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徽看過孩子之后, 便沉沉睡去。但是心里記掛著事, 過了小半個時辰就醒了。
室已經收拾停當, 空氣里有清淺好聞的花香。愜意地緩緩呼吸。
“醒了?”溫暖的干燥的手落在額頭,“不?”
“嗯。”蔣徽微笑,抬眼看著董飛卿, “要喝水。”
董飛卿拿過放在床頭小柜子上的水杯,送到邊。
就著他的手,喝了小半杯水, 繼而錯轉視線, 看到了睡在自己側的孩子。
剛出生的嬰兒,小臉兒紅撲撲的, 頭發很濃。
董飛卿放下水杯,俯親了親的面頰。
蔣徽對上他視線, 微笑。
“等下吃點兒東西。”董飛卿聲道,“特別難吧?”
蔣徽輕輕點了點頭,“覺得已經散架了。”輕輕一, 就能牽扯到周的骨節, 疼得累得厲害。
“這事兒實在是太要命了。”他的心疼,無法掩飾。
蔣徽笑開來,“再要命也值得。這可是添了個小人兒,往后很多年,都要陪著我們。”
董飛卿又吻了吻面頰, 心里的歡喜、、疼惜,難以言喻。
看得出, 亦明白他的心緒,抬手了他的下,“好好兒伺候我坐月子。”
他笑,說好。
郭媽媽在門外稟道:“程閣老、程夫人、程大公子、陸指揮使、唐小侯爺、黎郡主來了。”
夫妻二人訝然挑眉。
蔣徽催促他,“快去跟叔父、哥哥他們說說話。”
董飛卿頷首,“我請嬸嬸、薇瓏過來陪你。”說著話,手勢輕地摟著坐起來,在背后墊了兩個大迎枕,又叮囑,“實在累的話,別強撐著,又不是外人。”
蔣徽點頭,“我曉得。”
片刻后,程夫人與薇瓏相形進門。
“嬸嬸,薇瓏。”蔣徽笑著兩個人,“你們怎麼來啦?”
“一定要來啊。”程夫人走到床前,坐在床邊,先笑盈盈地打量一下正在酣睡的孩子,抬手至輕至地拍了一下襁褓,“是個特別漂亮的娃娃。”
“我想抱抱孩子,可以嗎?”薇瓏輕聲說著,用眼神詢問程夫人和蔣徽。
兩人俱是點頭一笑,蔣徽更是道:“打這會兒起學學也好,往后不得讓你哄著。”
“就得讓我哄啊,我是他小姨。”薇瓏喜滋滋的,“我專門學過了,不會抱的不舒服的。”語畢,小心翼翼地把嬰兒抱起來,笑盈盈地仔細打量,“往后,這小臉兒就一日比一日白皙——一般孩子剛生下來,小臉兒紅撲撲的話,往后都會越來越白。”
“知道的比我還多。”蔣徽笑道,“我起初看了,真有點兒擔心不好看。”剛出生的孩子,說心里話,是真好看不到哪兒去。
程夫人笑道:“這倒是跟我一樣。當初我也是,看了愷之當時那小模樣,只覺得皺皺的,擔心樣貌都隨了父母的缺點。”
“您和叔父的樣貌,哪兒有缺點啊。”蔣徽莞爾,握了嬸嬸的手,“您與薇瓏來也罷了,叔父他們怎麼也來了?”
“應該來啊。”程夫人笑道,“你叔父一向是把你和薇瓏當親閨,這種日子,不免擔心你。修衡他們就更不需說了,一來也是擔心你,二來則是高興,往后就是做伯父、舅舅的人了——愷之說了,不摻和弟兄分,要跟你單論。”
蔣徽心海起了的漣漪。
隨即,程夫人道:“你是知道的,皇上得空就跟修衡、你叔父說說話,對你和飛卿的形,一直心里有數。前些日子,給你們的孩子取名云昭,說要是飛卿不犯病瞎挑剔的話,就用上。又說倒是不必為此謝恩什麼的,小事而已。”
蔣徽笑起來,“原本我們倒是取了不備用的名字,后來想想,應該請您和叔父取名。眼下皇上賜名,是孩子的福分。這樣的話,名阿昭就好。”
前面,董飛卿正在與程詢、程愷之、唐修衡、陸開林談笑風生。
程愷之、陸開林都是今年春日婚,了當朝駙馬爺。后者差事不變,前者則直接被皇帝安置到了軍之中,先從中間的職位做起,歷練一段時日之后,再委以重任。
唐修衡道:“今兒是過來看看形,親耳聽到母子平安,我們就都放心了。”
程詢則說起的事項:“辦滿月酒的時候,好好兒熱鬧熱鬧。我讓程祿得空就過來,他幫你張羅。”書院、鏢局兩方面,都會有不賓客前來,小夫妻兩個想從簡行事都不大可能。
董飛卿欣然點頭,“那自然最好。這類事,我真是一頭霧水,估算不出要開多桌席面。”
說話間,元宵顛兒顛兒地跑進門來,仰頭把幾個人看了一圈兒,隨后走到程詢側,坐在他邊。
程詢抬手著它圓圓的腦瓜,笑道:“你這個小尾,哪兒都不了你。”
“這一陣算是不錯了。”程愷之向董飛卿、陸開林,“前一陣,總想跟著我爹、修衡哥去上大早朝,不黑著臉一本正經地訓幾句,真就跟著進宮去了。”
董飛卿、陸開林只一想那個形,已是忍俊不。
唐修衡道:“這小家伙跟師父投緣。我是不能訓它了,訓幾句,它就能跑師父那兒住好幾天。”
元宵似是知道他在說自己,表喜滋滋地著他,歡實地搖著大尾。
“過來。”唐修衡對它勾一勾手。
元宵卻又往程詢跟前湊了湊,用寬寬的下蹭他的手。
程詢微笑。
元宵索立起形,雙爪搭在座椅扶手上,瞧著椅子哼哼唧唧。
程詢往一邊挪了挪,給它騰出地方。
元宵立刻跳上去,找了個舒服的位置,趴下去,把下安置在程詢膝上,又瞄了唐修衡一眼。
幾個人都被它逗得哈哈大笑。
唐修衡則是啼笑皆非的。
程詢、程夫人等人并沒久留,來親自看看的目的,真就是要親耳聽到母子平安的消息。便是有心久留,多看看孩子,今日也不是時候。
到了洗三禮當日,一行人再度前來。
程詢幾個人白日忙于公務,到傍晚才到。程夫人親自把阿昭抱去給幾個人看。
程詢把孩子妥當地安置在臂彎間,端詳片刻,語氣和:“眉眼生得與飛卿一模一樣。”
“是吧?”程夫人笑道,“和飛卿小時候一樣好看。”
程詢笑容溫煦如三月暖,“不論隨誰,都是拔尖兒的樣貌。”
唐修衡湊過來,“來,給我抱抱我侄子。”
程詢卻瞥他一眼,形一側,“你會麼?笨手笨腳的,把阿昭氣哭了怎麼辦?”
“您這可就是瞧不起我了。”唐修衡道,“那麼多添孩子的同僚,我都看過、抱過,早練出來了。”
程詢這才把阿昭給他抱。
唐修衡的手指輕輕著阿昭團團的小臉兒,商量師父、師母,“您二位說,我是收個小徒弟,還是認個干兒子?”
程夫人笑出聲來,“沒正形的。你本來就是阿昭的伯父了。”
“這事兒吧,不能考慮我跟飛卿,得考慮我跟阿昭怎麼能更近一些。徒弟、干兒子,比侄子更近一些吧?”
程詢也笑起來,取過一旁的折扇,敲在唐修衡額頭,“我怎麼有點兒擔心你想搶飛卿的兒子?”
“想搶就對了。”唐修衡笑笑的,“這次添的要是兒,薇瓏就要鬧著收小徒弟了,也不知道想教孩子什麼。”
說話間,恰逢薇瓏走進來,把他的言語聽到了耳里,不由失笑,“我什麼都不用教,解語姐姐什麼不會啊。我就是掛個名兒,不行啊?”說著扭頭喚正在與程愷之說笑的董飛卿,“哥,先說好了啊,等你們家有了兒,我要認做徒弟。”
董飛卿不明白,“本來你就是做小姨的,怎麼還惦記收徒弟的事兒?”
薇瓏認真地道:“又做小姨又做師父,這關系才最瓷實。”
“到時候再說,萬一資質尋常,你一準兒后悔。”
“怎麼可能啊。”薇瓏的大眼睛忽閃一下,“你是不是提前認出去啦?”
董飛卿失笑,“我可沒你們那麼閑——拜師怎麼也得等到孩子五六歲再說,眼下我忙得團團轉,哪兒顧得上考慮那麼多。”
“反正我們家得認下你們家兩個娃娃。”薇瓏說。
眾人都笑出聲來。唐修衡側頭凝了小妻子一眼,目的。
程愷之走到唐修衡側,把阿昭接到懷里,“你們起開些。我們阿昭才多大,你們就開始做夢了,真好意思啊。”
陸開林笑道:“有這麼個舅舅撐腰,咱們想套近乎怕是不容易。”
程詢則道:“阿昭要喚我祖父,卻喚愷之舅舅——這輩分讓你們弄得一團糟。”
“那就外祖父。”程愷之毫不猶豫地道,“您覺得哪個順耳,我們阿昭就哪個,這總吧?”
程詢一面笑一面數落他:“沒正形的。”
晚一些,蔣徽聽說了這些人的言語,笑了好一陣子。
阿昭生于夏末,過了半個來月,進金風颯颯的八月。他每一日的長、細微變化,落在董飛卿和蔣徽眼中,都化為無可取代的溫暖、喜悅。
滿月酒當日,各方的人紛紛前來道賀。程詢、唐修衡、陸開林仍是攜家眷前來——舞公主、嘉公主也來看各自夫君喜得不得了的阿昭。
蔣徽恢復的形不錯,對兩位公主的前來,不是不意外的,連忙恭敬行禮。
舞與嘉一左一右扶住了,前者笑道:“料想著你們夫妻兩個功名就之前,是不肯主登程府的門的,可是,我是你嫂子,這你得認吧?”
“我也是啊。”嘉立刻接話,對著蔣徽笑,“雖然比你小,但是,陸開林比你大,你認他做哥哥,就得認我做嫂嫂。”
舞笑著點了點胞妹的面頰,“哪兒都有你湊熱鬧。”又對蔣徽道,“但這也是心里話,你可不準與我們生分。快快快,喚聲嫂嫂。”
蔣徽由衷地笑起來,一向知道兩位公主子大方、待人坦誠,便依言喚二人“嫂嫂”,又道:“人前如何也不敢造次的,人后倒是敢稍稍放肆些。”
“人后要是也把我們當外人,我們是如何都不肯依的。”舞說著,從娘臂彎里接過阿昭,“我們的太子殿下,我和嘉一直哄著,這方面也算是很有經驗了。父皇給取的這名字,有點兒意思——唐家兄弟幾個的子嗣,是文字輩。”
這一點,蔣徽是知道的。
說到這個,嘉忍不住笑了,“這一陣,父皇又惦記著給唐意航家的孩子取名。母后都不知道說他什麼好了,薇瓏正興致地建園林呢,孩子真還沒影兒呢。”
蔣徽也不住笑起來。皇帝私底下的、做派,是很隨和、可親的。
宴席間,因著京城文武兩奇才、兩位公主都前來捧場,到場的人俱是與有榮焉,宴席之后多日,為人們茶余飯后的談資。
是為此,書院、鏢局兩方面的事,愈發的得心應手。董飛卿從事的兩個行當,歸結底是沒離開文、武二字,跟他較勁,架不住他沒規律可循的路數不說,更架不住護短兒的程閣老、唐意航出手,明知是自找罪,那就不如識相一些。
董飛卿沒有壟斷哪個行業的心思,別人從別下工夫,仍舊能有不錯的前景。譬如走鏢的路線,三合鏢局專攻疆域圖上北部主要的一些路線,別的鏢局盡可以接往南走的生意,誰也不用妨礙誰。
時如同手中沙,無聲流逝。
轉眼又到了冬月,阿昭已出生四個月,笑、活潑的格愈發鮮明,哭的時候很,假哭的形有一陣倒是不見——有時候不如意了,就會張著小兒啊啊啊地假哭一番,蔣徽每次見了,都是一他的小臉兒,說“沒用,換一招”,董飛卿則會笑著把阿昭抱在懷里,一通胡打岔,把兒子從假哭弄哭笑不得。
每一日,蔣徽看著容酷似的父子兩個,都會嘆造主的神奇。
有時候,會有時間總是不夠用的覺:一些學生在下學之后或是休沐的日子來找,男學生則一向是把寫的詩詞歌賦話本子派小廝送來,請過目——這些是董飛卿無意染指的,就算有興趣,造詣也真不如蔣徽。
這一年,經由蔣徽篩選,葉先生以書院的名義又向外推薦了不佳作,幾名子弟閨秀因此揚名,為小有名氣的才子才。
“等到明年鄉試,你那邊的學生能有幾個榜上有名的才好。”蔣徽清楚,這才是最重要的。
董飛卿說:“只要他們不一起怯場,怎麼也得有幾個。”停一停,又笑,“解元的位置就別想了,愷之明年要下場考試。”
蔣徽笑道:“叔父嬸嬸說總也看不到他用功,并不敢指他奪魁。”
“當年叔父比起別人,也是沒下過苦功的樣子。”董飛卿很客觀地道,“奇才、奇才的兒子,怎麼能用尋常的形衡量。”
“我們家董先生也是一樣啊,除了以前喜歡半道撂挑子的病,別的可是沒得說。”
董飛卿把攬到懷里,用力親了一下。同樣的話,別人怎麼說,他都是聽過就算,說就不一樣,心里特別舒坦。
程愷之、唐修衡等人,平時見到有趣的玩就給阿昭送過來,程夫人、薇瓏和兩位公主則是得空就給阿昭做鞋,有上好的料子,定是留給他的。
東西越積越多,蔣徽只好單獨騰出一個小庫房,用來存放屬于兒子的諸多件兒。
時年臘月,鏢局接到一宗百萬兩的銀鏢生意,數額不是開張以來最多的,難在于是現銀,便是雇主不說,董飛卿也要親自走一趟才能安心。
在鏢局,他是十分爽快地應下了,回家之后,抱著兒子,看著妻子,開始嘀咕:“到這會兒,我是真有點兒后悔開鏢局了。這次出門,怎麼也要半個多月才能回來。”
舍不得,太舍不得了。
蔣徽卻道:“鏢局開張一年多,你這總鏢頭只押過一次鏢——這會兒怎麼好意思抱怨的?
“瞧見沒有?”董飛卿把阿昭的小胖手托在掌中,“娘親總是比爹爹心寬、心大。”
阿昭低頭看著自己的小手、父親的大手,琢磨片刻,抬手拍了一下,繼而綻出真的笑靨。
董飛卿哈哈一樂,反過來輕拍一下阿昭的手。
阿昭要打回去,父親的大手卻靈敏地閃開,他懵懂地看著父親,片刻后,手拍在父親膛。
蔣徽撐不住,笑出聲來,“小淘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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