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玉意笑瞇瞇點頭,這還差不多。
眼梢瞥了下藺承佑,發現他正謔笑地看著,探究地回視藺承佑一陣,確定他沒有要手的意思才松懈下來。
“見喜、見樂,你們去設醮。”見天拔劍出鞘,“王公子,剩下的招沒時間慢慢教,一遍就需學會,老道先來兩招,王公子看仔細嘍!”
滕玉意朗聲應了,不料剛學了半招,兩名衙役過來了,來了之后并未說話,只遠遠站在一邊。
程伯徑自上前含笑攀談,過片刻返回:“說是奉世子的命來保護園中的人。”
見喜氣不過:“看見了吧?看見了吧?藺承佑這臭小子,上說要保護我們,心里還是存著疑,這是把我們當兇犯看起來了!”
見天擺擺手:“其實也怪不得他,換我也起疑心,青芝的尸首被發現那日,那口井周圍分明有些不對勁,如果青芝是被人用偏門的邪害死的,這樓里除了我們,還有誰懂做法?”
***
藺承佑并未直接回前樓,而是先去倚玉軒和紅香苑轉了一圈,眼看兩的人和假母都閉門戶,廊道上也各有兩名衙役看守,便徑直去了青芝的房間。
青芝住在倚玉軒西側一排不起眼的耳房里,一間房共有四個婢,青芝出事后,另外三人也搬到別去了。
藺承佑讓絕圣和棄智在門外候著,自己進了房間,其實他之前已經來搜過好幾了,現在閉上眼睛都能說出屋子里的陳設。
房里除了四張胡床,別無像樣的陳設。青芝的床榻在最靠里的南側,床與床之間用灰撲撲的布簾子隔開,因為并無窗戶,角落里有些暗。
藺承佑蹲下去在床板下面索,了一晌又點開火折子,借著火察看床板。
絕圣在外頭好奇張:“師兄,你上回突然用浴斛來試樓里的伶人,是因為看出青芝是被邪害死的吧?師兄,你最開始是不是誤以為是尸邪的傀儡做的?”
藺承佑的視線在床底下游移,:“是這麼想過,但一來樓里的伶人都試遍了,沒人有中邪的跡象。二來從姚黃的死來看,青芝就是被人蓄意害死的。此事跟尸邪無關,兇手分明是個懂邪的活人。”
絕圣和棄智后背直發涼。
絕圣白著臉道:“我和棄智愿相信是尸邪控傀儡做的,也不愿意相信兇手是彩樓里的人。師兄,我們也在此地住了些日子了,樓里的人和廟客個個和善,從平日相的景來看,實在沒法把他們跟兇徒聯系起來。”
藺承佑哦了一聲:“壞人會在自己臉上寫字?你們出來歷練這麼久,面善心惡的人還見得了?仁心善念用錯了地方,當心誤人誤己。昨晚你們在陣眼里好好打掃,可發現了什麼?”
棄智一凜:“每個角落都掃過了,陣眼應該是百年前東明觀那位祖師爺心選的,底下連兩個龕室都挖好了,可惜唯一的絁尼羅幢上回也被金公子毀齏了,如今陣眼里了無殘跡,也不知道東子道長最后怎麼把二怪打陣眼的。”
藺承佑道:“這些我都知道了,我讓你們細細打掃陣眼,說的不只是地下,那座蓮花凈寶像、周圍的梁柱也都不能落下,掃了一晚上,就沒找到別的?”
絕圣和棄智忙道:“正要跟師兄說呢,第一,神像和香案附近異常干凈,應該是經常有人來打掃——”
藺承佑心中一:“干凈到什麼程度?”
“連層灰都沒有。”
藺承佑遲疑了一下,從園子里那幾水池來看,負責打掃的下人并不勤快,否則水里不會飄滿了殘枝敗葉。外頭都如此敷衍,冷僻的小佛堂照理也不會勤加打掃,
不過彩樓常有鬼祟之事,樓里的人出于對神明的敬畏自發前去打掃,倒也說得過去。
“此外我們還在香案下的一塊地磚上發現了一個印記,這印記很淺,藏在香案后頭,別說師兄你們平日發現不了,我們就算趴在地上瞧也看不見,要不是棄智從陣眼里出來時不小心拱開了氈毯的一角,興許就看了。”
“什麼樣的印記?”
絕圣從懷里掏出一張符紙:“豌豆大小,形狀說不上來,有點像星芒,又有點像婦人們戴的珠花。”
藺承佑接過手中一看,霍然起了。
絕圣和棄智詫異地互一眼。
藺承佑面古怪:“難怪你們不認識,這七芒引路印,是一種很偏門的招魂,把人的魂魄拘來,除了問幽冥之事,往往還有凌之舉,說起來有損德,歷來為正道名流所不齒。”
棄智打了個激靈:“人都死了,縱算有天大的仇怨也該消了呀,為何還要凌鬼魂?”
絕圣“啊”了一聲:“聽說自從那對彩帛行的田氏夫婦死后,這樓里就總鬧鬼,不對,自從田允德的小妾被戚氏死后就不太平了。那人明知道樓里鬼祟多,就不怕招來的是厲鬼麼?厲鬼被凌得狠了,極容易反噬到施人上啊。”
“敢用這樣的邪,當然有把握不會出錯。”藺承佑冷笑兩聲,“你們在氈毯底下發現的?”
兩人點頭。
“估計是做法時不小心燒壞了,沒來得及換地磚,不巧又趕上我和東明觀道士住進了小佛堂,那人就更不敢輕舉妄了。”藺承佑冷笑兩聲。
越來越有意思了,原來早在兩樁人命案之前,彩樓就有人興風作浪了。
絕圣突然冒出個念頭:“師兄,青芝也是被邪害死的,被殺會不會是因為發現了什麼?”
藺承佑未答腔,埋頭把床底仔細看了一遍,無奈一無所獲,只好拍拍手上的灰起了。
出來后依舊不往前樓去,而是拐去了紅香苑。姚黃門前有位衙役在看門,藺承佑沖那人點了點頭,繞過衙役進了房。
姚黃的房間與葛巾的房間格局一致,但擺設略有不同,榻前一架六曲山水屏風,矮幾上擺著平托八斗金鍍銀瓶,乍眼看去琳瑯滿目,但貴重的件沒幾樣。
鏡臺前本來有個妝奩盒,今晨已經送往大理寺去了。
箱篋、書架、床腳……所有能藏東西的暗格都翻過了,本也沒指能找出新花樣,但藺承佑看的不是明面上的東西,而是暗的痕跡。
凡是在房中施用邪,難免會留下點東西,或是釘痕,或是烙印,或是短劍扎過的刻痕,奇怪姚黃和青芝的房里都干干凈凈。姚黃還好說,畢竟是中了腐心草的毒而亡,青芝可是在死前七八天就開始做噩夢,如果有人用邪對付,又是在何下的手。
藺承佑在地心里轉了轉,扭頭看向胡床旁的那扇月窗,見窗外粼粼的波,心中忽然一。
對面是葛巾等人住的倚玉軒,而兩排屋子中間,隔著一眼碧汪汪的水塘。
日頭開始偏西了,橘芒落在水面上,折出萬點細碎的芒,四下里線耀眼得驚人,煌煌有如一面巨大的金鏡子,別說刀痕烙印,連灰塵有多厚都能照見。
藺承佑目沿著柵格往上游移,窗窗外皆沒有異樣,他兩臂攀住窗沿,探出半個子往上看,把窗屜頂端都了一遍,連頭發都沒發現一。
藺承佑只好回,胳膊不小心到右邊的窗棱,發出很輕微的“咯噠”聲,他耳力過人,當即轉頭一看,驀然發現右手邊的窗臺上有一塊比別鮮亮些,像是朱紅的漆面褪了,重新髹漆過。
他俯細看,那地方表面上與窗棱渾然一,只不過略有變化,換作夜間或是天,未必能察覺,難怪昨夜和今早好幾班人搜查都沒發現這地方不對勁。
藺承佑角出一點謔意:“藏得夠深的。”用手了,木板能上下推,取下玉帶上的匕首一撬,卡叱一聲,木板倒在了窗臺上。
背后藏著個小暗龕,暗龕里有個小小的彩篚,表面上用木板一擋,任誰都發現不了端倪。
藺承佑把彩篚取出,看見里頭盛放著幾鎰黃金和一些珠玉玩件。
聽說平康坊的人們頗管束,平日不論得了什麼賞賜,必須上給假母和賀明生這樣的主家,膽敢私藏的話,逃不掉一頓打罵,人們為了自己的日后做打算,不得做些奉違之舉。
從這個暗龕就能看出,姚黃當了這幾年都知,在私藏東西這一塊已經很有心得。
彩篚里的玩件比擺在房中的要珍異許多,什麼玉如意、珊瑚串、映月珠杯,乃至麻兮兮的詩箋詩……應有盡有。
一堆珠寶氣的件中,唯有一個褐的小東西極不起眼。
就著窗口耀目的一看,是個核桃擺件,尺寸只有拳頭大小,背面看是普普通通的核桃殼,翻過來卻另有乾坤,核桃殼被削去了半邊,里頭擱著一艘船,船舷、窗欄、桅桿一應俱全,窗扇能推開,長櫓能搖,活像真人真船小了一般。
船軸上坐著兩個,一個略大些,另一個略小些,兩人穿著一模一樣的裳,親昵地倚靠在一起,從相貌和神態來看,儼然一對姐妹。
藺承佑凝視小人的神態,模樣雖看不清,但那份親熱卻活靈活現。
看來不只青芝思念姐姐,姚黃也很思念自己的妹妹,也不知從何得的這半顆核桃,把它當作寶貝收起來不說,背地里還經常挲把玩。
藺承佑顛來倒去察看,發現核桃底端刻了一行字。
只見上頭寫著:越州,丁酉年,桃枝渡口。
藺承佑一怔,越州是姚黃和青芝的故鄉,這個桃枝渡口也在越州麼?
正思忖間,外頭有衙役匆匆找來了:“藺評事,嚴司直回來了,說有要事找,問你在何。”
“知道了。”藺承佑把核桃收袖中,邁步出了屋。
到了大堂一看,那位嚴司直正在大口大口喝茶,這人平日斯文面,甚有牛飲的時候,看來下午累得不輕。
“嚴司直。”
嚴春放下茶盞了口氣:“世子,你說的沒錯,宮里那位妥娘果然是位神人。”
藺承佑咳了一聲,示意嚴司直噤聲,隨后高聲道:“到外頭說吧。”
嚴春定了定神,起隨藺承佑到了庭外,找了一較僻靜的角落,再次開腔:“妥娘看了兇手這香囊,說是越州那邊織娘的手藝。”
藺承佑笑容一斂。
又是越州。
兇手也跟越州有關系?
“妥娘能認出是出自越州哪家繡坊嗎?”
嚴春:“妥娘說越州產桑,坊閭間針黹出的繡娘不,但香囊上的繡法流云滾繡法,經此法繡出來的花瓣和葉片像流的水浪,針法可謂別出機杼。不過這并非獨門絕技,越州擅此法的繡娘不下數百名,憑這個香囊,妥娘也看不出是哪家繡坊的。”
“越州都有哪些繡坊,這個妥娘總該知道吧。”
嚴春從袖中取出一卷紙:“這我記下來了,越州大大小小的繡坊不下二十家,最出名的有三家,第一家小山翠繡坊,第二家桃枝繡坊,第三家越橘繡坊——”
藺承佑一愣:“等等,第二家什麼?”
“桃枝繡坊。”
藺承佑火速過嚴司直手中那張紙,與核桃上的“桃枝渡口”比對,然后猛地抬眼:“妥娘可知道這第二家繡坊位于越州的何?”
嚴春愕然:“妥娘并未告知此事,適才我也忘了問。”
“這是我剛才在姚黃房中搜到的,你看看這行字。”
嚴春接過核桃瞇著眼一看,驚詫地啊了一聲。
“這也太巧了——都是越州,都有‘桃枝’兩個字。”
藺承佑冷冷道:“巧麼?世上哪有這麼巧的事。一個是兇手的香囊,一個是七年前的件,偏偏這對姐妹都死在了另一人的手里。”
嚴春眉頭越擰越:“兇手會不會七年前就認識這對姐妹?昨晚兇手冒死藏下這香囊,是不是怕我們查到他/與越州有關。不對,七年前姚黃都十歲了,理應對兇手有些印象。妹妹突然死了,姚黃早該想起什麼。”
藺承佑意味深長道:“到底怎麼回事,查查就知道了。”
一面說,一面往廳中去。
嚴司直一驚,急忙袍跟上。
藺承佑到了廳中,對衙役道:“告訴賀明生,立即把樓中所有人的賣契都拿來。還有假母和一干廟客,讓他們過來我有話要問。”
衙役們急忙應了,這位小世子平日總是一副天塌下來都渾不在意的模樣,難得正厲,多半是出了大事。
過不多久,賀明生等人先后趕來了。
賀明生也被勒令足,因此凡事都得親力親為,往日他無論到何都是前呼后擁,這刻卻親自抱著龍檀木匣子,估計是找伶人們的賣契花了不工夫,滿頭都是油汗。
萼姬和沃姬等人大約剛從床上起來,邊走邊整理群裳。
這些人到了廳中也不敢說話,一雙雙眼睛不安地窺探藺承佑。
藺承佑袍在條案后坐下,先看賀明生,賀明生一抖,笑呵呵奉上匣子道:“所有人的賣契和過所全都在這了,一共有一百零七人,還請世子過目。”
藺承佑笑著點點頭:“好,我和嚴司直瞧瞧就還給賀老板。”
賀明生哪敢招惹藺承佑:“世子隨便瞧,彩樓出了這樣的事,賀某還指世子和嚴司直盡快把兇徒找出來。”
藺承佑順理章就接過了話頭:“那就請賀老板在二樓幫我們安排一間廂房吧,我和嚴司直想打聽幾件事,就——”
他隨便指了指人群當中的沃姬:“從沃大娘開始吧,剩下的人在廳中略等片刻,問完了沃大娘就到你們了。”
“二樓有的是雅間。”賀明生扭頭沖沃姬擺手,“沃姬,你帶世子和嚴司直上樓吧。”
嚴春吩咐兩個衙役留下來看顧眾人,同藺承佑上了樓。
沃姬領著兩人到了一間房前,進去后惴惴立在一旁。
藺承佑和嚴司直把沃姬晾在一邊,自顧自著翻找眾人的賣契,沃姬等了一晌越發心焦,吞了口唾沫道:“奴家冒死問一句,不知世子要跟奴家打聽什麼。”
藺承佑無于衷,快速翻完最后一份賣契,這才把視線從桌上挪開。除了姚黃和青芝,沒一個人的籍貫是越州,不過這也不意外,青芝的賣契上也寫著“滎人”,想是當年人牙子將青芝帶到長安來賣時隨便編的。
青芝的契可以造假,別人的自然也能造假。
“你當年買下青芝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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