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巾嗓門尖錐般地響起來:“世子殿下,奴家是冤枉的!奴家從沒害過人!”
衙役一左一右將葛巾往外拽,直到出了大門,葛巾的哭喊聲仍綿綿不斷。
嚴司直搖搖頭:“要是真無辜,怎會打腐心草的主意?一邊謀害姚黃和青芝,一邊假裝蒙在鼓里,那晚跑到魏紫房中行刺,幾乎把所有人給騙過去了。”
或許此事太令人震驚,廳堂里久久無人說話,藺承佑再次打了個呵欠:“好了,總算水落石出了,不枉我兩日兩夜沒睡,接下來只需專心對付二怪就好了,欸,天不早了,大寺的和尚怎麼還沒來?”
洪參軍忙道:“哦,剛才藺評事忙著審犯人,卑職沒顧得上回稟,大寺的犢車中途壞了一輛,現在不夠用了,有個和尚過來問,是臨時雇車,還是等他們大寺再派車來。”
“他們在哪?我去瞧瞧。”
忽又想起什麼,腳步一剎:“對了,賀老板把賬本拿來吧,今晚若能收服二怪,明日我也就走了,這幾日我們花了多酒水錢,趁這機會好好算一算。”
賀明生錯愕道:“小人還沒謝世子找出兇手呢,怎好意思討要酒錢。世子殿下和諸位道長的吃用,理當由彩樓來孝敬。”
藺承佑笑瞇瞇道:“拿來吧,我可沒有欠人酒錢的習慣。”
賀明生掩不住滿臉的笑容,半推半就取來賬本,藺承佑翻開一看,笑了笑道:“知道了。”
從袖中取了一塊金角子遞給賀明生:“多出來的錢,就當日后的酒錢了。”
他這一走,伶們慢慢緩過勁來,復雜的緒在廳堂里悄然彌漫,激起一圈圈微小的漣漪。
起先只是幾句零星的談聲,逐漸聲音雜了起來。
沃姬哭無淚:“我這是造了什麼孽!葛巾可是我千挑萬選買下的大人,被姚黃那賤人給毀了容貌不說,連自己都——”
萼姬一副惋惜得不得了的語氣:“唉……葛巾這孩子,怎麼就這麼想不開。”
又有人道:“這也不能怨葛巾,花容月貌就這樣被毀了,換誰都不甘心吧。”
一時之間,傷心的有,憤憤不平的有,但無一例外,隨著兇手的落網,所有人的神都松懈了幾分。
萼姬用帕子抹了抹眼角,扭頭瞥向邊的抱珠和卷兒梨,抱珠正靜靜打量卷兒梨,神古怪不知在想什麼,卷兒梨傻呆呆地著地面,似乎渾然不覺。萼姬下死勁了卷兒梨一下:“我看你要傻到幾時!”
賀明生跑到嚴司直面前含笑詢問了幾句,得到準許之后,讓下人去廚司弄些茶果來。
滕玉意坐在角落里,見狀不由嘆萬千:“還好查出是誰了,一想到兇手就在樓里,我夜里都睡不踏實啊。”
說完才發覺霍丘神不對,奇怪道:“霍丘,你怎麼了?”
霍丘低嗓門道:“小人覺得不太對勁。”
滕玉意蹙了蹙眉:“怎麼了?”
“青芝出事的當晚,我看到那個人了。”霍丘看了一眼不遠的卷兒梨。
“卷兒梨?”滕玉意驚訝地向前方,“你在哪看到的?青芝出事的那晚麼?”
這話嗓音不小,立刻引來周圍人的注目。
霍丘慌忙環顧左右:“娘子,小聲些。”
“怕什麼,反正兇手都抓住了。”滕玉意好奇道,“說說你都看到什麼了?”
霍丘低聲說:“其實也沒什麼,就是青芝走后,卷兒梨也在廊道里晃了一下,小人以為路過,事后也就沒多想。”
滕玉意若有所思看著卷兒梨:“難怪最近像變了一個人似的,該不會是那晚看到了什麼,被嚇壞了吧。”
程伯目閃爍:“娘子,要把這件事告訴王世子麼。”
“不必多事,橫豎兇手已經找到了——不不,萬一另有曲折,還是告訴他吧。”
霍丘用力點了點頭。
說話這工夫,天越來越暗,橘紅的晚霞被幽藍所替代,庭前的花木慢慢籠罩在影里,廳堂里越來越昏暗,眾人的面目也變得模糊。賀明生張羅著讓人點燈,只聽歘地一聲,有團黑影快速從庭前的花叢里掠過。
抱珠慘:“有鬼!有鬼啊啊啊啊啊啊!”
賀明生一貫膽小如鼠,聲音直發抖:“別、別胡說。”
正自驚疑不定,外面驀地飄來子寒瘆瘆的笑聲,那聲音古怪尖,儼然一把破啞的胡琴,晚風詭異地涌,吹來濃濃的腥氣。滕玉意腕上叮鈴鈴響了起來,愕然舉起一看,原來是藺承佑給的那串玄音鈴。
眾人扛不住了,嚇得四奔逃:“快跑,鬼,鬼啊。”
絕圣和棄智拔劍一縱:“不好。尸邪來了。”
這句話猶如炸雷,更加讓人亡魂喪膽,這些日子眾人聽說了不關于尸邪的傳聞,據說這東西挖人心肝,一旦上絕不可能生還。
五道在黑暗中急聲道:“莫要慌!有我們在,它傷不了你們。
絕圣和棄智在外面嚷道:“我們來引開它,五位道長,你們快帶人到后頭去。”
“好咧。”五道齊齊拔劍,“橫豎你們師兄很快回來,我們先去后苑護陣,大伙快跟著我們走。”
一片混中,滕玉意慌忙喚道:“卷兒梨!卷兒梨!”
卷兒梨含含糊糊應了一聲。
“尸邪的目標是我們三個,現在葛巾娘子被送到大理寺了,只有你我二人了,你快去葛巾娘子的房間,世子在房間的外面布了陣法,只要躲進去就沒事了。”
見天聞言忙道:“見樂,你送王公子。見喜,你送卷兒梨。安置好們后,趕快到后苑來護陣,尸邪都來了,金公子肯定也在左右。剩下的人都聽好了,所有人都去小佛堂!尸邪目標不是你們,離們兩個越遠越好。”
嚴司直和洪參軍在黑暗中高聲說:“快、快跟上五位道長。”
見喜循聲找到了卷兒梨,大聲說:“快隨老道來。”
見樂也找到了滕玉意,眾人勉強辨認著方向,紛紛朝后頭跑去。
滕玉意提心吊膽跑到了倚翠軒,到位置后打開門往里一鉆。
屋子里幽暗若漆,無奈一時沒找到燈燭,息著坐到窗前,借著月看腕上的玄音鈴,也許是離邪煞遠了,鈴鐺總算不再響。
廊道里依舊腳步凌,只聽見喜道:“卷兒梨,這門上的符箓是世子畫的,足可抵擋尸邪一陣,你在房里好好待著,不管聽到什麼都不要開門。”
滕玉意心跳如鼓,側耳凝聽外頭的靜。不知過了多久,周遭變得安靜,看樣子人都去了小佛堂,遠遠有喧鬧聲從園子的方向飄來,那邊的繁雜吵鬧,愈發凸顯出廊道里的岑寂。
滕玉意在黑暗中坐久了,五變得異常敏銳,不料一下子,廊道忽然響起沙沙的靜,乍一聽像風吹落葉的聲音,仔細一分辨,卻是一個人的腳步聲,
***
那人先前一直貓在角落里,確認周圍沒有人了才悄然出來,看準了方向,小心翼翼朝前走去,只因走得太謹慎,短短一段路,腳下竟走出了輕而纏綿的味道,
到了葛巾的房外,此人再次打量一下周圍,隨后運足力推開門,閃進了房間。
本想著房里的人若是尖,便告訴自己是因害怕才誤闖進去,哪知窗前的毫無靜,只自顧自低頭坐在矮榻上。
這樣甚好,省得再浪費舌,樓中的人都跑到了園子里,眼下正是下手的好時機。據說尸邪喜歡掏心,自己可以依樣畫葫蘆,等藺承佑他們發現的尸首,只當是被尸邪所害。
其實真不想再殺人了,何況與自己并無仇怨,可誰看到自己在鬧市中跟蹤青芝,那可是自己謀害青芝的證據之一。現在是神智未恢復,萬一病好了,沒準會把這件事告訴藺承佑,這小子太不好對付,兩下里一對上,一切都瞞不住了。
掌心已經運足了功力,只需瞄準后背,往前一探就能穿膛而過,可不知為什麼,心里竟升騰起一強烈的負罪。
這是良心在作怪,就像當初殺害青芝和姚黃時,自己也曾如此煎熬。
都說邪不能常練,因為遲早會壞了心,現在終于會到了,明明知道不對,傷天害理的事卻越做越順手,想回頭,已然回不了頭,若爺娘知道……不,一想到爺娘,膛里就痛得不上氣來,如果世上有公道,爺娘怎會落到那樣的下場?做了一輩子的好人,到頭來卻尸沉河底。
這麼想著中戾氣暴漲,來不及多想了,再晚就會引人懷疑了,前幾日被足,一直沒找到機會下手,今晚尸邪闖來,算是老天相助。子一傾,猛然抓向的后背,依然不不躲,口中卻喊出一個人名。
三個字,活像一記重錘,咚地朝面門砸過來,電石火間,窗外流星般飛來一條銀鏈,連脖頸都被纏住了。
與此同時,有人從窗外飛縱進來,那人左手拽銀鏈,另一腳踢中自己的心窩。
口活像被碾碎了,這一切發生在短短一瞬間,照自己的手本可以躲開,此刻卻因那三個字來不及做反應,那是記憶中再悉不過的一個稱呼,伴隨著渡口的船艄搖櫓聲,一次次從最親的人里喊出來。
怎麼會?不可能!為什麼會知道!
跳起來躲到高挑年后,只把一雙狡黠的眼睛在外頭:“果然是你!”
王公子!
怎麼會是?卷兒梨呢?
藺承佑?他原來一直躲在窗外。
好啊,這一切本就是圈套!明明已經足夠小心了,到頭來卻栽在他們手上。
門外又涌來好些人,嚴司直和衙役們手中提著燈,一下子照亮屋子,有人驚聲道:“竟是你!”
脖頸上被人重重一勒,本不容多想。藺承佑抬手將人從地上拽了起來,冷笑道:“不枉我們費了這麼多工夫,你總算出真面目了。”
作者有話要說:法曹參軍:既有審案權,也有判案權,在長安稱“法曹參軍事”,設于諸州者稱“司法參軍事”。主要職責是審理案件(唐朝沒有刑事與民事之分),他們的上一級行政長比如縣令、州一般況下并不直接審案、判案(此點與宋代不同)。
唐朝名臣狄仁杰在明經中第之后就曾擔任過“司法參軍”一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