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樓吹燈,各自安置不提。
☆、空外音
音樓在肖府奉若上賓,因為府里主子不常在,又沒別人要伺候,如今一到,下人鬧不清原委,自然百般盡心。
肖鐸真是個微的好太監!音樓對著他派人送來的金銀角子直樂,袋口揪攏了提溜起來約份量,對彤云笑道:“估有二三十兩,這下子咱們有錢了。”
先前真窮得底兒掉,在泰陵里雖然狐假虎威,但一不拔還是不的,最后箱底的那幾兩銀子還是全供出去了,荷包兒,比肚子還癟呢!如今到了這兒,一下子就又富余起來了。知道肖鐸的意思,深宅大院別愁花不了錢,下人們往來,打賞做臉還是需要的。沒的人說新來的娘子小氣,當面不好喧排,背后不得指點。
近前服侍的人見者有份都發了賞,音樓又覺得不大好意思了,“你看咱們在肖掌印面前窮出了名,八是高從多說咱們到賒賬,他都知道了,才打發人給咱們送錢。”捂住了眼睛,“往后可沒臉見他了。”
彤云開解,“沒事兒,您連命都是他施舍的,再施舍點錢財,那也不算什麼。”見左右沒人,又道,“您別當他這些好是白扔的,肖掌印行的是長遠之計,他瞧準了您就是個礦,開出來最次也有狗頭金,到時候還愁不能連本帶利收回來嗎?就跟地主放賬似的,年底一塊兒結算。地主督主一字之差,實際也是個差不離。”
彤云世事明,音樓也心安理得起來,橫豎欠了就還,他以后派得上用場,竭盡全力也就是了。月窗外尾森森,站在窗前看了一陣子,想起了家里人,嘆道:“我進宮,弄得要死要活的,那麼長時候了也沒人來探我,大約都當我去了吧!”
的底彤云都知道,的確是步太傅家的小姐,不過不是嫡,是庶出。母親在六歲時過世了,就記在正房太太名下養活。那位太太自己有個兒音閣,比大半歲,談不上飛揚跋扈,但占優,這也是人之常。音樓就那麼窩窩囊囊地長大,長大后恰逢宮里選秀,又窩窩囊囊替音閣進了宮。說起來還是有些辛酸的,不過倒沒有怨天尤人,就像摔了一跤把腦子摔壞了,不高興的事全忘了,仿佛從來沒有過委屈,管大太太娘也得心甘愿。只是難過的時候想家了,等不來藉,自己站在窗前愣神。愣著愣著愣紅了眼,就說風里夾沙迷了眼睛,三句兩句玩笑一說,就帶過去了。
那會兒才進宮,要提防的人多,不敢讓別人知道步家拿頂替嫡。現在在肖府上,就算肖鐸清了底細也不打,因為皇帝瞧中的是的人,和的出沒什麼相干。
“您別再惦記那個家了,往后咱們好好的,混出點出息來給們瞧瞧,他們進京跪在您跟前磕頭,求著管您姑,咱們還不愿意搭理呢!”彤云忿忿道,“我們家那會兒是太窮了,那麼多孩子怕養不活,才把閨送進宮的。但凡手上靈便的人家,哪個不想法子躲人頭兒?您家倒好,老太爺朝中為的,不知道皇上病勢沉疴時選秀是為什麼?還讓您頂替嫡,這不是把您往火坑里推嗎?您不是太太養的,難道也不是他養的?”
音樓不記仇,因為總能發現點別人的好,垂著角道:“我爹不當家,家里都是太太說了算。我爹人很好,我上京城,他心里難過,送了我很遠。”
那麼一點恩德,虧逢人就說,傻乎乎了那麼久。彤云哂笑,“那是他對您有愧,既盼著您能有個好位分,又憂心您前途未卜。死了終歸還是心疼的,畢竟自己的骨麼!”
這人這麼不留面,音樓直瞪,“你不能我好過點嗎?”
彤云忙著給鳥兒倒食水,本沒空看,“您別裝樣兒了,其實心里都知道,裝傻充愣糊弄自己呢!”
說得也是,音樓看著糊涂,其實可聰明了。但是人活著,糊弄不了別人再糊弄不了自己,那日子沒法過了!總要自我麻痹一下,安自己至父親是疼的,要不魔癥了,記恨上全家所有人,那活著也沒意思了。
們正說著,門外有人邁進來,沒來得及換裳,還穿著宮監的月白蟒袍,兩手背在后,著單寒的嚨斜眼道:“真是一出好戲,沒想到娘娘居然不是步太傅的嫡,這樣貿貿然進宮,要是給查出來,可要禍及滿門的。娘娘恨不恨他們?要是恨,臣一本參上去,步氏把那個逃避選秀的兒送進泰陵守陵,您就可以正大明進宮封了,如此一來豈不兩全其?”
主仆倆一看是肖鐸來了,彤云忙蹲行禮,他擺擺手免了,自己對音樓唱了個喏,“給娘娘請安。”
音樓嚇了雨天里的蛤蟆,愕在那里半天,訝然道:“廠臣這麼早就回來了?”
他笑道:“這府邸建有半年了,我在這里逗留的時間不超過三天。眼下娘娘在我府上,不瞞娘娘說,肖某歸心似箭。”
他上占便宜也不是一回兩回,不局促誓不罷休。音樓老實,果然規規矩矩飛紅了臉,可也顧不上,期期艾艾道:“咱們先不說別的,您剛才說要本參奏,還是不要吧!我一個人遭罪就算了,音閣都許人家了,讓太太平平嫁人,別去禍害了。”
“自己弄了這樣,還管別人死活?”肖鐸旋過,捋了曳撒在圈椅里落座,底下人敬獻了茶,他翹起小指著雨過天青的杯蓋兒,眼波在臉上兜了個圈,含笑道,“我可不信您一點兒怨恨都沒有,心里有恨就發泄出來,臣不會坐看您委屈,只要您一句話,管步氏好。”
他的笑容里有狠的味道,他知道自己不是在開玩笑,果然同意,明天就能把步馭魯一門挫骨揚灰。
惶惶擺手,“不不,那是我的基,你把步氏毀了,我算什麼呢!我的那點私事上不得臺面,不敢勞廠臣費心。再說吃虧也不是一回,我早習慣了。”
他角的嘲弄遮擋在茶盞之后,曼聲道:“娘娘心地真好,愿自己吃虧也要全別人,您的嫡母和姐姐可念著您的好?只怕別人正舒舒坦坦用著吧!”
這話自不必說,們能念才是日頭從西邊出來了!也有點氣惱,不過一霎兒又想通了,坐在炕沿嘀咕:“們待我是不怎麼好,可也不怎麼壞。我在家時沒苛扣我吃喝,穿打扮也過得去,為這麼點小事就把人怎麼樣,我心里會不安生的。”
彤云訝然道:“這還小事吶?您是好了傷疤忘了疼啊!您忘了您掛在梁上做臘啦?要不是肖掌印,您這會兒已經土為安啦!”
“那不是沒死嗎!”獻地沖肖鐸笑笑,“我也是因禍得福,如果沒進京來,我也不能認識廠臣您啊!可見一切都是命里注定的,我不怨家里人,還要激們呢!”
既然自己不在意,他也沒什麼可追究的,因一笑道:“娘娘果然會說話,這麼一來倒是臣多事了。也罷,打斷骨頭連著筋,臣也知道里頭的難,不提便不提吧!”又問,“娘娘用飯沒有?臣那里置辦了席面,請娘娘賞臣個臉面?”
他笑的,打商量的語氣,手卻已經遞到面前了。如此這般,音樓不能拒絕,只得打掃下嗓門道:“廠臣一片心意,我要是不去好像不大好。”
遲遲沒來搭他的手,自己著帕子往外走,走到廊下才發現不知道花廳在哪兒,還是得等著他來領路。
彤云本來要跟出去,肖鐸抬手阻止了,“咱家用飯不邊上有人閑站著,要麼坐下一起吃,要麼走得遠遠的。”
真是個不講面的人啊!要跟他同桌吃飯,別說這輩子,就是下輩子也不夠格。這是擺明了不要人跟著,彤云沒辦法,隔著窗目送主子,越看越像砧板上的。也是個可憐人,被皇帝惦記就算了,太監還來湊熱鬧。左右逢源的日子不好過吧?/倒不至于,畢竟肖鐸忌諱皇帝,尚且不敢把怎麼樣,不過揩油剪邊肯定不了。人心,便宜被占慣了也就默認了,漸漸把他當了知己,當了心的人,沒準兒就開始走榮安皇后的老路了。
肖鐸不是好人,音樓也是知道的,可他表面功夫實在做得漂亮,人誤以為他不會算計你,其實都是假象。不兩面三刀,那就不是個太監!忠肝義膽的也有,但可以肯定,絕對不會是他,因為耿直的太監干不出這些撥人的破事兒來!
“娘娘?”他有些幽怨地著,“您這是……”
這是不自在的表現!音樓無語蒼天。憋得慌,也只能憋著,誰讓寄人籬下!他托胳膊,能不能架著一個地方不?能不能不要來回?這不是調戲是什麼?打著伺候的幌子這麼對,年紀不大,不了他這麼作弄!
把胳膊往后撤,尷尬道:“廠臣,這是在你府上,咱們不興宮里那一套吧!您每天司禮監東廠兩頭忙,回來還要關照我,我心里過意不去。”
他不說話,就那麼看著,看得寒乍立,心肝都攪了一團。他眼風銳利,實在招架不住,訕訕道:“廠臣,我年紀還小……”
他嗯了聲,“我比您大七歲。”
咽了口唾沫,“所以我不能讓您伺候著,實在不我伺候您吧!我來攙著您,嗎?”
他爽朗笑起來,瞇著眼,咧著,在這春日時里顯得出奇明朗,“娘娘知道伺候太監的是什麼人麼?臣倒是想,可惜沒有閆蓀瑯那麼好的福氣。娘娘是皇上看重的人,臣心里舍不得,也還是要忍痛割。或者娘娘不愿意跟著皇上,倒愿意留在臣邊?”
他半真半假,轉過眼來看。不覺得有什麼好笑,奇怪心直往下沉,也不知哪里不對勁,倉促調過頭去,只說:“廠臣別這樣,我的命是你救的不假,可也不能這麼揶揄我。”
他的笑容凝固住了,見要走,匆忙拉住了的腕子,低聲道:“我是無心,不過隨口一說,你不舒坦了?”
音樓抬頭,過頭頂疏疏的枝葉看天,天上沒有云彩,那麼藍,藍得醉了人心。搖搖頭說:“我沒有不舒坦,也知道自己今天在你府上是為什麼。時候到了自然要進宮去的,我早有準備,廠臣不必一再提醒我。”
“我不是那個意思。”他慢慢松開,心頭有些惘惘的,自覺失態,忙斂起心神道,“既然娘娘不喜歡,臣以后自省便是了。”朝不遠的抱廈比了比,“花廳就在前頭,請娘娘隨臣來。”
這一通脾氣發得過了點兒,肖鐸是這樣的人,他個大釘子,弄得自己愧疚得很。兩個人拉開了一段距離,似乎都僵著手腳。他在前面帶路,在后面跟著,幾次想和他搭訕,話到邊又猶豫不決,最后拐個彎,囫圇吞了回去。
作者有話要說: 寒枝不棲扔了一個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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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草扔了一個地雷
鞠躬謝大家!
☆、君憐
小花廳確實不大,窄窄的一長溜,南北搭著架子,架子上擺了各的蘭花。音樓跟他進屋,迎面異香撲鼻,嗅了嗅,恰好找著個機會和他說話。
“廠臣喜歡蘭花麼?養了這好些!”矮著子看那惠蘭,花瓣是淺黃的,外圍鑲了圈紫的邊,愈發顯得玲瓏致。喃喃道,“我以前也養過的,養了很大一盆,伺候了好幾個冬天。后來音閣看上了,花朝那天趁我不在房里,給搬走了。”
說這些的時候臉上帶著無奈的笑,看得出不愿,但也似乎并不特別生氣。不是個善于描畫凄涼的人,到不公正的待遇,心里惆悵一陣子也就過去了。往遠看,依然可以發現瀟瀟的明麗的天空。
肖鐸請坐,給斟上一杯酒,問,“喜歡的東西被人搶走,不覺得難過麼?”
“難過又怎麼樣?我以前也哭,哭了沒有覺得好些,反而口堵得慌。音閣的眼淚一掉就有大堆的人哄,我的不是。因為我娘早不在了,我是母帶大的。可能是我不討人喜歡,我記得我只要一放聲兒,就隔著小掐我,掐在背上,我看不見有沒有瘀青,也不敢告訴我爹,所以自己識相,下決心把哭給戒掉了。”說著,端起酒盞呡了口,微微一點辛辣,但是又淡了,恍惚浮起甜來。轉而笑道,“這酒釀得真好,夏天放到井口里湃著,我大概能喝一壺。”
“喝多了會醉的,酒這東西品一點兒無傷大雅,過了頭就不好了。”他托起琵琶袖給布菜,一面曼聲道,“若是娘娘能在臣府上住到八月里,等螃蟹了,咱們賞月喝花雕,那才有意思。只不過皇上怕是等不到那時候的,臣這里盤算著和娘娘一道過節,萬歲爺沒準也在養心殿算計著呢!”他舉杯朝抬了抬手,“臣敬娘娘,娘娘自便。”
音樓回敬他,兩人默默對飲了,窗口上一只鳥飛過,“唧”地一聲拖出去好遠。音樓轉過頭看外面春,三四月正是最的時節,花圃里種了兩棵棠棣,枝椏欹到窗前,也沒修剪,幾片葉子從雕花的鏤空里探進來,油亮的綠,喜人。
肖鐸總關注的一舉一,暗里也嗟嘆,這種疏懶的脾氣,在宮里生活再合適不過。可是不爭就不上進,不上進很快就會被忘,他放下烏木筷子,拿巾櫛掖了掖道:“昨兒大行皇帝的喪期過了,原先的太妃們都移宮奉養,皇上也下詔冊立了后妃。張氏是萬歲龍潛時的原配,封后無可厚非。另有兩幾個側室晉了妃位,貴妃暫且懸空,對娘娘來說可算是個大好時機。”
音樓聽了轉過頭來,愕然道:“廠臣的意思,莫不是我去爭那個位置?我這樣的份……我是先帝后宮的人啊!”
“所以臣說把步氏李代桃僵的事宣揚出去,這樣千載難逢的好幾回,娘娘何不好好考慮考慮?”他臉上無甚笑模樣,薄薄的酒盞在如玉的指間搖轉,緩聲道,“娘娘剛才說起小時候的境遇,臣聽了,心里替娘娘不平。要辦大事,就得把兒長都放下。這件事給臣去辦,里頭的司也由臣去打,娘娘只需靜待,什麼都不用過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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