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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園》 第7章 盛世(八)

眼看著武士們已經靠近城牆,指揮投石車的波斯人爲了避免誤殺同夥,只好悻悻地停止了拋。灰頭土臉的守軍在低級將領的迫下,戰戰兢兢地從倒塌的城牆後出半個頭,向突厥人出零星的羽箭。但很快,他們便被蜂擁而來的狼騎嚇破了膽子,丟下弓,狼狽地向後跑去。任督戰的將領刀砍斧剁,堅決不肯回頭。

“殺死他們的男人,搶走他們的人,燒了他們的房子…….”見敵人如此弱,衝鋒中的部族武士們愈發士氣高漲。即便不小心被流矢所傷,也迅速地拔掉箭桿,趔趄著跟隨大隊向前撲。

“殺死他們的男人,搶走他們的人,燒了他們的房子…….”武士們像聞到了魚腥味道的蒼蠅,越衝越勇。靠近城牆豁口的用掌心按住斷牆,一躍而。距離豁口遠的則爭先恐後向豁口。還有個別膽大者異想天開,揮馬刀便向阻塞隘口的城門上剁去。結果令人喜出外,已經被投石車砸得搖搖墜的城門才被剁了幾下便轟然而倒,向武士們敞開了一條通往財寶與糧食的金大道!

“殺,殺,殺!”見第一波衝上前的武士已經攻擊得手,山谷裡的狼騎更是羣激昂。個別部落埃斤甚至不待骨託魯的將令,便率領麾下武士衝了上去。阿史那達曼,阿史那賀魯,阿阿史那湖羅等突厥親貴雖然還能約束住邊部衆,焦急的臉卻已經洋溢於言表。經過當年楊廣吃飯不要錢,樹上掛綢緞的的刻意炫耀,中原的繁華景象已經深深地在部族武士們的心裡紮了。中原的屏障已經倒塌,如山的財富近在咫尺,試問哪個人還能按捺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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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著部將們咄咄人的目,阿史那骨託魯不得不妥協。雖然在潛意識裡,他依舊認爲勝利來得太快。曾經把自己打得落荒而逃的李旭,不可能一點後招都沒留地任由葫蘆澗失手。但此刻他已經不由己,只能一邊調兵遣將,一邊在心中默默地向長生天禱告,禱告此戰不要再節外生枝。

長生天肯定聽見了骨託魯的呼喚,率先攻關牆的狼騎和部族武士幾乎沒遭遇到任何抵抗。殘破的城牆後,不斷傳來他們的歡呼與吶喊之聲。而這些歡呼與吶喊就像荒草上的火星,頃刻將後續部隊的士氣點得烈焰滾滾。也吞部衝上去,邪拔部衝上去了,烏樑部也衝上去了。轉眼之間,已經有兩千多名部族武士和狼騎衝進了關牆,後續的大軍依舊如水般澎湃而至。這種景讓骨託魯又一次懷疑了自己的直覺,雙一夾戰馬,在衛士們的簇擁下衝向了第一線。

他要在千軍萬馬面前展示自己的勇敢。昨天的戰敗主要是因爲準備不足,今天,他不會再重蹈昨日覆轍。除了邊著數千黑甲親衛外,山谷之後,他還事先準備了一萬五千多名弓箭手,即便一時失利,他也可以命令弓箭手出一條死亡地帶,斷不會再被中原將士粘著打。

關牆上被砸開的缺口太窄,狼騎們越向前,速度便越慢。急於塞搶劫的各部武士秩序很差,拼著命地向本不講究個先來後到,長尊卑。而骨託魯的號令在此時已經不管用,即便他亮出羊大纛,也沒有人給他讓出去路。

這是戰鬥的狂熱。武士們的心裡,此時已經沒有了對死亡的恐懼,沒有了對權勢的敬仰,只剩下了對財富,對勝利的。他們喊破了嗓子,不知道疲勞。破了肩膀,也不知道疼痛。被袍澤們踩腫了腳面,也顧不上罵。只是用盡全力氣向前,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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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此時,烽火臺上突然傳來一陣角聲,“嗚嗚,嗚嗚,嗚嗚————!”,低沉悠長,若虎嘯谷,巨龍初鳴。角聲方落,已經登上斷城的突擊者們全都停住了腳步。非但如此,衝到城門裡的武士們,也突然來了個急剎車,旋即看到了魔鬼般,一個勁地向後退,後退。山谷中的武士和狼騎們卻看不見前方的異常,仍在繼續地向前涌,將那些試圖後退的傢伙堵住,推著他們繼續前進。

前方卻不再是暢通無阻。只見城門附近旌旗搖,居然有四個團的步卒在校尉們的帶領下,沿著通往城牆頂端的馬道衝殺了下來。那馬道本爲替城頭守軍提供增援之用,此時卻被長城守衛者們反過來使,登時收穫奇效。狼騎和武士們沒料到靜悄悄的城頭居然埋伏了這麼多人,被殺了一個措手不及。已經衝城牆向前跑了小半里的先頭部隊發現後路出現敵軍。趕回奔。耳畔只聽又一陣催命角響,四個團的步卒從附近的樹林中,土丘後席捲而來,手中長槊橫刀揮舞,砍向突厥人如砍瓜切菜。(注1)

倉促之間,衝長城的狼騎與武士們哪裡能做出正確反應。有的慘一聲,轉便逃。有的試圖頑抗到底,被博陵弟兄立即刺蜂窩。攻擊得手博陵弟兄毫不停頓,解決完了衝關牆的敵軍,立刻迎面殺向城牆。在行進過程中,八名校尉互相配合,帶領麾下兄弟左一轉,又一轉,行雲流水般,將兩千四百多名弟兄叉在一起,組了一個三角大陣。

三角陣一抵近城牆,哄哄衝上來的武士們立刻抵擋不住。想繼續轉逃命,卻被自家袍澤簇擁著,半步也退不得。正惶急間,數百桿長槊替刺來,將無躲避的武士們全都捅葫蘆。

看到自己跟前袍澤的們的慘狀,狼騎和武士們嚇得“媽呀!”一聲,不顧一切後。後方的狼騎與武士卻依舊剎不住腳,繼續前衝。兩相之下,秩序更,幾乎是被博陵軍用長槊割葦子般,一層層割翻在長城豁口附近。

順著殘破的城牆瀑布般淌了下來,石般向城外滾。生命如秋葉,瞬間凋零,瞬間被山風吹散。被中原財富晃花了眼的劫掠者們卻沒有被人澆滅心頭的慾火,仍在不顧一切的前衝,前衝。

衝上斷城,被刺翻。踩著被刺翻的,另一波武士衝上斷城。發現前方的槊林,回頭已晚,只好被同伴的推搡著,主向長槊上送。一層層疊,直到城牆倒塌的泥土被人了沼澤,再也站不穩人的時候,部落埃斤的突厥伯克們才突然清醒,明白自己又上了一個大當。

“撤,遠離城牆。遠離城牆!”依舊不待骨託魯統一調遣,各部武士們紛紛後退。山谷裡的袍澤們本來不及與戰敗者協調行,只能人挨人,人人,靠無限制的騰出一線生存空間。

但這狹小的生存空間轉瞬消失,隨著一陣變化的鼓聲,攻擊得手的博陵軍沿著已經不存在的城門快速衝出。就在突厥狼騎和部族武士們的眼皮下從容整隊,然後踏著鼓聲的節奏,緩緩推向前方。

“又是如此!”被在距離城牆三百步進退兩難骨託魯後悔得差點將腸子吐出來。剛纔他之所以敢於下令讓武士們放手進攻,一方面是被形勢所迫。另一方面,卻是據“李旭已經殺出黃花豁子”這個報做出的判斷。按照骨託魯心中的小算盤,既然李旭已經在黃花豁子殺出去了,博陵銳就不可能在葫蘆澗這裡等著自己。等李旭發現上當從黃花豁子趕來,自己已經輕輕鬆鬆全取葫蘆澗隘口。

誰料,從黃花豁子那邊殺出去的本不是博陵銳,雖然當先的將領也打著李旭的帥旗。而眼前這隊從容結陣而戰的兵將,纔是貨真價實,如假包換的博陵軍,連昨天殺得突厥人個個膽寒的長槊和陌刀都沒有來得及拭。

舉著被人了淡紫的利刃,博陵軍死死咬住了突厥狼騎。葫蘆澗的地形比黃花豁子略寬,所以博陵軍前鋒所排三角大陣也比昨天略寬了些。兩千四百人排了近三十排,步伐與士卒間隔非常整齊。與此同時,從被突厥人砸破的斷牆後,陸陸續續翻出了兩千餘名江湖豪傑,清一的一手樸刀,一手皮盾,吶喊著附著與三角陣的兩個斜邊上。

那些江湖豪傑的配合生疏,但殺人技巧卻遠強於博陵士卒。突厥人的風頭被打下後,葫蘆澗兩側的山坡上幾乎了江湖豪傑們的雜耍場。落了單的突厥狼騎和部族武士本支撐不了一個照面,就被江湖豪傑們以簡潔無比的招式一刀剁翻在地,然後一刀砍斷脖頸,將淋淋的腦袋掛在了腰間金鉤上。

幾乎是被博陵軍的長槊推著,狼騎與部族武士節節敗退。昨天的一幕再次重演,在狹窄的山谷中,不悉步戰騎兵們本無法組織起有效抵抗。只用了半柱香功夫,博陵軍前鋒便推進到了投石車旁,兩翼護衛的江湖豪傑們立刻衝上前去,點起幾個火把向投石車下一丟,轉眼便將殺人利給燒一個烤攤子。

隨著山谷中的空地增加,更多的博陵士卒從長城後涌了出來。他們有的衝三角陣中,將陣首不斷擴大以適應漸漸開闊的地形。有的在校尉們的指揮下銜接於陣尾,慢慢匯聚一個巨大的方陣。在巨大的方陣前排與三角陣結合,五百多名手持弓箭的博陵子弟被保護了起來,他們在陣角鼓的的指揮下,不斷向前方拋羽箭,將狼狽不堪的突厥武士得抱頭鼠竄。

隨著參戰士卒的增加,方陣越來越長,整個長城守護者大陣漸漸形,有鋒,有刃,有翼,宛若一桿剛出硎的鎏金鏜。在整個鏜首的正中央,李旭被弟兄們用一輛大車推著前行。車前橫放著長槊,車後斜掛著角弓和彎刀。而李旭此刻的兵卻變了一面八尺多高的巨型戰鼓。每一下敲上去如雷擊山崩,震著敵軍的心臟。

“別,別,從容後退。谷外有咱們的弓箭手!”看到李旭出現,骨託魯知道自己在山谷中是無法再討到任何便宜了。事已至此,悔之勿用。逆轉的希只能放在山谷外嚴陣以待的後備兵馬上。只要李旭敢於追過來,骨頭託魯這回寧可冒著殺數百部族武士和狼騎,被各部埃斤與酋長們記恨的風險,也要置其於死地。

“從容後撤,從容後撤。山谷外有咱們的援軍!”大梅碌阿史那候斤趕吹響號角,將骨託魯今天唯一的正確命令傳遞了出去。聽到角聲,狼騎與部族武士們軍心稍定。雖然依舊被敵人追著打,但只要長槊與橫刀沒捅到面前來,有秩序的後撤總比沒秩序的後撤活下去的機會大。

眼看著骨託魯帶領敗軍就要退出山谷,長城頭第三次響起角聲。跟著,博陵軍與江湖豪傑們組建的鎏金鏜後突然生出了一個巨大的底座。數不清的河東弓箭手吶喊著接在了軍陣後,核心是一輛輕車,老長史陳演壽手持一柄牛角巨號,直立在輕車中央,布冠灰袍,雄姿英發。

看到長城守軍傾巢而出,骨託魯更無心在山谷中與對方糾纏了。下令邊嫡系丟棄部族武士和斷後的狼騎,以最快速度向自己準備好的陣地轉進。作爲核心的銳狼騎一逃,僕從的部族武士更沒膽量繼續送死,哇哇哇怪數聲,千瘡百孔的隊形轟然崩潰。埃斤、土屯、長老、薩滿們各不相顧,翻山越嶺逃散開去。

狼騎敗退,部族武士驚逃,戰場上的視野瞬間開闊。李旭猜到骨託魯要耍詭計,手中鼓槌錯落下,將戰鼓敲得如雷鳴山崩。周圍將士們聽到鼓聲,陣型再變。前排士卒丟掉長槊,從急追而來的江湖豪傑們手中接過一面面巨盾。後排弟兄士氣如虹,加快腳步,咬住骨託魯的尾追不捨。

敵我兩支兵馬一前一後,轉眼從山谷殺到了山谷外。阿史那骨託魯見到李旭果然來追,一咬牙,立刻搖角旗,命令自己事先埋伏好的弓箭手們執行壯士斷腕之計。一萬五千多名弓箭手終於得到施展機會,排三個大陣,夾住山谷出口,引弓攢。彈指功夫,便在敵我之間開出了一條死亡地帶。

攪纏在一道博陵軍與狼騎被生生切開,敵我雙方不再接,中間空出了一個寬約三十餘步的緩衝地帶。在這條暗紅的緩衝帶上,千餘名狼騎與部族武士含恨倒地,雙眼向骨託魯,目裡充滿了憤恨與不甘。

他們當中有很多是主綴後掩護骨託魯等人撤離的,卻沒想到大汗如此回報自己的忠心。早知道自己保護的居然是頭白眼狼,他們又何必捨死忘生?既然最後一刻自己死得如此不值得,那麼,此戰開始也許就是個錯誤。說什麼爲了整個突厥民族的生存?如果不聽從阿史那家族的號令,此刻的自己也許正坐在氈包裡,地喝著新鮮的羊。春天已經來了,牛羊已經開始抓膘,即便不南下搶掠,持續的災荒也已經看到了盡頭….但這一切都晚了。武士們只能用最後的力量舉起頭,回層層山川后的黃雲。黃雲之下,碧草之上,是他們的故鄉。

死他們。不要停下來!”被自己邊兩眼通紅的伯克、埃斤們看得心虛,骨託魯繼續狂喊。所有被殺的武士都是爲了勝利必須付出的代價。爲救幾十萬人而殺死幾百人,這個付出他認爲自己給得值。當然,被死的袍澤中,沒有一個人姓阿史那,沒有一個是裡流著蒼狼之的突厥貴胄。

突厥弓箭手們聞聽命令,舉起木弓,不停地重複同樣的作。敵軍沒有停頓,還在繼續前進。羽箭雖然到的山風的干擾,威力減弱了許多。但在如此近的距離下,依舊集宛若冰雹。

層層的鋼鐵“冰雹”落下,濺起濃濃的煙塵。劇烈的山風吹來,將煙塵迅速託向空中,變的雲霧。雲霧背後,博陵軍踏著不變的步伐,向前,向前。義無反顧。兩翼的江湖豪傑高舉皮盾,追隨。

逃到遠觀戰的骨託魯突然發現了一個令人驚詫的景象。此刻博陵軍的第一排士卒手中握得本不是自己所悉的長槊,而是一個巨大的盾牌。他們用巨盾護住了持盾者本人和第二、第三排士卒。第二排博陵士卒則將手中長槊繼續向前平,爲魚鱗般巨盾添加出鋒利的鰭刺。而從第三排開始,無論長槊手還是陌刀手,皆把兵向前排弟兄的後腦勺角度高舉了起來,一邊追隨著鼓聲前進,一邊將兵有節奏的左右搖擺。(注2)

煙斜霧橫,博陵軍,江湖豪傑、河東弓箭手組的巨陣走出山谷。風聲蕭蕭,落箭若雨,這個鋼鐵巨陣在滾滾煙雲中須爪張揚,鱗閃爍。

哪裡是陳演壽預料中的鎏金鏜,此刻煙霧中所藏的,分明是一頭剛剛出淵的巨龍。

傳說中,蒙恬修築長城時曾經在地基中封了一條小龍。

這條龍,已經在長城下沉睡千年。

今天,它終於自己醒來!

注1:團,爲大隋軍制一箇中級單位,每團設一個校尉,下管轄三百人。團下爲旅,設旅率一,轄一百人。與近代不同。

注2:一直設想著古代中國軍陣的模樣,終不可得。文中此陣爲瑞典長槍陣和中國梅花陣的結合,乃酒徒臆斷,行家勿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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