，大夥心裡都不甚滿意。雖然劉弘基在衆將中人甚高，但也不應該安排李旭替他出場。若論年齡，李世民的年齡豈不比李旭還小，他去手，麥老匹夫豈不是更不肯傷他?白馬將軍一下場，所有人的想法登時逆轉。方纔李旭和李世民二人只看出了麥鐵杖不願與人手，而李淵卻直接推算出了對方下一步舉。其眼見識己經比衆人高出不止一籌了，如此獨到的眼，他的安排自然有其道理。

沒等衆人想清楚其中細節，李旭早己打馬衝了出去。黑風材高，腳力快，與他同時下場的劉弘基本追不上其速度。沒等劉弘基出言反對，李旭己經衝到白馬將軍面前，手舉黑刀，大聲喊道:“既然將軍替麥前輩下場，卑職不才，願意與將軍討教一二！”

“旭子！”劉弘基焦急地喊了一聲。下場的這位將軍是麥鐵杖老將軍下武貪郎將錢士雄，劉弘基在去年冬天左武衛兵馬開進懷遠鎮時曾經和他有過一面之緣。據軍中傳聞，此人有萬夫不當之勇，尋常武將在他面前一個回合都走不到。自己今天挑戰麥老將軍，憑的全是一口氣，心中本來就沒存著僥倖的想法。若把好兄弟的也搭進來，這買賣就賠到底朝天了。

“弘基兄莫非覺得我技不如人。讓仲堅先替你鬥一場，我輸了你再上也不遲！”李旭向劉弘基擺了擺手，笑著說道。

“仲堅，你年齡太小！豈可與錢將軍比試！”劉弘基又急又氣，大聲呵斥。

“我們比的是武技，又不是年齡！我想，錢將軍亦不會因年齡而輕視於我！”李旭搖頭，笑著反駁。

三人在場上說不練，底下看熱鬧的府兵們就有些不耐煩了。登時，有人大聲喧譁起來，有人則拼命用橫刀敲打起了盾牌。

“戰！”“戰！”“戰！”府兵們一邊敲打盾牌，一邊大吼。

“檔l＂檔！”“檔！”金鐵鳴聲充耳不絕，震得人渾脈爲之沸騰。劉弘基見趕李旭不走，只好撥馬退了下去。

他一退場，四下的嘈雜聲立刻消失。到了此時，看熱鬧的人們才弄清楚，上場的是個娃娃兵，雖然人和馬看起來都很高大，但臉上才長出的須徹底暴了他的真實年齡。

“是個騎大黑馬的小屁孩兒！”有人低聲議論。

“個子不小，但結還沒長起來呢！”有人不住搖頭。心中暗罵唐公李淵兒戲，弄個十五歲年出來和赫赫有名的猛將較藝，這不是送死又是在做什麼。

“唐公欺人太甚，居然派個娃娃下場l”在點將臺上觀戰的左ig衛大將軍宇文自言自語般點評。聲音不大，卻足夠臺上所有人聽得清楚。

“本事沒長在年齡上！”麥鐵杖持了抨鬍子，大聲答道。今天第一次，他沒被別人的言談所激怒。

由錢士雄替自己下場，是麥鐵杖臨時做出的決定。這樣做倒不是因爲他怕自己技不如人，而是由部下出馬比試，無論輸贏，雙方的怨恨都不會結得太深。而對方居然也派了一個替來，則更合他的本意了。兩個當事人都沒上場，其他人代爲比試，氣勢洶洶的邀鬥就變了軍中游戲。無論誰輸誰贏，主帥都可以一笑而過。

想到這，麥鐵杖揮了揮手，命令道:“來人，傳老夫擂鼓，給兩位壯士助威！”

話音一落，戰鼓聲立刻隆隆響了起來。錢士雄和李旭聽見鼓聲，整頓好甲，各自打馬跑開六十餘步。轉對正了，同時舉起了兵。

“小夥子當心，長塑來了！”錢士雄大喝一聲，縱馬前衝。丈八長塑穩穩端平，直奔李旭的左肩窩。

他抱著和解的目的而來，當然不想下死手。對面的李旭也看出了對方的用意，縱馬上前，在長塑刺到前的一剎那擰揮臂，將掌中黑彎刀重重地砸在塑頭和塑連接。

破EraI！這是銅匠師父跟他練習了無數次的招。當時銅匠有言在先，此招沒經過任何實戰檢驗，不聽天由命。李旭不會用架，黑彎刀雖然長，但比起架來長度還差了無數尺，本無條件跟人對刺。所以，他只好拿銅匠師父的沒把握本領出來賭一賭。

只聽“檔l”的一聲，游龍般的長塑猛然彈開，卻沒有如同李旭預料的那樣失去控制，而是從頭部到中央彎了彎，卸去了大部分砸擊力道。剩下的力量傳到錢士雄手臂上，己經不足以令其兵離手。

“好小子！”錢士雄爲對手的普力大聲彩，後手外搬，前臂用力，那長塑似乎有了生命般，半空中抖了抖，藉著戰馬前衝的力道，再次橫掃了過來。

這一掃，人力與馬力合在一至有三百多斤。如果用黑刀向外頂，李旭保證自己得被這一塑掃下馬去。當即，他向前側面一探，主甩橙離鞍，將藏到了馬背的另一側。錢士雄一塑掃空，收招不及，眼睜睜地看著對手從自己邊跑了過去。

兩軍對衝，雙方騎兵通常只有一次照面機會。第一次不能打對方落馬，就要把此人給自己後的同伴。自己則藉著戰馬的速度衝向敵軍的第二排騎兵。但此刻是在校場之上，所以一個照面結束，雙方還要各自把戰馬兜回來再戰。李旭和錢士雄由著戰馬的慣跑出了五六十步後，各自調轉了馬頭。

“好！”校場下，喝彩聲猶如雷。武貪郎將錢士雄在決鬥中大佔上風，這是衆人預料之中結果。但與他放對的那個年破得巧，躲得機靈，嫺的刀法和騎也令人大開眼界。

軍中漢子子通常比較直，雖然府兵們與護糧兵之間積怨頗深，看到對方彩的表現，依然會扯開嗓子爲其喝幾聲彩。

二人再次催戰馬，錢士雄的長塑便不再故意留。通過剛纔第一試探，他己經覺到對手並非尋常年。輕視之心一去，手上的力道和準度大大增強。

李旭憑著銅匠師父不的招式，勉強又對付過了第二個照面。不用人提醒，他也知道自己不是錢將軍對手。那桿馬塑與步校尉所用的一樣，居然是有彈的。擊打塑頭時，本不可能讓它手。這樣，他在兵上就大大吃虧。每次都是別人先扎過來，他化解了對方先招，纔有機會還回去。

第三、第四、第五個照面，李旭忙得渾是汗。直到第六個照面，才終於冷子還了一刀。錢世雄微微抖了抖架，就把黑刀磕了開去。二馬錯橙功夫，還順勢刺了一手回馬架，把李旭了個手忙腳。

“小子，你再不認輸，我可不留了！”順著戰馬慣離接的剎那，錢士雄扯著嗓子大喊。能把彎刀使到這種地步，這年人也算手不俗。打他下馬，實在有些令人於心不忍。

“我要放冷箭了，將軍小心！”李旭頭也不回地回答。校場周圍過於喧鬧，所以二人說話時都拼命扯開了嗓子。彼此之間的談不對方聽見了，距離二人位置較近的府兵們也聽了個依稀大概。

“哈哈哈哈！”所有聽到這話的人，包括錢士雄自己都大笑起來。放冷箭之前還通知一聲，那還算哪門子冷箭。

儘管如此，衆人還是停止了喧鬧。鑼鼓聲和擊打兵聲影響耳力，如果年人真的放箭，弓弦聲就了錢士雄判斷冷箭的唯一藉助。大夥即便才，也決不能給李旭幫忙。

“怎麼回事?”點將臺上的麥鐵杖不清楚爲什麼戰鼓聲和擊打盾牌聲突然停止了，大聲喝問。

趁著二人的戰馬還沒圈回來的機會，有人立刻把李旭的話傳到了點將臺上。聞此言，所有的將軍忍不住莞爾。那個騎黑馬的年輸陣是早晚的事，大夥都是行伍出，心裡邊對最後的結果一清二楚。但此人敢主上前替上司接戰，又能在錢將軍架下支撐到過五個照面，也算難得一見的人才。當即，很多人都起了才之心，紛紛打聽起年的份來。

“此子是李淵的本家侄兒，據說曾在一次夜戰中殺了二十幾個高句麗刺客！看其今天手，恐怕將來前途不可限量！”宇文迷微笑著向衆人介紹。

“李家人才濟濟啊！”有人點頭稱讚。

同樣的話，不同人聽起來則有不同味道。有將領是真心羨慕李淵運氣好，家族晚輩中人才濟濟。有將領卻暗暗皺眉，不得錢士雄一時失手，揮塑將年人挑於馬下。

“傳老夫將令，錢將軍不要傷了他！”麥鐵杖大聲命令。看到李旭的法，他本來就起了才之心，此刻又聽說是李淵的侄兒，更不想讓他有任何閃失。

“是！”兩邊親兵答應一聲，剛轉去傳令。猛然，聽見校場中傳來一聲大喝，“看箭！”

衆人俱是一愣，趕凝神，只見武貪郎將錢士雄在馬鞍上猛然仰，後腦勺低磕馬屁，端端正正地來了個鐵板橋。

“好！”行家裡手們忍不住高聲喝彩。大隋朝爲將軍所配的愷甲頗重，錢士雄又素重場面，他上那襲鍍了銀的鐵甲說也有二十五、六斤沉。穿著如此笨重的愷甲還能在馬上做出如此靈活的閃避作，的確配得上百戰宿將的名頭。

喝彩聲喊完了，纔有人意識到，方纔們沒有羽箭向錢士雄將軍飛來，那個黑馬年手裡擎了一張弓，裡喊得聲音頗大，手指頭卻連弓弦都沒有。

“哄}”護糧兵們齊聲鬨笑起來。敢在比武場上這麼捉弄人的，李旭算是第一個。即便今天他輸給了錢士雄，護糧軍也爭足了面。

大夥這麼一笑，錢士雄臉上可有些掛不住了。腰擡就想持塑衝陣，剛剛在馬背上坐直了，耳畔又聽得一聲弓弦響。

“嘿！”錢士雄怒喝一聲，把剛剛直的又仰了下去。四下裡先是一片寂靜，然後又是一片鬨笑之聲。眼前天空瓦藍，哪裡有什麼羽箭飛過。

帶著近三十斤的愷甲連續兩次仰，縱使是以武貪郎將錢士雄之勇，額頭上也有汗冒了出來。知道再次被李旭戲弄後，他不怒反笑，小一夾馬肚子，靴子跟輕金橙邊，一邊直腰，一邊衝了上去。

剎那間，戰馬前衝了三十餘步。錢士雄慢慢起，無論對方再使花招，他也不打算閃避了。兩個人的距離只有一百多步，只要衝到近前，他一塑就能把對方推下馬背。

頭剛剛仰正，還沒等他向前觀，忽然，耳畔又傳來一聲風聲。以多年臨陣經驗，錢士雄知道羽箭來了。想要再次仰，哪裡還來得及。

只聽見“砰”地一聲巨響，接著，鍾兒、鼓兒、撓兒、錢兒在耳畔響個不停。彷彿衝進了一個水陸道場，四都是梵唱金鳴。眼前卻好像開了間染坊，紅、橙、黃、綠、藍，五錦緞高高飄揚。

好不容易從混中緩過神來，錢士雄凝神細看，只見一個材魁梧的年牽著匹駿馬，正笑地站在自己的坐騎前。

“錢將軍武藝高強，卑職甘敗下風！”李旭站在地面上拱了拱手，笑道。他只是一個旅率，不能自稱將軍，所以只好以卑職自居。

錢士雄見狀，趕翻下馬。一邊拱手還禮，一邊說道:“小兄弟好箭法，錢某自認不如。”說罷，低頭扯下自己的鐵盔，只見一冷森森的鵰翎不偏不倚在盔纓間。高半點，肯定飛。低一寸，破碎的將不是鐵盔，而是自己的面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