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夢中，時只覺得左特別沉。

像有力量，不斷拽著往下。低頭，發現腳上不知何時打了層石膏，白紗布上，麻麻寫滿各種數學公式，還有一句中文——

“數學考到一四九，晏禮乖乖跟你走。”

下一秒，那字扭曲變形，張牙舞爪朝撲來。

時直接給嚇醒了。

視線模糊幾秒，看清病房的白天花板。

微微抬起脖子，又看清左腳踝打著的白石膏。

記憶慢慢回籠——

哦，確實摔斷了，過程還離譜。

還沒完全緩過神，趙千霓忽然一個電話打進來，劈頭就道：“祖宗你到底干嘛去了，我給你打了整整八個電話！”

時困意沒散，聲音還有點兒含糊，“怎麼了？我剛在睡覺。”

趙千霓：“還睡什麼覺，宋俊辰那個王八蛋發朋友圈了你沒看見？我真是服了好不要臉一男的有這麼大臉他怎麼不上天呢！”

“是要上天，”時一秒附和，又誠懇問，“但是你能不能讓他慢慢地上天呢？”

趙千霓語速太快，除了“上天”倆字什麼也沒聽清。

“你去看他朋友圈，語氣可白蓮了，”趙千霓放緩語速，變有條不紊地開噴，“你說這個男的是不是腦子有病，自也該有個限度吧，平時一副自我覺良好的樣子得瑟得瑟就算了，居然還四造謠你為他跳樓。”

話鋒一轉，“不過這事兒說到底還是得怪你。”

時：“怎麼就怪我了呢？”

“誰讓你平時跟誰都沒脾氣，還是個神奇的吸渣男質，”趙千霓想想還是很生氣，“ 不行，我看不下去，以后你得學習祖安人民的說話方式，就從這次祝渣男不孕不育早生貴子開始。”

時：“……”

仔細一想是非常綠意盎然的祝福了。

“你先冷靜一下，”時說，“我看看他朋友圈怎麼說的。”

“行吧，你可別被氣死。”趙千霓留下這句簡單暴的關心，就掛了電話。

時了下眼皮，點進宋俊辰的朋友圈。

宋俊辰是大學時的學長，人長得帥又會來事兒，很小姑娘的喜歡。

大二那年他追時，什麼熒幕表白、蠟燭喊樓的招數全用上了，把自己得不要不要的。

時只覺得頭皮發麻，見面恨不得繞道走。

結果畢業后，兩人居然進了同一家翻譯公司。

宋俊辰整個人就像換了副靈魂似的，跟以前相比可太多了。

他先為自己大學時的稚打擾道歉，又保持距離對時照顧，時間一長，也有幾分改觀。

然而轉折發生得也快——

上周，宋俊辰約周末去臨市溫泉游。

大家都是年人，怎麼會不懂這其中的潛臺詞。

時覺得這人多半是個不怎麼靠譜的，那點零星的好瞬間消失不見。

推有事不去，宋俊辰也沒多說什麼。

哪知周五晚，他就在朋友圈發了張和同事的恩合照，配文“我們的第一天”，定位就在那個溫泉酒店。

時當時：“……”

膈應肯定是膈應的。

不過膈應完了立馬還有點兒佩服。

大家都在同一個公司，這麼低頭不見抬頭見的他都沒翻車，也算是藝高人膽大。

本來對宋俊辰也沒太多覺，遇上這事跟趙千霓吐槽完也就忘了，畢竟渣男不值得。

沒想到還有后續。

這會兒，時就看到了那條據說白蓮味兒很濃的發言：「都是我的錯，希你一切都好。」

乍一看指向不太明確，不過下邊評論卻在非常默契地對號座：

「是時的事嗎？」

「哎平時開朗一小姑娘，怎麼會跳樓的呀」

「抱抱，不是你的錯啦，比心哦」

對于其他言論，宋俊辰都沒有回復，只回復了他朋友鄭萌的這條，容是一串花里胡哨的親親表。

說明前面的猜測，他都是看見并默認的。

“……”

不知是不是腦震的緣故，讀完這些評論，時有點想吐。

撳滅手機，緩了緩，思索該怎麼應對。

誰知，沒等想出對策，這渣男倒是自己找上門來。

宋俊辰：「時，腳好點兒了嗎？」

宋俊辰：「你會出這個事，我確實意外的，這幾天也想了很多，那時的選擇確實不夠慎重。要不等你好了，我們再談談？」

一段話看下來，想讓做備胎的意思可真是簡單明了毫不做作。

時忍不住在心里呸了聲。

和宋俊辰的關系頂多只比普通同事稍微好一點，曖|昧期都還沒開始呢，他到底是哪里來的自信，堂而皇之發來這種話。

是平時太沒脾氣了嗎？

這麼想著，時來了逆反心理。

腦海里劃過趙千霓時不時在耳旁念叨的祖安語錄，打開搜索引擎，干脆利落選了張圖片發送。

另一邊。

宋俊辰發完消息，對著鏡子捋了把頭發，變換各種角度再次欣賞了一遍自己帥氣的臉。

雖說時這姑娘太難上鉤，他耐不住寂寞就勾搭上了另一個。

但他對還是很有覺的——長得漂亮格好，連句重話也不會對人說，很能喚起男人的保護。

據說還因為他自殺？

看得出，是真的很喜歡他了。

這麼想著，手機恰好發出一聲提示音。

差不多是秒回。

宋俊辰勾起角，點開來看。

時發的是張表包。

頭發的二次元萌妹對著鏡頭揮手，笑得一臉治愈可，底下的文字是：「再您媽的見王八羔子。」

再發消息過去，他發現自己已經被拉黑了。

宋俊辰：“……”

宋俊辰：“？”

出院那日是個晴天，不趙千霓，趙維運也來了。

高中時代，他們仨是年級里出了名的鐵三角，現在關系依然好得不行。

這個點回家還早，趙維運提議去他朋友開的酒吧放松一下，時和趙千霓也沒有意見。

就是時這個左手拄拐杖，腳踝裹石膏的造型引起了一場不小的轟。

不過，來都來了。

三人選了個最不起眼的角落。

“你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沒告訴你媽啊？”趙千霓喝了口酒。

“我媽在創業，不想讓擔心。”時說。

沒來過這家酒吧，點了酒保推薦的酒。

甜甜的，帶點荔枝香氣，意外好喝。

“要我說，你就該抱著你那富豪老爸的大，”趙維運咬碎一顆冰塊，“霸占他的房子，刷爛他的卡，轉移他的財產——你才是法律意義上的兒，憑什麼讓那對小三母占便宜？”

“說什麼屁話。”趙千霓給了他一掌。

“沒事，”時的目看向舞臺上的樂隊，“就是覺得，是我爸的問題，我應該站在媽媽這邊的。”

趙千霓向來知道，表面看著乖，其實子也倔。

高中那會兒說斷絕父關系就真沒再拿家里一分錢，時家唯一的千金小姐，如今拋掉所有優越條件了九九六社畜大軍的一員。

一般人還真做不到。

三人又聊了點別的話題。

時喝了不酒，有些上臉。

本就是清純又帶點明的長相，這會兒臉頰像染了胭脂，純稚中著小，如同畫中的活了過來，準備驚艷世人。

搭訕的人來了好幾波，都被趙維運擋掉，“別看這樣，孩子都讀高中了，兄弟們都散了吧散了啊。”

趙千霓：“……”

鬼才信。

“我有點想上廁所。”時了眼面前的幾個酒杯，溫吞道。

“我帶你去，”趙千霓立即起，看有點兒站不穩似的，忍不住道，“你怎麼喝這麼多，還行吧？”

“還行。”

然而時上完廁所，只覺得腦袋昏沉得更厲害，像有百八十個小人掄著小錘子在那敲。

回去的路上，趙千霓被一個人拐去了西邊卡座，臨走前囑咐在原地等，說聊兩句就來。

通道人來人往的，待著不太|安全。

時慢吞吞地拄著拐杖挪到一旁，靠著墻休息。

這邊屬于安靜角落，不遠的卡座臨窗，浮華燈在明凈玻璃上淺淺打轉。

忽然，有個男人的大嗓門突兀響起，“阿晏，你真打算保持這況一輩子啊？那不無業游民了？”

時頓了下，循聲去。

一盞雕花古董燈隔在中間，垂下的琥珀珠鏈輕晃，線有些虛。

看見深紅的皮質沙發上，分散坐了幾個男人。

當中最引人矚目的，無疑是窗下那個。

男人穿了件黑襯，單手支額，撐著沙發扶手。

他有雙好看的眼，眼皮單薄，眼型勾外翹，五生得極好，幾乎俊出了風流的妖孽氣。

就這麼隨意地倚著沙發，領口松垮，慵懶又散漫，無形中有縱氣質。

他側了下頭，語氣漫不經心，“急什麼？”

“就是，再不濟他還能出賣相呢——就這張臉，下海掛牌百萬起步，妥妥的行業頂尖水準，多富婆趨之若鶩啊。”另一人嘎嘎笑著。

腦袋忽然一陣暈眩，時下意識手按，腳下卻失去平衡，整個人猝不及防摔倒在地——

“砰”的一聲！

和地板來了個親接。

這靜吸引了旁邊人的注意，徐之土撥鼠似的站起來，“喲，怎麼有人摔了。”

他離時最近，趕過去把人扶起來，“哎，你沒事兒吧？”

這大概是聽墻角的報應，時疼得說不出話，只有搖頭。

靠著墻站好，輕輕了口氣，才道：“沒事，謝謝你。”

徐之剛顧著扶人，也沒注意對方長相。

這會兒仔細一瞧，頓時覺十七八頭年公鹿在腔撞，立刻殷勤了起來，“妹妹，你這傷了還來酒吧蹦迪呢？也堅強哈……坐哪呀，要不我送你過去？”

“謝謝，我自己可以的。”

時覺那一摔，腦子反而清醒了點。

四下看看，沒見到趙千霓，猜測對方可能以為先走了，便跟徐之道了聲謝，撐著拐杖慢慢地回去。

“哎你們看見沒，剛才摔倒那個，滿分！”徐之眉飛舞地回到卡座，見晏禮站起來，他又道，“哎阿晏，你干嘛去？”

晏禮邁開長，答了句，“上廁所。”

路過剛才徐之扶人的地方，他無意間掃了眼，看見有什麼東西在反。

晏禮彎腰撿起來。

黑卡面，印著燙金的徽記。

是嘉里酒店的房卡。

他抬眼看見那孩還沒走遠，便邁步過去，也沒什麼心說話，只用房卡一角輕輕點了下的肩膀。

而時，這會兒心不在焉的。

剛才摔倒，其實是因為心太震撼。

晏禮那張臉，曾在時代當作激勵自己前行的目標，過多年都不可能忘。

可他現在看起來混得不太好的樣子。

失業了嗎？

就在這時，肩膀被誰點了兩下。

時轉頭，視線里出現一張黑底燙金的房卡。

怔怔抬頭，晏禮悉又陌生的模樣和房卡一起，映眼中。

心臟突然好像被一只手攥了。

腦袋里不控制地奔騰過方才他們對話里的詞眼。

無業游民 、出賣相、頂尖水準。

時原本傾向于認為那是個玩笑，但現在，酒吧燈昏淡曖|昧，他眼里的暗示似有若無，加上什麼話也不說就遞房卡這個行為——

又不準了。

晏禮這晚也有些不在狀態，等他回過神來，看面前的孩子也呆呆的，不知怎麼心忽然好了點，又提醒了聲，“怎麼，掉的東西不要了？”

“啊，”時沉浸在想象中，只模糊聽了個“要不要”的意思，心兀自掙扎了好久，最后還是鼓起勇氣問，“你貴不貴？”

晏禮沒明白，“嗯？”

“就是……”時覺得自己發聲有點艱難，“收費，你一次應該多？”

晏禮愣了下，隨即反應過來，估計是聽墻角的時候，把徐之的話當真了。

怪不得一副在新世界邊緣試探的猶豫模樣。

他不知想到了什麼，隨意倚住邊上的墻，看著，許久才輕笑了聲，“倒也不貴。”

這是承認了。

“咯噔”一聲。

時覺心臟都沉到了地下十八層。

強忍心不適，聲音都有點兒，還是堅持問，“不貴，是不是……技不好呢？”

晏禮角的笑消失了。

他收起一條，站直了后，朝微微彎下腰。

男人上偏冷的烏木香水后調，一下子將包圍。

時彈不得，眼睜睜看著距離拉近。

直到最后，男人停在耳邊，氣息帶著淡淡酒意，極不正經地拂過耳廓，“包你滿意啊，老板。”

嗓音微低，帶著磁，像蠱人心的妖魔。

時出手，慢慢住那張房卡，莫名有一想哭的沖。

曾經的白月。

徹底失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