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忽道：“我說這個李遠的名字為何這般耳，前幾日我恍惚聽說此人有個能預知災禍的兒，李遠屢次鎮災立功，全賴他兒事先提醒阿爺做防范。”

皇帝一愕：“這些人竟撥弄到你面前去了。天下的能人異士這些年我也見過不，哪怕只是預知今年的雨水寡，尚且要費不功夫，李遠的兒聽說才十五六歲，哪能預知吉兇？李遠不比滕紹這些功勛子弟，他本是草芥出，這幾年因為能力出眾比許多人擢升得快，招來不人的嫉恨，這些人是怕他留任長安要職，故意在你面前散播謠言。”

皇后往丈夫口里塞了一枚碩大的杏脯，笑瞇瞇道：“上回我就痛斥了們一頓，下回再敢在我面前使這些鬼蜮伎倆的話，我令人把們打出宮去。”

皇帝含笑吃了，和的目與妻子地糾纏在一起。

藺承佑聽到李遠時就已經提不起興趣了，這時過軒窗瞧見帝后二人狀，笑著倒退了兩步，隨后一扭頭，對阿芝和昌宜說：“帶你們去麟德殿外的蓮花池釣魚啊？那里的魚機靈點，比這里的呆頭魚釣起來有意思多了。”

“哥哥能走麼，你的傷剛才還疼得不行呢。”

藺承佑面不改：“方才是方才，現在是現在，反正現在阿兄是不疼了。”

皇帝卻在水榭里道：“你臂上有傷，今晚老老實實待在伯父伯母面前哪也不許去，后日國丈做壽，你幫著你伯母出些主意。”

***

次日一早，滕玉意托人去王府遞帖子，名面上想拜謁阿芝郡主，實則想把玄音鈴的事告訴藺承佑，不料藺承佑和阿芝郡主都不在府里。

又去青云觀遞話，觀里的老修士和老道士也說世子未回觀里。

滕玉意心想，藺承佑要麼在大理寺，要麼去了宮里，這兩都不能擅自造訪，只好暫時歇了去找藺承佑的打算。

眼看天還早，滕玉意換了裳準備去西市轉轉，然而沒等出門，小涯就爬出來告訴近幾日最好莫要出門，他現在靈力低微，萬一出門又遇到邪祟，別指他能護住。

滕玉意才逃過一劫，當然不敢隨意冒險，索留在府里讓霍丘教練習劍法，傍晚時又把程伯請來，一邊拭劍一邊說：“本以為端福還要養一陣，哪知他力異于常人，方才我去瞧他，他傷口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明日就讓他同我去赴宴吧。”

程伯忙應了，當年老爺把端福派到娘子邊，不僅因為端福手出眾，還因為他是閹人，必要時可以跟隨娘子出院，而不必像尋常侍衛那般顧慮重重。

滕玉意又道：“對了，你可打聽清楚了，這回國丈壽宴，盧兆安可在應邀之列？”

“邀了。不只盧兆安，今年的進士都會前去赴宴。”

滕玉意一愣：“盧兆安上回在王府被尸邪卸了一雙膀子，這麼快就復原了？”

程伯：“上回王世子特地請了尚藥局的余奉給盧兆安診視，估計已無大礙了，即便子還有些不利索，國丈相邀也是一定要去的。”

滕玉意諷笑道：“好個假清高的大才子。阿姐的信雖然取回來了，盧兆安的卻還長在他上，此人心不正，若任其留在長安，早晚會生禍端。”

程伯：“娘子是想……”

滕玉意想了想說：“前陣子我沒空理會盧兆安，程伯你把他這些日子的行蹤都列出來給我瞧瞧。”

第二日天還未亮，程伯就派人催滕玉意起床，說老爺已經在中堂候著了，宿川在長安遠郊，車行至要兩個多時辰，既是去赴壽宴，當需早些出發。

過不多久，杜家人也來了，滕玉意睡眼惺忪妝扮好，出來上了犢車。

杜裕知拉著滕紹寒暄，杜夫人帶著滕玉意和杜庭蘭同坐一車，端福坐在簾外，幫著車夫趕車。

車里杜庭蘭幫滕玉意正了正頭上的碧羅冠子，又低頭看上的蓮子白煙云錦襦：“這我以前也看別的小娘子穿過，還是阿玉穿得好看。”

杜夫人輕輕了把滕玉意的臉頰：“越矜貴的料越是挑人，這孩子一皮兒水似的通，再刁鉆的也不怕。方才你阿爺同我說，近日他政務繁忙，今日賀過壽之后，興許會連夜趕回長安，又說你難得同我們出來玩，要你留下來盡興玩幾日……好孩子，別打呵欠了，你要是實在困得慌，就靠著姨母睡一會。”

滕玉意了眼睛，把腦袋靠上杜夫人肩頭，哪知這一，袖袋里掉出好幾樣東西。

“這是什麼？”杜庭蘭把那幾樣東西撿起來，“阿玉，你在上藏藥罐也就算了，怎麼還藏了支禿筆？”

滕玉意眼睛微微睜開一條，很快又閉上眼睛：“那藥罐是阿爺給我的胡藥，據說能止防毒。禿筆是東明觀的道長給的，別看它其貌不揚，上回在彩樓我用它擋過那禽妖呢。我被那尸邪嚇怕了，這回到宿川一住就是兩夜，不多帶點防之不放心。”

杜庭蘭神一凜，忙將東西小心翼翼放回滕玉意的袖袋：“哪來那麼多妖邪，再說這回壽宴人那樣多，即便真有邪，也不敢前來冒犯的。”

車行足足兩個多時辰，晌午才到宿川，此地依山傍水，向來是寄興幽雅的極佳所，除了皇家林苑，另有不公卿大族建造的別業，掀開窗帷往外看，遠可見晴嵐聳秀，近可聞泉流石淙。

滕玉意攬景于懷，漸漸連瞌睡都沒了。

聽說劉國丈的樂道山莊本是劉家祖上留下來的恒產，山莊占地雖不小，陳設卻破陋得很，前幾年圣人送皇后來此省親，見里外都寒鄙得不像話，便下旨加以修葺，匠作們為討圣人和皇后歡心，著意對莊子進行雕琢，經過一年多的修繕，此地一躍為宿川一帶別業中的翹楚。

今日樂道山莊熱鬧非凡，香車寶駒絡繹不絕，犢車到了近前，連個落腳之都不好找。

滕紹和杜裕知父子在門前下了馬，另有仆從引滕家眷的犢車從側門而。

一路往里行，只見曲沼環合，氣象萬千，除了竹館荷亭，另有萬株花樹，或隨山勢起伏錯落，或隨水流蜿蜒曲折，因水生，變幻無窮。

杜夫人一邊輕搖團扇一邊隔窗賞景，忽聽不遠傳來話語聲，訝道：“這聲音恁的耳。”

定睛了，像是有些吃驚，旋即回過頭疑地打量滕玉意。

杜庭蘭和滕玉意奇道：“怎麼了？”

兩人把腦袋挨在一起朝外看，一下子也怔住了。就見一幫貴族子弟說笑著路過，藺承佑和淳安郡王并肩而行，那道漂亮的嗓音，正是藺承佑發出來的。

藺承佑腰束青綠玉帶，腳下穿著一雙如意云紋纏金赤長靿靴，靴子鮮紅奪目，向來子穿得多，穿在他上竟毫不損英邁之態，那高挑拔的好段，在驕下尤為倜儻出眾。

關鍵藺承佑今日也穿了件蓮花白煙云錦圓領襴袍，盡管前繡了一團蛟龍銜珠的金銀暗紋，但任誰都能看出與布料都與滕玉意的襦一模一樣。

杜夫人和杜庭蘭詫異不已：“這、這……可太巧了。”

藺承佑五異常敏銳，余一瞥，扭頭朝滕家的犢車過來。

滕玉意往后一仰躲過他的視線，的確太巧，活像跟藺承佑約好了似的，可惜帶來的裳在后頭車上，不然馬上換了才好。

“不必急著換，男賓與眷是分開的，今日人又多，沒人會留意這些。待會下了車，回房先找機會換就是了。”杜庭蘭和杜夫人道。

“也對。”滕玉意安下心來，忽覺袖中小涯劍發燙，想是聽說藺承佑在附近，小涯提前就躁起來了，拍了拍劍柄，示意小涯別急。

杜夫人見淳安郡王的影，又道：“上回若不是淳安郡王幫忙，蘭兒也不能那麼快進紫云樓解毒，前幾日老爺帶著紹棠上門答謝，郡王不但不肯收禮，還設酒款待老爺和紹棠。老爺說回來后贊不絕口，說郡王殿下詞學富瞻，學問竟不比國子監的鴻儒差。”

滕玉意前世就知道郡王殿下的大名，聽說他不茍言笑，但品行端正，連父親都夸他輕財善施，然而直到死前，也沒聽說郡王與哪家的娘子結親。

好奇道：“淳安郡王一直未定過親麼？”

杜夫人含糊道：“淳安郡王雖與王是親兄弟，卻是繼室所生，前兩年那位繼室去世，郡王殿下為了守孝也就沒擬親。”

滕玉意一頓，忽地想起前世有一回聽人背地議論過，淳安郡王的生母崔氏比瀾王小十幾歲，雖說嫁給了瀾王，娘家卻另有郎，有一回崔氏伙同郎陷害當時的瀾王世子藺效，被瀾王抓了個現形。

瀾王既恨崔氏不貞，又恨陷害長子，大怒之下將崔氏逐出了瀾王府，然而為了顧全皇室面，對外只說崔氏患了重病。

此后數年，崔氏一直被在別院，別說親自養兒子，連兒子的面都見不著，頭幾年瀾王因病去世，崔氏也郁郁而終。

有這樣一位生母，淳安郡王的婚事難免會艱難些。

杜夫人又道：“郡王殿下年歲也不算小了，近來長安不朝臣往宮里托關系，有意把兒嫁給郡王殿下，圣人和皇后卻說親事全看郡王自己的意思，郡王殿下潔自，人品也貴重，也不知最后誰家的兒有這樣的好福氣。”

那邊藺承佑遠遠覷了眼滕家的犢車，昨日他臨時有事沒顧上找滕玉意討要玄音鈴，今日人都來了，總該不會拖著不還了，為這事他都好奇兩日了，非得當面問問才罷休。

淳安郡王順著過去，奇道：“阿大，你在瞧什麼？”

藺承佑：“在找南詔國的顧憲，這小子說要來找我，到現在還不見人影。”

忽覺幾道視線落在自己臉上，抬頭一，只見滕家的犢車前方另有幾輛犢車，犢車的窗帷還在微微擺，顯然剛被人放下。

藺承佑自小到大沒被小娘子隔窗打量過，看是幾輛眷的犢車，也懶得理會，邁步進了垂花門。

***

滕玉意果然來不及換裳，才與姨母表姐下了車，就有下人引們去與眾眷相見。

國丈明日才過壽辰，今日并非正宴，午膳較隨意，就設在秋林園。

眷席位分作兩撥，一撥是各府的夫人和老夫人，食案設在寬闊的林榭。另一撥則是各府的小娘子，食案擺在外頭的花樹下。

仕們端坐在席間，間或有花瓣從樹上飄落下來，不是落到點心上，就是飄到們的發髻上，遠看如下著一場的花雨，為宴席平添一份野趣。

杜夫人帶著兩個小輩獻過禮，很快被請到夫人們的席上去了，滕玉意和杜庭蘭則在仆人的引領之下相偕進林中。

貴們本在喁喁細語，一下子安靜下來，聽了下人稟告才知道，左邊那個氣質如蘭的溫人是國子監杜博士的千金，右邊則是滕紹的兒，姐妹倆都生得奇，一來就把滿林春下去了。

眾好奇端詳滕玉意，見冰玉骨，輝人，目竟有些挪不開，等滕玉意和杜庭蘭到了近前，孩們便在席上欠行禮。

這些孩中，滕玉意頂多認識一半，比如前世就見過的中書舍人鄧致堯的孫鄧青鸞，以及史中丞武如筠的次武綺。

不過為了此次筵會，提前就讓程伯弄了份眷名單，當即借著還禮的機會，暗中把這些人的名字和模樣對上，忽聽有人含笑道：“滕娘子，杜娘子，過來坐。”

抬頭一看，卻是鄭仆家的千金鄭霜銀，上回和滕杜二人在王府的詩會上見過，彼此也算了。

杜庭蘭有些遲疑，滕玉意卻欣然拉著表姐去席。

膳畢，管事們過來安排眾眷的寢，一部分安置在白軒，一部分安置在月明樓。

杜夫人帶著滕玉意和杜庭蘭住在月明樓的一間廂房，鄰房皆是各員的眷。

滕玉意在廊上憑闌遠眺，遠山水婉約，近花樹如火云一般映照著澄澈的天幕，面對這等曠麗景，再多沉重心事也暫時拋卻腦后了，若不是還得替小涯弄浴湯，真想放下所有顧慮盡興玩幾日。

碧螺找出條煙蘿紫的襦，滿臉憾問滕玉意：“娘子，這條蓮子白的新子還只穿了半日呢，真要換裳麼？”

“換。”滕玉意回房道，“咦，我的布偶呢？”

碧螺往里一努：“春絨已經給娘子塞到枕下了。”

“我去瞧瞧。”

杜夫人笑著搖頭，畢竟年歲大了，坐了一日車只覺得渾骨酸，等下人們安置好，便要上床午憩。

忽聽房門外有人敲門，卻是杜夫人邊的管事娘子桂媼回來了。

杜夫人溫聲問：“老爺和大公子沒喝多吧？”

桂媼附耳對杜夫人說了幾句什麼，杜夫人神一變：“這孩子！”

“姨母，出什麼事了？”

杜夫人揮退房里的下人，含怒道：“老爺帶紹棠在廂房里安置，結果發現紹棠在行囊里藏了一個布袋，問才知道，紹棠聽說盧兆安也來了，要尋機會把盧兆安蒙起頭來打一頓呢。幸虧老爺及時發現了，今日各府人都來了，這要是鬧將起來可如何是好。”

杜庭蘭咬了咬：“此事全因我而起，我去說說阿弟。”

滕玉意拉住杜庭蘭：“阿姐，紹棠在你和姨母面前總有些小孩兒心，有些話你們說他未必聽得進去，還是由我來說吧。”

***

杜紹棠父子的廂房安置在野泉軒，與月明樓只相距一座花園。滕玉意帶著碧螺和春絨在園中的甘亭等了一會，遠遠見一個形單薄的華服年急匆匆趕來。

“表姐。”

滕玉意示意春絨和碧螺退到一旁，開口就問：“那布袋呢，拿出來給我瞧瞧。”

杜紹棠眼角還有淚痕，悶悶地在對桌坐下：“被阿爺沒收了。”

滕玉意暗暗嘆了口氣，還是跟前世一樣，遇事只會啼哭，問他：“為何不藏好？這下好了，還沒手就被沒收了。”

杜紹棠驚訝地抬起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