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宮,拾翠殿。
殿里喜氣洋洋,為了這頓家宴,皇后和尚食局提前籌備了好幾日,考慮到清虛子道長的牙口不如年輕人那麼好,桌上幾乎全是細清淡的素膳。
席幾就設在外殿中,圣人和皇后坐在上首,清虛子道長坐在東側第一位,太子、藺承佑、淳安郡王、昌宜、阿芝等一眾小輩,分別按照長順序而坐。
這場家宴沒有外人,甚至連伺候的宮人都無,席間無拘無束,一頓飯吃得其樂融融。
膳畢,殿里依舊熱氣騰騰,昌宜和阿芝圍在清虛子邊,一邊揪他老人家胡子,一邊打聽纏著師公講故事。
清虛子一貫嚴肅,可他極喜歡孩子,對著幾個孩子嘟嘟的團臉,臉上的褶子都笑開了。
太子更是將清虛子視作骨至親,親自奉了一盞茶后,坐到清虛子道長邊,一個勁地問長問短。
皇帝因為記掛皓月散人一案,飯后單獨將藺承佑招到里頭寢殿問話。
藺承佑將目前所掌握的線索一一說了。
“宋儉臨終前說自己曾經撞見皓月散人在房里招待客人,然而不等他進門,那人便已離開了,這幾日大理寺的同僚們在玉真冠觀搜查下來,原來皓月散人假扮靜塵師太的這十幾年,暗中在寢房挖了一條通向坊外的暗道,如果宋儉說的那人就是皓月散人的幕后主家,可見此人每回都是通過這條道進觀中謀事。”
皇帝點點頭:“關于這個幕后主家的份,你們現在可有什麼頭緒?”
藺承佑:“現在知道的有三條線索。當晚那幫黑氅人為了搶奪皓月散人的魂魄,賠上了三十三條人命,可見幕后主家與皓月散人有些誼,侄兒據此猜測文清散人還活著,他與皓月散人不但是師兄妹,還有著共同的復仇心愿,說不定文清散人才是真正的幕后主家,或者起碼是幕后主家邊的另一位得力助手。當然還有一種截然相反的猜測:就是此事無關文清散人,幕后主家本與皓月散人有誼,如果這個猜測立,那麼文清散人也可能在另一位主家手下效力。
“除了這兩大線索,皓月散人還留下了一重要的紕,就是彩樓的那位假母萼姬。依侄兒看,皓月散人和文清散人是學到了乾坤散人的大部分本事,但本領還不到家,所以在驅役大邪時屢屢出岔子。例如耐重現世那日直接降臨在玉真冠觀,此事應該連皓月散人自己都沒預料到,當日有個黑氅人潛進觀中,想來就是趕來通知皓月散人早做應對。”
說到此,藺承佑驀然想起滕玉意也曾夢見一個黑氅人會對不利,此事會不會太湊巧。
怔了片刻,他又道:“不只耐重,皓月散人驅役雙邪時顯然也力不從心。雙邪的出陣時日可能比他們預想中要早,侄兒曾懷疑過樓中幫忙遮掩妖氣的人就是彭玉桂,可經侄兒調查發現,彭玉桂甚至都不知道后院鎮著大邪,不然他不會跑到陣眼用七芒引路印折磨田氏夫婦的鬼魂,并因此留下了致命的破案線索。
“彩樓那位假母萼姬就不一樣了,是平康坊的老人,為了洗自己的嫌疑主說出匠作打壞地基的事,當晚我們在前樓打雙邪,也借故跑到前樓,面上是要幫我們的忙,焉知不是為了暗中照應尸邪和金公子。后來金公子事敗,怕它說出助他們出陣的人是誰,急之下了破綻。可惜侄兒派人監視了這些時日,此姬依然未出馬腳。我想應該是皓月散人那幫人埋在平康坊的一枚重要棋子,不到關鍵時刻絕不會啟用。”
皇帝贊許地看著侄子,短短一番話,清晰地將幾樁大案串連起來了,他想了想,忽道:“那個牢中的莊穆呢?他形矮小,又是此案的關鍵證人,有沒有可能他就是文清散人,只不過為了迷我們的視線,故意與皓月散人做出這個局?”
藺承佑道:“侄兒想過這個可能,但莊穆是胡人,侄兒仔細看過他的眼珠,是淡茶,不,甚至接近金,一個人再會易容,也沒法改變眼珠的,文清散人可是標準的中原人,這一點就能說明莊穆不是文清散人,不過關于莊穆的幕后主家,侄兒倒是差不多有點頭緒了,只是現在還沒有掌握關鍵線索,一切都只是猜測。”
皇帝:“無妨,說說你的猜測,讓伯父聽一聽。”
藺承佑沉片刻,笑道:“侄兒隨便猜一猜,說錯了伯父也別見怪。先說說這幾樁殺人取胎案吧,幾位害者看似毫無關聯,但有意思的是,案中與害者有瓜葛的幾個關鍵人卻都在各重要部門任職。
“害人小姜氏的丈夫宋儉,在北衙軍任職(注1)。
“害人舒麗娘的表叔舒文亮,在京兆府任職。
“舒麗娘同時又是鄭仆養在外頭的別宅婦,鄭仆是當朝宰相。”
皇帝面凝重起來,北衙軍京兆府宰執,分別對應宮衛京畿要務朝堂。
這會不會太巧。
藺承佑接著往下道:“侄兒先說宋儉。
“宋儉與姜貞娘門第懸殊,當初伯爺和老夫人極力反對這樁親事,巧淮西節度使彭震的夫人隨夫進京,為這事特地登門拜訪伯爺和夫人,說姜貞娘的母親當年救過,姜貞娘算是的外甥,正因為有彭夫人的作保,伯爺和夫人才同意相看姜貞娘,一看之下,最終答應了這門親事,由此可見,宋儉能娶到姜貞娘,彭夫人居功至偉。這件事面上做得毫不痕跡,但是沖著這份人的誼,日后彭家以后有事要找宋儉幫忙,侄兒猜宋儉是絕不會推的。
“再說舒文亮,此人朝廷制舉落選后,就跑到淮西道彭將軍麾下任幕僚,回京沒多久,舒文亮又在彭將軍的推舉下進了京兆府,過后沒多久,他就把自己家鄉來的貌外甥舒麗娘送到了鄭仆面前……”
藺承佑順勢將鄭仆是如何在中秋夜與舒麗娘“邂逅”的事說了。
“由此一來,北衙軍、京兆府、乃至朝堂上的宰相,都與彭家有了關聯。”
皇帝愕了半晌,緩緩坐到髹金漆的胡床上:“好孩子,繼續往下說。”
“除了朝堂里的這三人,莊穆在此案中的作用也很關鍵,他故意在西市兜售那種黑氅人慣用的銀武,本意估計是想引出黑氅人的幕后主家,沒想到引起了皓月散人那幫人的警覺。
“皓月先是栽贓莊穆,后又誣陷舒文亮就是文清散人,這樣做的目的無非為了對付這兩人背后的主家,從舒文亮的履歷以及他回長安后的一系列作為來看,他背后如果真有主家,最有可能是彭將軍,而假如莊穆與舒文亮是同一條線上的人,那麼莊穆的幕后主家也就很好猜了,他二人,一個被安在京兆府,一個被安在最熱鬧的西市。”
皇帝萬分震異,這些事實在做得太蔽,假如不是小姜氏一案巧有人闖了現場,縱算彭家在長安各衙門和坊市安再多人,短時日也很難引起朝廷的警惕。
有沒有可能是有人做局陷害彭震?旋即又在心里否認,不說別的,幫宋儉說親這件事,可是由彭夫人親自出面辦的,舒文亮在淮西道任了多年幕僚,憑資歷是進不了京兆府的,之所以一回京就能進該任職,也絕對不了彭震的暗中推。
“稍后侄兒會把嚴司直整理的案宗送進宮給您過目。”藺承佑道,“查到現在,皓月散人那位幕后主家的城府實在出乎侄兒的預料。”
皇帝有些容:“哦,你且細說說。”
“此人把莊穆和舒文亮推到大理寺面前,無非是想讓我們順著往下查。如果查出來彭震真有反心,朝廷這邊的作必定瞞不過彭家,朝廷一,彭家也會做出反擊。
“假如彭震并無反心,朝廷這樣明察暗訪,無疑也會功挑起彭家與朝廷之間的罅隙。所以無論朝廷接下來怎樣做,這件事都會為日后埋下禍。侄兒在大理寺辦過這麼多案子,頭一回見到心如此縝之人。”
皇帝默然許久,頷首道:“所以你在利用莊穆‘越獄’一事功引出宋儉后,一直將莊穆那枚棋子扣在牢里不,是因為知道一就等于中了對方的圈套?”
“是。”藺承佑說,“侄兒可以利用莊穆做局,也能保證這個局彭家出馬腳,但別指皓月散人的幕后主家會有什麼舉。接下來彭家無論是順勢造反,還是暗中做別的舉措,都只會造朝廷與彭家相互博弈的局面,皓月散人那一派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坐山觀虎斗,侄兒是覺得,與其急著彭家出馬腳,不如先查清皓月散人背后那個人到底是誰。
皇帝按耐不住起踱步,慢慢將腦中的思緒徹底理清,這才沉聲道:“好孩子,難為你想得這般周全。如果此事真與彭家有關,這其中的緣故也不難猜,這些年朝廷屢屢抑藩振朝,彭氏父子應是不愿將兵權盡歸朝廷,所以才有了反心,淮西道如今已有十幾萬兵力,又與山南東道、淄青等互為奧援,倘若他們在長安也暗中安了人馬,反旗一舉,朝廷說要兩三年才能平叛。
“而另一位幕后主家既然急著想彭家造反,說明此人也早有不軌之意,朝廷一旦與淮西道開戰,此人說不定會趁勢謀逆,京中兵力一空,此人的勝算會大為增加,所以你的顧慮不無道理,與其急著對付明面上的彭家,不如先將暗的另一人揪出來,只是有一點,假如莊穆真是彭家的棋子,讓這枚棋子長期呆在大理寺的牢中,彭家定然會日夜不安,伯父覺得,哪怕不用莊穆做局,也得趕快找個借口將這枚棋子從牢中放出來。”
藺承佑正道:“侄兒正是這麼想的——”
順便將自己打算將莊穆順理章“釋出”的計劃說了。
伯侄二人細細商議了一番接下來的舉措,待事差不多議定了,就聽到外頭傳來昌宜和阿芝的咯咯笑聲,皇帝這才想起師父還有事要對自己說,溫聲對藺承佑說:“先說到這吧,我們出去尋你師公。”
不一會在外頭魚池邊尋到了清虛子,皇帝過去扶著師父的胳膊:“您老人家有話要跟阿寒說?”
清虛子側目看了看那邊的藺承佑:“到里頭說去吧。”
藺承佑了下,師公該不是要跟伯父說他的事吧,忽聽那邊亭子里皇后道:“阿大,過來,伯母有事問你。”
這邊皇帝扶著清虛子進了里殿,擺手再一次屏退宮人:“是不是要說佑兒的事?昨日您令人送話說這孩子有了心悅的小娘子,我聽了高興了半夜,可今早到觀里一瞧,這孩子后頸的蠱印未消。”
清虛子神凝重:“所以說這件事著古怪,不知你還記不記得,百年前弄出這絕蠱的邪道邪道名不爭散人。”
阿寒點點頭:“這名字大約是取自‘不爭之德’了。”
清虛子冷哼:“名為‘不爭’,干的卻全是背德損人的齷齪事。無極門那位乾坤散人的一臭本事,有一大半是承襲自不爭散人這一脈。這賊道因為對一個娘子求而不得才想出這樣的符蠱,將其寫籍自是為了讓后人跟他一樣為字折磨,佑兒自中蠱后,每年頭痛發作一次,可到了該曉事的年紀,還是對小娘子了,我知道這孩子喜歡上滕娘子以后,這幾日是喜憂參半,喜的是再厲害的蠱也不住一個人的心念,憂的是這蠱蟲至今還在他,蠱蟲一日不除,就沒法預料其中的變數。今年又到了這孩子的劫之年,唉——”
阿寒:“您老人家是擔心這孩子會吃大苦頭?”
清虛子:“不爭散人缺德至極,為師是怕這個蠱毒沒那麼簡單。”
阿寒思考片刻,樂觀地說:“我倒是覺得,您老人家不必過于憂慮,您不是給佑兒算過卦嗎,這孩子一生順遂,哪怕中途栽幾個跟頭,末了也會逢兇化吉的,原先我們擔心他一輩子都無法,現在他又有了中意的小娘子,最大的擔憂也沒了,蠱蟲除不去又如何,興許也只是每年頭痛一次,您與其憂心忡忡,不如先放寬心,說不定這孩子日后會有什麼際遇,且走一步看一步。“
說話間從外殿飄來孩子們歡快的笑語聲,這笑聲極富染力,連帶著清虛子神也松快了幾分,他默然半晌,長長嘆口氣:“那就先瞧著吧,聽說滕娘子的名字也在香象書院學生名單里頭?把這孩子的生辰八字給我吧,我來替瞧一瞧。”
阿寒看著師父的神變化,心頭也是一松,忙扶師父起:“好。”
***
皇后笑瞇瞇問藺承佑:“瞧上滕娘子了?”
藺承佑臉皮厚歸厚,被長輩這樣兜頭一問,還是有點不好意思,幸而亭子里沒旁人,就連阿芝姐妹倆都在外頭跟太子和皇叔玩。
“是。”藺承佑點頭笑道,一邊說一邊給自己倒茶。
劉冰玉就等著侄子親口承認呢,聞言大喜過,欣然掌道:“這可是天大的喜事!是不是想求伯母指婚?別急,伯母馬上給你和滕娘子指婚。”
藺承佑剛將茶盞舉到邊,聽到這話一口茶險些噴出來,忙放下茶盞,清清嗓子道:“等等,等等,伯母您別心急,侄兒是瞧上了,可還沒瞧上我呢。”
劉冰玉一愕,這才發現藺承佑臉都紅了,笑靨越發深,忍笑點點頭:“伯母懂了,現在只你這孩子一廂愿?”
藺承佑即便再不想承認這事,也得點頭承認,點完頭一抬眼,發現伯母似在忍笑,他怪不好意思的:“伯母,您別顧著笑話侄兒啊,您最懂小娘子的心思了,侄兒今日進宮,就是想請教伯母,有什麼法子讓滕娘子也喜歡上侄兒。”
劉冰玉興致地問:“滕娘子現在可有心上人了?”
藺承佑下意識向亭外,魚池邊,皇叔正耐心幫阿芝摘花,那晚滕玉意一心想著把紫玉鞍送到他手里,紫玉鞍還沒送出去,又怎會在致虛閣與皇叔相約,所以當時那一幕,不過只是湊巧罷了。
“——應該是沒有心上人。”
劉冰玉對這個答案似乎不大滿意,追問道:“到底有還是沒有?”
藺承佑暗忖,滕玉意那麼倒霉,是避難就夠忙活的了,這段時日他又是救又是教防本事的,連他都沒相中,也絕不可能瞧得上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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