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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玉》 第57章 【加更】阿爺,我想知道...

“是。”滕玉意無聊地拈起棋盤里的一枚棋子把玩。

滕紹靜靜打量兒,前一陣兒明明待他親昵了許多,可今日這一見,兒眼神里那種久違的疏離又來了。

下心中的疑,盤兒對面席上趺坐:“昨晚那厲鬼闖的時候,是你讓人給王府送了消息?”

語氣很隨意,但滕玉意還是捕捉到了一不尋常的意味,其實也不怪阿爺多心,昨晚的事的確容易引起誤會。

把棋子丟回棋罐,指了指玄音鈴說:“喏,它的緣故。”

把前因后果說了一遍。

“只有來邪祟的時候,玄音鈴才會響,昨晚藺承佑幫著布陣,也是防著日后半夜被吵。”

滕玉意說著,當著阿爺的面抖了抖腕子,那圓滾滾如桃的小鈴鐺,竟半點鈴音都無。

滕紹微訝打量玄音鈴,倘若兒不說起其中的曲折,這東西看上去就是一串再普通不過的金鈴。

聽說這些年四方異士向圣人進獻了不道家異寶,信非虛言。這串玄音鈴,就堪稱珍異了。

滕紹沉片刻道:“既是青云觀的異寶,你先妥善保管,王世子一時取不下來,清虛子道長未必不知道緣故,等到清虛子回了長安,阿爺親自帶你把鈴鐺還回去。所以昨晚那厲鬼為何闖滕府,你可認得那婦人?”

滕玉意搖頭:“不認得,不過我聽說長安最近有幾位懷孕婦人被害,死因都是被人剖腹取胎,昨晚的婦人名舒麗娘,正是其中一位害者。”

滕紹眉頭深深蹙了起來,前有尸邪,近有厲鬼,兒不過是回長安途中溺過一次水,為何一再遇上這些詭事。

“大寺的緣覺方丈不日就要回長安了。記得當年長安大妖作祟,正是緣覺方丈與清虛子道長合力才順利平,他佛法無邊,沒準能看出你為何近來總是遇到邪祟。等方丈一回京,阿爺就帶你去大寺找緣覺方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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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玉意心通通急跳起來,佛家最忌鬼蜮伎倆,倘或緣覺方丈瞧出上帶著冤孽,絕不可能袖手旁觀,幫渡厄也就罷了,萬一讓“哪來的回哪去”可就糟了。

況且前世就是在大寺聽到阿爺被襲的噩耗,“大寺”這三個字,在心里等同于“不祥”,除非萬不得已,可不想再踏那地方一步。

滕玉意清清嗓子:“阿爺,不必這麼麻煩,其實我已經知道其中緣故了,因為自從上次落了水,我就總是做些預知后事的怪夢。”

“預知后事的怪夢?”滕紹飲茶的作一頓。

滕玉意拿手指在棋匣子里攪了攪,棋子互相撞發出清脆的咯咯聲。

“上回我就跟阿爺說過,我來長安的途中曾經夢見阿姐在林中遇險、夢見姓盧的高中魁首,這些后來都一一應驗了。前一陣我夢見自己被人用一細如雨的暗害死,醒來后向阿爺打聽,結果連阿爺都沒聽說過這種暗,我本來覺得荒謬,不料沒過多久,我就在彩樓親眼見到了這種銀似的暗。彭玉桂臨終前托我把他的骸骨送還回鄉時,把暗的來歷告訴我了,所以今日我才會到西市去找那莊穆的潑皮。”

滕紹認真聽著,前陣子兒做噩夢的事他知道,但所謂“夢中預知后事”,他是一概不信的,這次又聽兒說起這個,他原是心存敷衍的,然而聽著聽著,神就復雜起來。

當日兒向他打聽這暗形歷歷在目,那時還未到彩樓避難,絕不可能知道那彭玉桂就是兇手,他雖然下令讓手下找尋這種暗,心里卻不以為真,哪知彩樓冒出了這種罕見的銀

一件兩件與夢境相符可以稱作巧合,件件都吻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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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之外,我還夢到了好幾樁關于阿爺的異事。我夢見淮西道的彭思順病亡,其子彭震接管淮西道,不久之后,彭震集結相鄰藩鎮起兵造反,阿爺奉命討逆,被賊人害死在嘉福門外。那幫人會邪,借用迷霧困住了阿爺和手下才得逞。”

說到這里,心不可抑制地了一下,想起前世倉皇去見阿爺最后一面,阿爺袍上的大片跡,把阿爺的臉龐襯托得像紙一樣慘白。

滕紹面大變,兒這所謂的“夢中事”,竟一下子刺中了他心底最的憂慮,彭思順每況愈下,早在兩年前就正式把淮西道的庶務給長子彭震打理,彭震治兵不輸其父,兩年來淮西道愈發兵強地沃,如今朝野外都知道彭震是淮西道實際的領兵人,只等朝廷一紙公文,彭震就能順理為淮西節度使。

彭震主繳納各項賦稅,對朝廷可謂忠心耿耿,一年前,滕紹麾下的將領往關外運送淮糧時在原州抓到了一位回紇細作,一搜之下,竟在細作上搜到了大量馬匹易的錢票,順著往下一查,滕紹才知這幾年彭震一直暗中向回紇人購買馬匹,彭震自己從不出面,借用的是南詔、渤海等小國的名義,巧那位將領認得易的“商販”是淮西道某位將領的妻弟,才確定買馬的是淮西道的人。

淮西道麾下已有十來萬兵士,足以雄踞一方,暗中擴充兵力是為了什麼,不言而喻。

憑這一點,無法斷定彭震有謀逆之心,若是貿然上奏,朝廷未必會采信,淮南道與淮西道相互防遏,在沒有證據的前提下指責彭家有不軌之舉,說不定反而會引來朝廷對他滕紹的猜忌。

但若是讓人往下細查,彭震治兵嚴苛,淮西道如今猶如一塊鐵板,要想掌握實際證據,就必需深淮西道的腹心,真如此的話,難保不會打草驚蛇。

因此他雖暗中防備彭震,卻遲遲沒能定下妥當的應對之策。

滕玉意一邊說一邊觀察阿爺的神本以為阿爺聽了會不以為然,沒想到阿爺震驚歸震驚,更多的是沉思。

腦中閃過一個念頭,阿爺會不會也早就懷疑淮西道有異心?有可能,阿爺說不定還暗中提醒過朝廷,所以前世朝廷下旨征討時,彭震那伙人第一個對付的就是阿爺。

那晚黑人闖府中奪命,會不會因為是滕紹的兒?

不對,阿爺之死震驚了整個朝野,圣人悲痛之下,下旨日夜追兇,鎮海軍的將士們一心要為主帥報仇,更是沒日沒夜幫著朝廷搜捕,沒過多久,長安就被翻了個底朝天,凡是來歷不明之人,幾乎都逃不過明審暗查,虧得這樣鋪天蓋地的搜查,才很快把長安的彭家逆黨一網打盡。

人是在那之后闖滕府的。

當時京中的彭家余黨已被清掃干凈,朝廷大軍也已經開拔,彭震忙著應戰,能不能有閑暇對付都難說。

就算真是彭震派來的,這幫人費盡心力重新潛京中,聚集那麼多懂邪的武藝高強之輩,冒著被全城抓捕的風險,就為了殺一個手無縛之力的小娘子?

想來想去,還是覺得黑人是沖著府中的某樣東西來的。

那晚殺的黑人,或許本不是彭震的附逆。

回想那渾散發著森冷氣息的黑人,下意識把目投向書案后的多寶閣,那里藏著南詔國的一疊信,封皮上署名“鄔某叩上”。

那封信既像一個謎團,又像橫亙在口的一刺,今日已經同阿爺說到了這一步,那還猶豫什麼?

滕玉意心緒紛,滕紹也沒好到哪兒去,別的也就算了,朝臣造反的事兒絕不會胡謅,阿玉說可能會被黑人害死,難道這事有可能發生麼?他心如麻,起在屋中踱了幾步:“你說你被一個黑人害死,究竟怎麼回事。”

“我夢到阿爺死后,一幫黑人進府中殺我,那些人像是沖著阿爺的書房來的,阿爺書房里藏著一疊南詔國寄過來的信。”

滕紹腳步猛地頓住,他的臉上,剎那間閃過震駭、恥辱、懷疑等表,仿佛是被人迎面甩了一個耳,又像是突然被人當刺了一劍。

滕玉意即便做好了心理準備,看到阿爺這幅神仍舊暗吃一驚,阿爺像是被人住了心,整個人都凍住了,簡直能聽見阿爺膛里劇烈的心跳聲。

屏息了一瞬,冷靜地開了口:“阿爺,那些信是誰寫的?”

滕紹臉上幾乎看不見半點,就那樣定定看著兒,除了他自己,沒人知道這些信的存在,原本他將它們帶在上,近來因為屢屢進宮,他怕出差錯就親自在書房里的多寶閣做了個暗格,但他還沒來得及把那些信放其中。

也就是說,除了他自己沒人知道多寶閣有一個暗格,更不會知道他即將在里頭存放一批信。

聽了兒這番話,他震駭到無以復加,難道世上真有所謂“預知后事的夢境”?!否則兒怎能預知他下一步要做什麼。

更讓他不安的,是他擔心兒看到了信上的容,那是他背負了很多年的沉重還小,他不該,也不能讓看到那些東西。

“你——”滕紹嗓腔一下子暗啞了不,“好孩子,告訴阿爺,你在信上看到了什麼?”

滕玉意暗暗攥掌心,沒猜錯,阿爺果然怕看到那些信。

如果的死與這些信不了干系,阿爺沒理由瞞它們的來歷。

“阿爺自己為何不說?”忍怒道,“我夢見的這些怪事一一都發生了,這件事也不會例外。那些人正是為了這些信才害死兒,阿爺明知會如此,還不打算把真相告訴兒嗎?”

滕紹臉愈發難看,回手握屏風架,試著讓自己盡快冷靜下來,再次看向兒時,他眸沉靜了幾分。

“信上的容,阿爺不能告訴你,但阿爺敢保證,往后無人能傷害你。”

“阿爺如何敢保證?”滕玉意直視著父親,“就因為寫信人是南詔國鄔某?”

滕紹面變了幾變,但他旋即又想到,假如看看到了信中的容,這孩子不會像現在這樣冷靜,要問他的話,也絕不僅僅只是一個“鄔某”了。

他走到書案前,親自取來一套筆墨:“上次你給阿爺的畫像畫得太潦草,阿爺派人找了這些時日,一直未有消息,你再好好想一想那人的模樣、招式,只要能想起來一點線索,都畫給阿爺看。”

滕玉意愣了愣,不過短短一瞬間,那個沉毅如山的阿爺又回來了,剛才的失態像是從未發生過,阿爺已經開始冷靜地思考下一步該做什麼了。

知道,接下來無論怎麼問,阿爺都不會再正面回答自己的問題了。

定定看著父親,滕紹也沉默看著兒,父倆的眼神一樣地倔強,一樣地若燭火。

都知道對方想聽什麼,偏偏父倆誰也不肯退讓。

今夜滕玉意把話剖開了說,無非想要從父親口中得到真相,比起拐彎抹角去別尋求答案,更愿意阿爺親口告訴這一切是怎麼回事。

堅信,一旦得知這些信可能會給他們帶來災禍,父親一定會坦誠相告的。

終究失了。

那個,像一座推不倒鏟不平的大山,橫亙在父親和之間。

前世,沒有來得及問出口。

今生,依舊沒法從阿爺口中聽到真相。

這讓想不明白。

那封信上的,難道比父倆的命還要重要嗎?

阿爺究竟是要守護信上的,還是要守護寫信的那個人?

信封上的“鄔某”兩個字,像炭火一樣煎烤著的心,但憤懣歸憤懣,卻沒有忘記阿爺那一閃而過的復雜表,父親剛才的樣子,活像被人一把扣住了命脈。

這種覺不太對,鄔瑩瑩對他們父來說早已不算,如果阿爺僅是為了在兒面前掩蓋自己與鄔瑩瑩的私,會那樣失態嗎?

人們都說,祖父滕元皓是當之無愧的名將,為了抵抗胡叛,帶著兩位伯父死守淮運,終因城破兵竭,不幸死在叛軍的刀下,卻也因此功扼住了胡叛南下的攻勢。提起滕家之名,天下誰不服。

祖父的畫像,至今懸掛在象征著“殊勛盛烈”的凌煙閣,這是滕家無上的榮

父親長大后,無愧于祖父的忠烈之名,十七歲一戰名,單騎就能斬殺數千吐蕃士兵,軍謀武藝,無所不通,神威之名,播于海。父親這樣的人,不會不懂得掩藏緒,能讓父親如此失態——

滕玉意心里約升起不安。

或許,這信上的容遠比想象中的還要復雜?

這樣一想,搖了。

要說重活后心境跟以前有什麼不一樣,那就是比從前更懂得“珍重”,永遠記得前世的那個雪夜,因為憎恨父親,毅然決然離開父親書房的景,命運何其無常,等再與父親相見,便是父親渾的尸首。

甚至都來不及與父親心平氣和說幾句話,父倆就這樣永隔了。

想起前世阿爺那雙因為牽掛而閉不上的雙眼,的手指慢慢松開了。也許,應該信任父親一次。

經過今晚的談話,至父親開始重視所謂的“預言”,他要求重新畫黑人的樣子,想必是在籌謀著先發制人。

知道,只要父親正式介這件事,進展會突飛猛進,或許過不多久,他們就會知道黑人的真面目。

思量間,父親似乎是為了照亮案上的紙和墨,順手又點燃了手邊的羊角燈,等到燈驟然一亮,滕玉意才發現阿爺的白發比前一陣又添了許多。

記得阿爺的頭發原是烏黑如墨的,但就是在阿娘去世那一年,短短的兩月,父親的頭上就像灑落了大把鹽花,陸陸續續長出了白發。

算來今年阿爺還不到四十,竟有一半是白發了。滕玉意有些心驚,也有些難過,一個人到底要背負多東西,才會蒼老得這樣快。

心里的不平瞬間就平息了,決定暫時忽略鄔瑩瑩的出現,暫時忽略程伯和父親對的種種瞞,暫時忽略那本該只屬于阿爺和阿娘的“雨檐花落”。

步伐,慢慢朝書案走去。

滕紹幾乎是剎那間就捕捉到了兒的變化,他堅毅的眸底慢慢流出一種近乎心酸的欣

兒來說,蕙娘的死是一輩子過不去的坎,凡是與蕙娘有關的,都會激起兒強烈的反應,

很多時候,只要提到阿娘,兒就會像一只發脾氣的小,恨不得在他面前豎起滿尖刺。

可他再心疼這孩子,也不知如何才能解開父之間的心結,因為他有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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