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長史悶哼一聲,手中號角落地,邊弓箭手立刻隊形混。突厥人看到目標達,趕抓機會展開反撲。但沒等他們第二次拉開弓弦,一陣激昂的角聲從敵陣中響起。老長史陳演壽手握號角,半蹲半跪,布袍被染,角聲卻連綿不絕,宛若虎嘯龍。
聽到角聲,河東將士重新抖手神,挽弓回。雙方弓箭手又開始較量起,每一刻都有人倒在箭下,卻再無人言退。
就在此時,隨著一陣悶雷般的鼓聲響過,山谷中又殺出一哨兵馬。快速向左右一分,直接撲向突厥弓箭手。
負責護衛弓箭手的蘇啜附離趕領兵迎戰,卻不料這次出來的河東兵馬甚多。分出了四分之一纏住了他麾下部屬,另外四分之三中的一分護在自家弓箭手陣外,兩分衝了突厥弓箭手陣大肆砍殺。
“以多欺,不算英雄!”蘇啜附離氣得大,舉著大的橫刀,在長城守護者當中往來衝殺,勢若瘋狗。他已經失去了自己的部落和族羣,如果再完不骨託魯付的任務,回到草原上將永無立足之地。
長城守護者們卻毫不理解他的苦衷,在底層軍的帶領下一轉,西一轉,不到半柱香時間,已經將蘇啜附離邊的親兵殺了個乾乾淨淨。
“我跟你們拼了!”紅了眼的蘇啜附離高舉橫刀,徑直衝向陳演壽的座駕。他想用自己的生命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對方卻不肯再給他機會。還沒等他靠近弓箭手陣列外圍,一名大將舉槊衝上,槊鋒一挑一引,將蘇啜附離絆倒於地,跟著一槊刺出,正中其哽嗓咽。
“河東姜寶宜在此,賊子速速束手!”挑起蘇啜附離的頭顱,姜寶宜大聲喝令。他是此陣的陣尾,關鍵時刻奉李旭之命殺出,一下子便發揮出了巨大作用。
蘇啜附離戰死,追隨他的霫族武士立刻散去。沒人保護的突厥弓箭手轉眼了待宰羔羊,被河東弟兄殺了個七零八落。掌管整個大陣的李旭見到機會,立刻調兵遣將,將完任務的陣尾調到相對平坦的左翼,沿左翼斜向前,以神龍擺尾之勢予敵軍以重創。
這夥生力軍的投立刻使得場上局面大變。抵擋博陵軍攻擊的突厥人本來就已經非常吃力,又不得不分出兵來去抵擋姜寶宜,立刻首尾不能兼顧。第一道阻攔眼看就要崩潰。氣紅了眼睛的阿史那達曼帶領親兵衝到博陵軍大陣前,揮斧猛劈,劈裂一面盾牌,直陣核。
李旭在陣中看得真切,揮令旗,命盾牌手們閃出空隙,放數百突厥人陣。然後敲響戰鼓,大陣迅速閉上缺口,陣一團團七蕊梅花著阿史那達曼等人快速旋轉,花蕊吐,三下兩下將陣的突厥人殺了。
阿史那達曼見勢不妙,轉走。周大牛和張江帶著親兵夾了過去,兩朵梅花匯,然後快速分開。阿史那達曼上登時多出了數個明窟窿,哼都沒哼,轟然而倒。
主將死,突厥人的第一道防線立刻告破。博陵軍加快腳步,衝向敵軍第二壘。阿史那賀魯趕領兵頂上,用自己本部兵馬攜裹著阿史那達曼麾下殘兵死戰不退。怎奈博陵軍越殺越勇,數息之間便將他心構築的防線捅了個千瘡百孔,搖搖墜。
站在羊大纛下,阿史那骨託魯心如刀割。他自喪父,年時屢屢遭始必兄弟的欺負,全靠親弟弟達曼這個神寄託纔不至於鬱悶至死。因此,於他心中,達曼就像自己兒子般重要,絕對不允許任人傷害。但今天爲了穩定軍心,他卻不得不將達曼派到了第一線去,然後眼睜睜地看著他被人捅死。
想到自己今天可能也會與弟弟“團聚”,骨託魯心裡更加淒涼。抹了一把淚,回過頭來,對著邊一個親衛打扮的人問道,“如果我今天戰死了。你可怎麼辦?是不是立刻去投奔他?”
那名親兵聞聽此言,立刻從腰間拔出刀,二話不說便向脖子上抹去。骨託魯嚇得手忙腳,上前一把將親兵死死抱住,一邊流淚,一邊哽咽著道:“我不過問問而已!你又何必去死?”
“自從嫁給了你。我什麼時候想過別人。骨託魯,你儘管放心。如果你今天戰死了,陶闊沒本事爲你報仇,跟你一道走勇氣還是有的!”扮作親衛的陶闊丟下刀,嗚咽著回答。
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才導致今天兩個曾經最放不下的人自相殘殺。但經歷了那麼多事,已經相信命運。是長生天安排了眼前這一切,作爲長生天的孩子,沒法抱怨,沒法抵抗,只能默默承。
“大汗何出此言!”另一名親兵打扮的人低聲喝問。“爲將者乃三軍之膽,豈可輕易言敗。我軍人數是敵人三倍,援軍馬上便到。此地形已經可以供騎兵展開,難道大汗不相信自己,還不相信狼騎的英勇麼?”
“滾!”雖然對方所說全是金玉良言,骨託魯依舊破口大罵。“你這個人。葬送了蘇啜附離一個人還不夠麼?如果不是你,我豈會這麼著急南下?”
捱了罵的陳晚晴不敢還,躬了一下子,默默地閃到一邊。骨託魯卻不依不饒,走上前繼續數落道:“你這個該詛咒的人。蘇啜附離爲你連命都搭上去了。你居然連眼淚都不肯爲他掉一滴。你的心腸真的比月牙湖底的冰還冷。我知道了,在你眼裡,他不過是把刀。我們,我們這幾十萬人,在你眼裡全是刀,對不對?江南大陳,恐怕在你眼裡,除了陳家外,其他人全是牛羊草木吧?”
陳晚晴被他罵得面蒼白,渾發抖。脣嘟囔了好半天,才冷笑了一聲,昂首回敬道:“大汗後悔了麼?後悔了儘管殺我,拎著我的頭去給李旭賠罪。看他是否會放過你,放過你的部落?”
阿史那骨託魯雖然詐,畢竟是個突厥人,遠沒對方靈巧。被質問得無言以對,頓了頓腳,悻然道:“我何必殺你。你這輩子無論毀了多人,也無法看到好夢實現。江南不會屬於你們陳家。江北也不會。那裡從來就沒屬於過你們陳家。”
說罷,不再理會陳晚晴,擁著陶闊繼續觀戰。看到李旭手持鼓槌,指揮千軍萬馬如手使臂,心中暗道:“輸給如此英雄,也不算委屈。可惜我一時糊塗,讓這麼多突厥男兒爲我殉葬!”
正沮喪間,忽然聽到山谷左側一陣喧囂。正在擴大戰果的河東兵馬突然放棄對手,轉原地結陣。跟著,數桿大纛挑過山樑,從黃花豁子附近趕來的一部分突厥兵馬終於到達的戰場。
沒等骨託魯抹額相慶,又一哨兵馬呼嘯而來。竟是距離此地最近的一部突厥狼騎,聽到葫蘆澗的角鼓之聲,在阿史那步真的帶領下主趕來援救。兩支新銳聚集到一,立刻頂住了姜寶宜的攻勢。李旭見到這種況,不得不重新調整隊列,命令河東兵馬向博陵軍側後收。阿史那賀魯也藉此機會重新調整部屬,居然和援軍一道將劣勢又搬回了幾分。
時間拖延越久,對長城守衛者們肯定越不利。剛纔陳晚晴的話說得雖然刺耳,但突厥人在大營裡休息的那部分兵馬很快便能趕來卻是事實。此外,骨託魯戰前對形勢估計不足,爲了儘快破城,將狼騎徒步帶上了戰場。而趕來援救他的狼騎作戰目的不是爲了破城,自然也會策馬而至,充分發揮自家的特長。
在山谷中會戰,無論突厥人是步兵還是騎兵,博陵軍都有必勝把握。在山谷外相對開闊的地方以步對騎,人數又遠於對方的況下,李旭卻真的未必能力挽天河。
想到最後勝利可能在一點點向自己傾斜,骨託魯的心漸漸好轉。手臂用力攬了攬陶闊的腰,地解釋道:“剛纔我的話並非完全是胡說。如果我不幸戰敗,你帶著咱們的孩子去投奔李旭,以他的爲人,絕不會讓你們母子人欺凌。而去投奔我那些族兄,恐怕不到一個月時間,咱家的部衆和財產便全被他們吞了。你們母子能留下三頭活命的小羊都得謝長生天!”
陶闊輕輕點頭,珠淚滾滾而落。骨託魯用大手在臉上抹了抹,繼續道:“如果此戰我僥倖勝了。攻破長城後,我也不會傷害李旭的妻兒。你去出面收留們。附離是個英雄,值得我尊敬。不像某些中原貴族,只想著自家,眼裡從沒有別人!”
陳晚晴知道骨託魯在拐著彎罵自己,心中百般滋味織,臉上的表卻裝作什麼也沒聽見。想到蘇啜西爾當年的夫妻之恩,又想到蘇啜附離爲自己做得諸多事,暗自思量道:“我真是把他們兄弟只當復仇的工麼?我真的有那麼冷酷無?兄終弟及,在草原上本來就合合理,我又做錯過什麼?如果沒有我,突厥人便不會南下,這話有誰會信?”
轉而想到剛纔骨託魯說話的神態,心中愈發淒涼。大陳國復國是空,昔日王謝兩家的水榭歌臺,終究要變瓦礫場。自己原來堅持復國,只是不願意面對現實罷了。眼下即便塞上諸部打到江南,會真的扶持一箇中原王朝起來麼?恐怕,這些永遠是夢罷了。
如果這些是夢,那自己此生抓住了些什麼?月牙湖畔與蘇啜西爾兄弟剛剛相識的那段日子又涌的心頭。雖然年代已經非常久遠,卻歷歷在目,宛若昨日。
正沉沉想著心事,耳畔又有角聲傳來。陳晚晴舉頭去,看到就在來援的突厥人後,一面紅旗耀眼奪目。旗面上寫著斗大三個字,“河間?王”。正是奉李旭之命埋伏在山間多日的王伏寶,接到烽火臺上的信號,率領部衆殺來。
這一下,局勢愈發撲朔迷離。幾波突厥軍隊和中原軍隊你隔著我,我隔著你,往來廝殺,各不相讓。沒等雙方主帥據新的形勢調整戰,遠遠地又是一聲號角,河東竇琮率領部衆從骨託魯的側面殺來。麒麟谷撤下來的各部聯軍也於阿史那陌米帶領下急匆匆趕到。
如此混的局面,雙方主帥當中若是誰能一眼看出勝負,那簡直就是神仙下凡了。骨託魯這邊人多勢衆,但王、竇兩支兵馬趕到後,李旭一方人數也不能算。李旭麾下將士驍勇善戰,可幾哨兵馬實力差異巨大,綜合起來,未必比狼騎好上多。士卒們也都明白,能不能倒對方,取得決定勝利就在今天,因此人人勇,個個爭先,百死而不旋踵。
竇琮所部人數最,卻都是輕甲騎兵,正好適應山谷外圍的相對平緩的地形。帶領麾下弟兄快速甩開哭笑不得的部族武士,佔據一個山坡,然後他馬刀力向前一揮。轟隆隆,馬蹄聲令風雲變,數千騎箭一樣刺到阿史那步真面前。
阿史那步真麾下原來都是騎兵,此刻卻要站在地上接駿馬的踐踏,甭提心裡有多彆扭了。可別扭歸彆扭,仗打到了這個地步,誰也不敢怠慢。抖擻神,聚集團,拼死纏住竇琮所部,堅決不放其向戰場核心靠近。
最後趕來的阿史那陌米見自家兵馬被竇琮所部騎兵踩得橫飛,心中大怒。帶著邊數千親衛直撲竇琮側翼。他這邊剛剛做出調整,與突厥人糾纏廝殺的王伏寶也立刻改變戰。分出一部分人來纏住自家對手,派遣軍中銳一口咬住阿史那陌米所部的咽。
雖然是軍中銳,竇家軍的戰鬥力依然不如對方。與敵軍接後,隊伍居然迅速被衝散。將士們各自爲戰,彼此互不相顧。好在這些人都是流寇出,悍不畏死。因此隊形雖然了,士氣卻沒有毫降低。很多弟兄寧可憑著捱上突厥狼騎一刀,也要一刀捅進對方裡邊,與敵人同歸於盡。
正所謂狹路相逢,勇者勝。短時間,阿史那陌米還真拿王伏寶的麾下將士沒什麼辦法。他這裡一耽擱,阿史那步真那邊立刻險象環生,大將竇琮三番五次帶著親兵從阿史那步真邊衝過,每次都能將步真麾下的弟兄捲走幾百個。
阿史那思見不得自己弟兄吃虧,也立刻帶了幾千人趕過來,與阿史那步真二人合兵抵擋竇琮。他們這廂用了近萬將士,才勉強把三千河東輕騎擋住。戰場中央,阿史那賀魯那裡卻又發了變故。一支不知道從何出飛來的短矛正中阿史那賀魯的口,將其和後的護衛直接穿了葫蘆串。
阿史那賀魯戰死,塞上聯軍的第二壘告破。骨託魯毫不猶豫,立刻將第三壘的阿史那奚,第四壘的阿史那玄,和第五壘的阿史那保柱等人全部派上去迎戰。自己帶領侍衛和阿史那候斤隨幾名大將後,轉守爲攻,誓與博陵軍死拼到底。
骨託魯心裡很明白,眼前這仗既然已經打了滾雪球,勝負便不再取決於自己和李旭誰的指揮更高明一些。敵我雙方誰能堅持時間更長,誰能投更多的援軍,誰便能取得最後勝利。李旭所部兵馬已經佔了守軍的大半,剩下的長城守護者未必能發現戰場上的形勢迅速殺出來幫忙。而自己剛纔爲了扭轉局勢派遣湖羅到大營中去收攏的兵馬,看看時間卻快到了。
骨託魯能看勝負的關鍵,李旭又何嘗看不。他與陳演壽的安排本來是迅速擊潰一部分敵軍,形到卷珠簾之勢。趁機重創骨託魯的嫡系,消減其威和對聯軍的控制力。怎奈人算不及天算,大夥事先誰也沒有想到骨託魯居然急拼命,以最快速度將全部兵馬集中到了一。敵我雙方已經戰了兩個多時辰,按目前況看,消弱骨託魯實力的目的的確已經達到,但倒卷珠簾之勢肯定形不了。敵我雙方糾纏不清,如果在短時間分不出勝負的話,恐怕出戰的中原兵馬連全而退都不可能!
想到此節,李旭心中暗暗著急。他知道以李建的應變能力,自己既然叮囑他守好家門,他便肯定不會主出來接應。可萬一再有一支敵方的生力軍突然出現在戰場上,今天的所有戰果恐怕都要吐出來,並且還要搭上幾倍的利息。
正是人慾擔心什麼,越會發生什麼事兒。沒等李旭做出是捨棄一部分弟兄,收兵撤回長城之;還是再堅持片刻,以便局勢明朗的決定。遠方煙塵大起,伴著呼嘯的山風,數以萬計的狼騎嚎著殺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