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妃失手摔了茶盞，丫鬟們連忙蹲下拾，然而因為手抖，幾次又將碎瓷片摔到地上，發出刺耳的聲音。

“老祖宗饒命，王妃饒命。”丫鬟顧不得地上的瓷片，撲通一聲跪下請罪。

這種關頭，郡王妃哪有心思關注這些。煩躁地揮了揮手，示意下人將這個丫鬟拉出去。惶惶不安地說道：“娘，這可怎麼辦，韃靼又來了。”

韃靼又來了。

這幾乎是趙氏的魔咒，趙氏和長興侯府的大部隊走散，孤一人產，甚至楚錦瑤被調換，都是因為韃靼。

而現在，他們又南下了。

老王妃發現趙氏的臉實在難看，忍不住問：“長興侯夫人，你可還好？”

趙氏臉蠟白，恍恍惚惚地點頭：“我還好。”

然而雖然這樣說，但是看著的臉，誰能真的將此話當真？

老王妃許是猜到了緣由，嘆了口氣，道：“你不要怕，今時不同往日，既然邊關的消息能遞到我們跟前，想來，前面還撐得住。總比上次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強。”

趙氏勉強應道：“是。”

郡王妃悄悄拉老王妃的袖子，老王妃奇道：“怎麼了？”

“娘，不能這樣說。”郡王妃晦地提點道，“太子殿下……正在大同呢。”

大同歷來都是對抗韃靼的第一線，刀劍無眼，那一次打仗不是死傷無數？而這次，他們大燕的太子，一國儲君，全朝員復興的希，被滯留在第一線了。

老王妃的臉也迅速變差，和郡王妃對視一眼，都說不出話來。

“這……”

眷們憂心忡忡地對坐了一會，韃靼犯邊那會兒，楚錦瑤和楚錦妙剛剛出生，們不懂當年的殘酷，比楚錦瑤更小的幾個姑娘就更別說了。是故，夫人們坐在一，愁眉不展，而年輕的姑娘們，委實不太懂長輩在擔憂什麼。

縣主林寶珠渾然不覺地說：“韃靼人來了，打回去不就了嗎？”

郡王妃苦笑：“哪有這麼簡單。”

楚錦瑤低聲說：“前線的況未必有那麼糟糕，方才不是說，太子還在前線嗎？有太子在，邊防應當沒那樣脆弱。”

郡王妃看了楚錦瑤一眼，好笑地回過頭，老王妃也搖頭道：“你年紀小，什麼都不知道。韃靼人的騎兵格外厲害，即使是軍中的銳，在韃靼的馬蹄下也宛如紙糊的一般，不堪一擊。正是因為太子在大同，我們才這樣擔心啊。”

郡王妃越想越生氣，忍不住拍了下桌子，說道：“若是這位太子爺肯聽旁人的話，早一點來太原，哪有這麼多事呢？可是太子偏偏脾氣犟，不肯過來。這倒好，他困在前線，我們也不好提前準備。”

楚錦瑤幾乎震驚地張大了：“準備什麼？”

郡王妃著手上的玉鐲，一言不發，而趙氏已然不悅地回頭喝斥：“錦瑤，長輩說話，哪有你話的份？還不快向王妃賠禮道歉。”

這下楚錦瑤是真的確定了，郡王妃方才說的是，若是太子按們的想法來了太原，現在，已經能隨著太子，一同準備南逃了。

只不過太子現在還在前線，懷陵王府害怕日后被人責怪，這才不敢先行跑路，正所謂“提前準備”。

楚錦瑤無端涌上一怒氣，前方戰士還在浴戰，而這些養尊優的皇室眷們，卻已經想著不戰而逃了。也是，打仗是別人的事，們趕先跑了，戰敗的話提前撿了一條命，若戰勝，們再回來做們的王妃就是了。反正，在哪里賞花賞鳥，買服做指甲不是做呢？

楚錦瑤氣憤地低頭，郡王妃沒空搭理楚錦瑤的失禮，繼續憂心忡忡地說：“娘，那您看現在，我們該怎麼辦才好？”

老王妃想了半天，說：“先等等吧，讓下頭人警醒著，這幾日不要再出門惹事。我看，太子雖然被困在邊關，但是邊關那麼多人，想必總兵肯定會安排太子突圍。到時候，我們再行也不遲。”

郡王妃點頭：“娘說的有理。”

大同離京城極近，太子突圍后，無論從安全角度還是名聲角度，都不會回京城，回京城那得說的多難聽啊！所以，他最大的可能，就是南撤到太原，然后隨著大流一起再往南走。

縣主本來沒覺得有什麼，但是聽母親和祖母一言一句地說，也有些害怕了。拉了拉郡王妃的袖子，問：“母親，難道，我們要逃亡了嗎？”

郡王妃嘆了一口氣，抱住林寶珠說道：“兒，你不要怕，喊打喊殺是男子的事，無論發生什麼，你總是縣主。”

楚錦瑤險些就開口譏諷，即為皇室縣主，萬民供養，那你們可記得皇族的使命？但楚錦瑤的理智很快就回來了，和這些生慣養、終囿于深閨的貴人們說這些有什麼用。氣節只能用于約束自己，卻不能要求別人。

被郡王妃這樣說，楚家的姑娘們也有些慌了。三姑娘和楚錦妙竊竊私語：“那太子什麼時候過來啊？我們要跟著太子一起逃嗎？”

趙氏抬高聲音，喝道：“住口，不準說這些喪氣話。前面還在打仗，你說這些做什麼？”

明明眾人對這些心照不宣，可是偏偏，不能讓人說出來。三姑娘得了一句罵，心道晦氣，低下頭，也慌里慌張地思考未來的路。

時至如今，再多旖旎心思都沒了，什麼世子，哪有自個兒保命要。

趙氏喝斥后，楚家眷們不敢明目張膽地說，但是竊竊私語不斷，都在和邊人討論這件事。就連玲瓏都悄聲問：“姑娘，院里那些東西怎麼辦？”

怎麼辦？楚錦瑤還沒有心思想這些。一直在想，太子，真的會來嗎？

雖然太子在外的聲名不大好，畢竟敢當眾殺母婢，這在繡花針大的傷口都要請個郎中的眷們看來，委實太過兇煞。但是在楚錦瑤心里，卻一直覺得太子是個很的男兒，即便行事兇殘，但不掩男兒本。但是若他真的不戰而逃，來太原帶著流往南跑……楚錦瑤說不清心里的想法，只是覺得，自己一定會很看不起他。

本來是開開心心做客，沒想到，橫空卻傳來這麼一個消息。眷們聚在老王妃這里，越想越嚇得夠嗆，最后，趙氏忍不住站起來告辭：“老祖宗，王妃，時候不早了，我們得回去了。”

老王妃立刻挽留：“這怎麼，外面說不定什麼樣子了，你帶著這麼多姑娘，哪能上路？不如你帶著孩子們先住下，等過幾天，局勢明朗了，我們再一起打算。”

說是一起打算，其實，是一起出逃吧。

趙氏說：“這怎麼，我們家老夫人還在侯府里呢，侯爺也在，我哪兒能自己住在外面。今日才剛剛傳來消息，想必韃靼人離我們這里還遠，我趁這段時間回去，應當沒事的。”

“這……”老王妃想了想，發現確實是這個理，長興侯還在侯府，趙氏這個侯夫人哪能在別的地方住下？老王妃只能說：“那好吧，你帶著幾個姑娘，路上千萬小心。我再派幾個護院跟著你，多保險些。”

“這怎麼？王府這麼多人，您留著人手保護王妃和縣主吧！”趙氏推辭道。

老王妃卻執意，就連郡王妃也說：“長興侯夫人，你就收下吧。等把你安全送到太原，再讓他們回來。”

趙氏只好應是，匆匆拜別老王妃和郡王妃，帶著幾個兒倉促踏上回府的馬車。進王府時又是轎子又是排場，而離開的時候，卻倉皇至極。整個懷陵王府，都籠罩在強敵將至的惶恐中。

趙氏帶著人離開后，郡王妃也匆匆辭別，將縣主帶走了。老王妃心知肚明，郡王妃這是回去收拾細去了，畢竟是王妃，的財最多。

老王妃屋里的大丫鬟蘭澤換了一杯熱茶，憂心忡忡地問：“老祖宗，這可怎麼辦？”

老王妃將背緩緩靠到引枕上，悠悠道：“該如何便如何，就算韃靼人真的來了，日子還是要照常過。若真有這麼一天，你就隨著王妃去吧。”

蘭澤約聽出些不對：“老祖宗，您這話……”

“我老了。”老王妃閉上眼，仿佛回憶起自己年輕時的場面。“我記得老郡王就很恨韃靼人，他每個清早都去舞刀弄槍，時常和我說，要將韃靼徹底趕出漠北，讓他們再不敢侵犯我大燕，只是可惜他死得早，我和他，誰都沒能有福氣看到這一天。”

“不過幸虧他死得早，要不然，十三年前看到我們像喪家之犬一樣被趕出王府，四逃竄，一定能活活氣死。”老王妃睜開眼，已經不再清澈的眼中閃過些許亮，“我已經老了，跑不了。這次，我就不走了，我留在這里，陪著他。”

蘭澤心膽俱裂：“老祖宗……”

“別說了，我意已決。”老王妃做出這個決定，仿佛放下重負一般，整個人都輕快許多，“若日后真的起來，恐怕馬車也不會太多，機會就該留給年輕人，到時候，你隨著王妃走吧。這些年你心侍奉我，我都知道。只要我開這個口，王妃不會拒絕。”

蘭澤跪在老王妃邊，啜泣不語。

老王妃想到方才的場面，嘆道：“王妃尊崇慣了，連寶珠都被養一副驕脾氣。依我看，能和太子一起行，恐怕王妃還暗暗高興呢。”

“這怎麼會？”

老王妃搖頭不語：“沒有父母不想讓子出人頭地，王妃從閨中起就順風順水，嫁人后也慣常被人奉承，心氣高的很。實在是可憐天下父母心，想把寶珠捧到那個位置上，說到底，還不是怕寶珠脾氣驕，出嫁后被人欺負？只是那終究是太子妃之位，文孝皇后已逝，太子又和皇上不親近，這門婚事，若是太子不點頭，恐怕旁人說再多也不了。本來我們想著讓太子來太原養病，這樣就能順理章留在王府，讓寶珠和太子一。可是誰能猜到，太子怎麼都不愿意過來呢？”

蘭澤安道：“老祖宗莫要憂心，縣主活潑可，太子見了也必會心折。”

這話小輩們聽就罷了，這個老祖宗，卻不能也跟著自欺欺人。老王妃嘆氣：“可惜太子不肯從邊關撤下來，伴讀的事這才一拖再拖。本來今日楚家的姑娘們過來，我有心提這樁事，卻被韃靼人給攪和了。寶珠的子，實在太驕縱了，又不肯靜下心讀書，現在有我們這些長輩看護著還好，等我死了，要怎麼辦呢？能找兩個聽話的姑娘過來，陪讀書是小事，能讓識清人冷暖，磨練待人接才是最要的。”

“縣主命好，有您和王妃在，縣主不需要學這些。”一個丫鬟侍奉在側，聞言連忙討好道。

老王妃冷哼一聲：“我看王妃和王爺就是被你們這些花言巧語給蒙騙過去了！你們這些下人真是害人不淺，人生在世，即便是公主都要看人臉，一個縣主，還是異姓王家的，怎麼就不需要學習為人世了呢？你們在王妃那里奉承就罷了，到了我面前，還敢說這種話？”

說話的丫鬟趕跪下，砰砰砰磕頭：“是奴婢不好，奴婢罪該萬死，請老祖宗恕罪！”

老王妃本著臉不說話，蘭澤悄悄踢了地上的丫鬟一腳，示意趕出去。等人走后，蘭澤一邊打扇子，一邊說：“老祖宗莫要生氣，晚輩什麼也不懂，可不是都要仰仗您麼？有您看著，王府眾人才能扶持著往前走啊。”

老王妃嘆道：“我已經老了，還能再叨擾他們幾年？可是如今，王妃一心做著太子妃的夢，幾乎連話也聽不進去，能太子妃固然是好事，可是，我們家也該想一想不這一種可能啊。”

蘭澤打著扇子說：“不會不的。太子不是還特意給長興侯府家的大姑娘隨了填妝禮麼，可見太子對太原的勢力心中有數。我們王府本就家世雄厚，再有長興侯幫襯，便是太子也舍不下這樣強的助力。如今小齊后也有了皇子，太子可以說沒有母族，既然如此，妻族就格外重要，太子給長興侯府送禮，保不齊，也有試探的意思。”

老王妃被說樂了：“要試探也是試探長興侯府，哪能隔著侯府，試探我們家？”

“這就是您說錯了，我們王府是什麼門第，長興侯府是什麼門第？既然太子都有心拉攏楚家，那堂堂懷陵王府的示好，太子豈會拒絕？我們縣主人長得可，子也直爽，更有王府這樣雄厚的背景，太子傻了才會拒絕。”

一樣是說好聽話，方才那個小丫鬟說的惹老夫人好一通氣，然而蘭澤說，卻能讓老王妃發自心的舒坦。老王妃笑得合不攏，點頭道：“你說的有理，等打仗這些事平息以后，寶珠的事還需要從長籌謀。看來讀書習禮這些事，也不能再由著了。”

“您是說……”

“等外面的風聲平靜一些后，就讓楚家的幾個姑娘，來陪寶珠讀書習字吧。太鬧了，幾乎沒個姑娘的樣。”

蘭澤聽到這話，心思微，不著神地打聽：“今日足足來了五位姑娘，老祖宗，您心里看好誰？”

“我倒是覺得，他們家那個五姑娘不錯。”老王妃說得累了，由丫鬟服侍著斜躺在羅漢床上。蘭澤將小炕桌撤下，跪坐在腳踏上，輕輕給老王妃打扇。老王妃說：“寶珠們出去后，幾個小姑娘在小花廳里說了什麼，秋波都一五一十轉述給我了。貧賤不卑，富貴不移，沒有像其他人家的姐兒一樣嫌貧富，恥于提起自己的窮親戚。這樣的心，很好。若是給寶珠找玩伴，家世出都是其次，心好才是最要的。”

蘭澤聽了，湊趣道：“我看楚家那位五姑娘，相貌也是一等一的好。”

“對，倒是這個姑娘好福氣。他們長興侯府雖不如我們王府，但是在太原，也是數得上名號的人家。我們謀取太子妃，不得尋幾門助力，若是他們有心，將五姑娘留在我們王府也未嘗不可。”

“啊？老祖宗……”

老王妃手，止住蘭澤未出口的話：“這還是沒影的事，不要說出來，壞了人家姑娘的名聲。若不然，萬一此事不，那以后連親家都沒得做。兒孫自有兒孫福，等們來了之后，我們慢慢相看就是，無論是和老二家的兒子結表親，還是定給遠兒，都不急于一時，有的是時間讓這些小輩自己選。”

老王妃在說今日長興侯府闔家造訪的事，另一廂，郡王妃也在說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