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大的沃爾沃沿著B市機場高速安靜地過。車裡，葉修坐在副駕駛座上，和邊開車的葉秋誰也不看誰，各自沉默，一言不發。

葉修微微仰首靠在頭枕上，閉著眼，右手握著煙盒，左手五指虛懸上，時不時地飛快地敲打一。葉秋一手握著方向盤，另一隻手漫無目的地撥弄著個旋鈕。隨著他的作，車裡的廣播從輕音樂放到了單田芳的評書，連換了幾個臺，忽然一個清亮的聲響了起來：

「興欣戰隊隊長葉修宣佈退役——」

「啪嗒」一聲，廣播被隨手關上。空調安靜的換氣聲填充著小小的車空間，好一會兒，葉秋終於忍不住扭頭看了看自家親哥，舌尖頂著上顎，很響亮地嘖了一聲：

「我說哥，你就帶這麼點東西回來啊？虧我還特地開了輛大車子出來預備拉行李，結果，就一小包——」

就這麼一個雙肩包還沒裝滿。空落落輕飄飄的，像是隻支棱著件把，甩到後座上，很輕很輕的一響。這樣子，無論如何也不像遊子遠歸，倒是臨時回家住幾天一樣。

「你是帶了鍵盤和鼠啊你！」

「哪裡哪裡，好歹還有登好麼。」

葉修不假思索地回答。葉秋氣結：「老哥你不是吧！換洗服都不帶？」

「別的東西不是都能網購麼。」葉修仍然不睜眼，隻循聲向弟弟的方向側了一側，語氣輕飄飄的微帶笑意，「倒是你，最近不錯啊。「隨手拍了一下下的真皮座椅，「買新車了？」

「媽買的！」葉秋沒好氣地回答。停了一停，又低聲補了一句：「去年5月份買的。5月底，就我們生日第三天。」

葉修默然。他微微睜眼，出神地著窗外飛掠的樹影，在心裡飛快地默算了一：去年5月底，那豈不正是他挑戰賽勝出、帶著興欣重回聯盟的那一天？

想到這裡，葉修不挑眉一笑：

「喲，那媽豈不是要誇死我了？」

這一笑眉目燦然，口氣輕鬆裡帶著憊懶，分明是他平時那副滿不在乎的模樣。葉秋打心底裡鬆了口氣? 跟著，就忍無可忍地白了他一眼。

「媽把你罵死了是真的！——那幾天一直在家裡叨咕你? 這種合同都會簽，簡直有辱的威名。還有? 要不是你自己捨不得，隨便打發個學生出去? 分分鐘告到嘉世破產好麼！」

「老媽威武霸氣——」葉修聳了聳肩。心知這確實是事實? 為77年恢復高考的第一代法學生? 老媽的學生裡，單是年富力強、正值當打之年的大律師? 站出來說也能組一個排。至於再下一代的徒子徒孫，加起來一個團也是往裡說了。

這個陣容出去欺負陶軒……咳咳。

手機鈴聲就在這時候響了起來。葉修茫然了片刻，這纔在弟弟鄙視的目裡把煙盒拍在駕駛臺上，手忙腳地滿上下翻手機。鈴聲耐心地連響了十來遍，葉修堪堪搜出手機，趕著接了起來：「喂？」

「葉修？我是陳果。」電話裡傳來的聲又急又快，劈裡啪啦的? 直往隔座的葉秋耳朵裡灌。他出於禮貌，不得不強迫自己偏開目? 將注意力集中到遠的路麵上。

葉修右手攥著手機在耳邊，胳膊肘撐在車窗上，斜靠著座位一直沒有說話。直到寂靜漸漸如窒息一般瀰漫而起，又從副駕駛座上流淌到電話的另一頭，又過了好一會兒，才被急促的嚷嚷聲打破：

「喂喂？喂喂喂？」

「老闆娘。——我退役了。」

葉秋不側頭看了他一眼。餘中，葉修的臉並不是他見慣的輕鬆和玩世不恭? 而是一種有的嚴肅? 甚至還帶了點不易察覺的鬱。然而那雙眼卻是雪亮的? 如同新發於硎的利刃? 寒凜然? 卻隻是一閃，便掩沒在鞘中消失不見。

對麵還在嚷嚷著什麼。似爭辯，又似勸說。葉修一聲不吭地聽著，良久，垂下眼簾，再次重複了一遍：

「老闆娘，我退役了。」

他的聲音安靜而堅定，與平時輕飄飄、懶洋洋的口吻大不相同，口氣無奈，卻又帶著百折不回的力量。對麵的聲音立刻降低了，小聲嘟囔了幾句，終於傳出了不捨的一聲「好吧」。

「嗯嗯，拜託你啦。幫我回絕他們吧。」葉修又隨意聊了幾句，結束通話手機，重新仰回椅背上，閉上眼長長籲了口氣。葉秋直等到他重新睜開眼睛才問道：「找你回去？」

「不是——們知道我退役了。是世邀賽的事。」

「世邀賽？」

「榮耀世界邀請賽。第一屆的。十六個國家，在蘇黎世開賽。」

一聲長長的剎車聲響。片刻車已在路邊停穩，葉秋鬆開方向盤，半轉過定定地看著葉修：

「哥，你想去的話，家裡我來說——」

「不用啦。」與他的鄭重相對的，葉修卻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他揮了揮手，彷彿把剛才那些沉重、不捨之類全部扇出了窗外，剩下的，隻是邊一縷飄忽笑意：

「說了我退役了啊！」

從機場回葉家的話，最方便的是沿著機場高速一路進城，到北四環右轉，到中關村北大街再右轉。葉秋原本估著最多一個小時就能到家，結果，離開機場不到二十分鐘就哀鳴了一聲——堵車了。

「喔，沒事，」葉修表示緒穩定，「機場高速堵車不是常事麼。我們一年來兩次北京——哦，去年來了三次，總有一次是要堵的。」

「住了一個多月你好意思隻算一次？」葉秋控訴：「而且，這麼長時間，你家都不回一趟！」

「不好意思，我說的是上賽季……」

「……打榮耀打得時間線都了你！」

兄弟兩個毫無營養地鬥著，一邊互噴垃圾話，一邊順著車流慢慢往前挪。期間葉修又接了兩個電話，一個仍然是陳果打來的，葉秋也沒有仔細聽，隻知道葉修是答應了把手機號給別人；第二個他幾乎從頭到尾都是沉默，麵對著電話那頭滔滔不絕的說服、勸、擺事實、講道理，隻是在最後，溫和而又堅定地重複了一遍：「我退役了」。

他安靜地掛掉了電話，麵向窗外，深深吸了口氣。再轉過臉時，笑容仍是燦爛：

「什麼時候到家？我了！」

「——混賬哥哥你不至於啊！你在飛機上一口沒吃啊？！」

在機場高速上掙紮了足足一個半小時，汽車終於拐上了北五環。葉秋鬆了一口氣，臉上笑容也多了一點，剛扭過頭想要說話，葉修的手機又響了起來。

「喂？……是我。……你好。………………我就不去了。我退役了。」

「你怎麼會不去！！！！」手機裡的尖聲幾乎要刺穿葉秋耳——大概也是因為葉修忍無可忍，把手機挪得遠了一些，讓手機裡的聲音毫無窒礙地傳了出來：

「你可是葉神啊！！！！」

你可是葉神啊。聽著這樣的尖，葉秋又轉頭瞥了他哥哥一眼——而這一次，連剛剛的嚴肅和鬱都消失了，葉修一不地凝視著前方，雙抿一條直線，繃的臉頰看不出半點表。好一會兒，他才翕一下，輕而又沉重地吐出一句：

「抱歉。我真的退役了。」

「你上次也說是退役了！」更加激的反駁從電話裡傳來：「可是你立刻就回來了！白手起家，組織新隊，一年半，殺回職業圈，再一年，拿到冠軍！沒有人比你更榮耀了！你怎麼會拒絕，你怎麼會連世邀賽都不參加！你是葉神啊！！！！」

聲音越來越尖銳，越來越急促，最後，發一聲破碎的啜泣。葉修一聲不吭地聽著，聽著，麵無表，隻是手裡的煙盒不知何時已經被攥了一團。好一會兒對麵才平靜下來，努力吸了幾下鼻子，終於把語調抑到正常水準：

「對不起——」聲音還是有些抖，隨著陳述的繼續，終於越來越趨向正常：「我失態了……

我……」

又是長長一段安靜的聆聽。而後，葉修閉了閉眼，再度開口：

「抱歉。」

「……」

「不好意思。」

「……好的。再見。」

他收了線。而後，對著弟弟好奇的目，輕描淡寫地回了一句：

「競技總局打來的。」

「競技總局的？就這素質？」葉秋滿臉的不信任，「說著說著就哭上了？」

「恰巧是哥的嘛……」葉修攤了攤手，「走到哪裡都會到也是沒辦法的事，唉，誰讓哥多呢……」

「我去老哥你不炫耀能死啊——混賬哥哥，別在車裡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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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葉修的部分其實心裡很疼……雖然我知道他一定比我堅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