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
什麼意思?
黃梓瑕跟著一行人出了王府,與永濟長慶一起坐在宮車中前往太極宮,一路冥思苦想。
宵的長安,馬蹄和車的聲音回響在寬廣的道路上,幾乎也回響在黃梓瑕的中。
翻來覆去想著這兩個字的意思,可是想來想去,都覺得李舒白可能只是讓自暴自棄,死了算了——這混蛋,關鍵時刻,真的完全不打算救自己嗎?
正在幾乎要抓著車壁哭出來時,永濟拉長聲音,說:“楊公公,已經到太極宮了,下車吧。”
頭皮發麻,卻也無計可施,只能跟著他下了車。
早已空落了百年的太極宮冷清無比,和外間蕓蕓眾口傳說的冷宮一般無二。
長夜之中,遠遠看去后宮沉在一片黑暗之中,只在立政殿前點了數盞宮燈,照亮了朱紅的門墻廊柱。
黃梓瑕跟在永濟和長慶后,一步步走進立政殿。
青磚地上鉆出茸茸的青草,最長的,甚至已經沒了腳踝,腳踩上去時,因為而有一種不穩定的飄忽。殿門口的石燈籠已經在風雨中變得斑駁,燈照出來,讓人可以清楚看見上面青綠的苔痕。
檐上垂下的石蓮,柱子上剝落的朱漆,都讓人清楚地覺到,自己的,是一許久未曾心打理的宮宇。哪怕再宏偉華麗,依然是人行經的,被忘的地方。
王皇后邊的人都是能干的,下午皇后剛剛遷太極宮,如今立政殿已經清理得干干凈凈,一切陳設舒適妥帖。
已經是凌晨了,王皇后卻還未歇息,在殿后的榻上坐著,或許是在等。宮們送上了熬好的雪酪粥,配著四樣致小菜。王皇后慢慢吃著,不聲,優雅緩慢,仿佛已經完全忘記了有個從王府召過來的小宦站在下面,戰戰兢兢地等候發落。
等到用完宵夜,撤去了幾案,王皇后漱了口,喝著一盞顧渚紫筍,終于緩緩開口問:“楊公公,你是否覺得,這太極宮中長夜漫漫,似乎過于冷清?”
黃梓瑕只能著頭皮說:“若心存熱鬧,便到是鬧市。若心冷清,或許到都是冷寂之所。”
王皇后抬起眼皮子了一眼,聲音和低宛:“楊公公,我如今移居太極宮,全是拜你所賜;我現下心緒寂寥,也全是你一手促。不知我該如何回饋公公,才能不負公公贈我的這許多恩惠呢?”
黃梓瑕聽得話中的意思,只覺得中一團火焰在燒灼著,后背的汗迅速地滲了出來。在心里拼命地思考著“真”的意思,一邊說道:“皇后今日移居新宮,就算為了吉祥如意的彩頭,應該也會善待奴婢,給予寬容……”
“寬容?”王皇后角微微一揚,眼中卻是冰涼的,“你之前在王家胡言語時,可曾想過對本宮寬容?”
而你呢?在除掉一個又一個自己過往的舊人、親人和人時,那種冷狠毒中,又何曾想過今日?黃梓瑕心里這樣想著,卻無法出口,只能低頭站在那里,眼睜睜看著自己額頭的一滴汗水落在腳邊的青磚地上,久久無法滲進去,留著一個顯目的青痕跡。
王皇后又環顧四周,仿佛自言自語般,說道:“何況,這宮闈中,何來吉祥如意?當年長孫皇后便是死在這立政殿中,這宮里,就算再華絢麗的地方,又怎麼可能沒有死過人?”
黃梓瑕盯著腳下又緩緩湮開的一滴汗珠,勉強說:“長孫皇后是一代賢后,得太宗皇帝一世敬,皇后必然也能如一般,永獲圣眷。”
“哼……如今說什麼都晚了,楊公公。你若當初有現在的一半機靈,你就該知道,有些事,該說的,不該說的,決定的是你的一條命!”
這一句話在耳邊響起,如同雷霆震怒,讓忽然驚覺。真,真,該死的李舒白,原來指的,是這個意思!
在一瞬間神至心靈,明白過來,立時跪倒在地,向著面前的王皇后重重磕下一個頭,說:“求皇后殿下聽我一句話,只一句,說完之后,我今日便死在這里,也是心甘愿!”
王皇后冷笑著,緩緩問:“什麼?”
顧左右而不言。
王皇后緩緩抬手,示意邊人都下去,伺候在外,然后才冷冷地看著,也不說話。
黃梓瑕又向深深一拜,然后才抬起頭,說:“皇后殿下,奴婢知道自己是必死之人,死在何時何又有什麼區別?只是不知皇后殿下要給我一個什麼罪名?”
“需要罪名麼?”王皇后冷冷地看著,輕蔑如俯視一只螻蟻,“你知道本宮最大的,算不算死罪?”
“自然是死罪。”黃梓瑕恭恭敬敬地說道,仰頭看著,“但如今奴婢有句話想要告訴皇后殿下,或許您聽了之后,會覺得此事尚有轉圜余地。”
“說。”
黃梓瑕聽到自己的心口怦怦跳得厲害,知道自己的命就在這一句,但愿李舒白告訴的,這能有用。
深吸了一口氣,輕聲說:“奴婢還記得,三年前我十四歲,第一次到皇后您的召見,那時您對我說,若我有兒,或許如你一般大,如你一般可。”
王皇后的目僵在上,面在此時的燈下變幻不定,靜默許久,然后才緩緩問:“你……是三年前那個……”
俯下,長跪在王皇后面前:“罪黃梓瑕,叩見皇后殿下。”
王皇后冷冷地問:“你明知我惡你而要你死,又為何對我自示己短?”
“皇后殿下的,已經得了皇上寬宥,我相信,皇上與皇后深篤,回復鶼鰈之指日可待。而奴婢這個,卻是真正關系奴婢生死的大事。奴婢愿意將自己的命到皇后殿下手中,以后皇后殿下若擔心我會對您不利,只需要輕輕放出一句話,奴婢便有萬死之刑,本不需您親自手。”
王皇后沉默不語,端詳著凝重的面容許久,才徐徐站起,走到窗邊,凝視著外面微弱的燈火。的側面弧線優,如一朵白牡丹在暗夜中靜靜開放的姿態。
黃梓瑕著的側面,心中揣度著翻面的幾率。后背的汗還沒有干,冰冷沁進的,讓不由自主滿寒意。
也不知過了多久,才聽到王皇后的聲音,不疾不徐,不輕不重,依然是那種雍容低沉的聲音,在殿響徹:“你是不是以為,把自己的命送到我手上,我就會因覺得你有可用之,就將之前你冒犯我的事,全部掃去?”
“黃梓瑕不敢!”仰著王皇后,懇切地說道,“但我想,皇后殿下定然知道當年太宗皇帝與魏征舊事,武后與上婉兒之誼。世事變幻,國仇家恨尚且可以變遷,只要我能為您所用,前塵往事又有何關系?”
王皇后緩步走到面前,垂眼看著跪在地上的,目一寸一寸地自的頭上,肩上,腰上下,許久許久,這個一直強橫的人,忽然發出輕不可聞的一聲嘆息,說:“既然如此,你的命,我先握在手中。若你今后不能供我驅馳,我再收不遲。”
“多謝皇后殿下開恩!”黃梓瑕俯頭,覺到自己全的冷汗已經刺進全所有的孔。但也不敢拭,只能一不地低頭應道。
王皇后沒有理會,又在面前站了許久,才低低地說:“黃梓瑕,黃梓瑕……你也算是對我有功了。”
黃梓瑕愕然,睜大眼睛看著。
“若沒有你,或許我一世也不知道雪的死,更不知道竟是……死在我的手中。”咬牙關,終于艱難地出那幾個字,然后,才長長地呼出一口氣,“若不是你揭,也許我直到死后,在地下遇見的時候,才會知道自己如此罪孽深重……到時候,我真不知道自己用什麼面目去見……”
黃梓瑕默然無語,在心里想,然而你又要拿什麼面目,去地下見一直敬你如天、你如母的錦奴,去見為了報你當年恩而不辭千里奔波、護送故人兒上京的馮念娘?
“罷了……又算得了什麼。”王皇后回在榻上坐下,扯過一個錦墊靠在窗下,仰頭著窗外耿耿星漢,宮燈芒已盡,倒懸的銀河橫亙于太極宮之上,點點星辰如最微小的塵埃,傾瀉于天。
黃梓瑕聽得的聲音,仿佛從心肺中一字一字出來,堅定而冷地說道:“既然我能從歌舞伎院中登上大明宮最高,便能有從冷宮中再度回到大明宮的一日!這大唐,這世上,能擊垮我的人,還沒出生!”
黃梓瑕跪在面前,百集,一時無言。
而這個強的人,在半殘的宮燈之中,在凄清寂靜的古宮之中,臥看著窗外的星河,在這一瞬間,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臉,也將一些即將落的東西,抹殺在自己的掌中。
宮點點滴滴,長夜再長也終將過去,耿耿星河曙天。
黃梓瑕默然向磕了個頭,想要起退出時,卻忽然聽到王皇后低喑的聲音,緩緩傳來:“黃梓瑕,你這一生中,曾遇到過讓自己覺得不如死掉的絕境嗎?”
黃梓瑕應道:“是的……在我的父母家人全部死去,我被指認為兇手,四海緝捕時。但我沒有想死,我就算死,也不要帶著一個毒害全家的罪名去死!”
“而我卻真的曾有過……想要死掉的那一刻。”靜靜地臥在錦榻之上,織輝煌彩繡的七重紗覆蓋著的軀,淹沒在與錦的簇擁中,如瀑的黑發宛轉垂順地蜿蜒在周。素凈的面容上,滿是疲憊與憔悴。
“你……見過雪嗎?和我長得,是否真的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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