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錦瑤穿著紫斜襟上襖，下面搭著同馬面，膝闌用銀線繡了祥云日月圖樣，現在正倚在坐榻上，漫不經心地翻看圖冊。

楚老夫人說完后，就一直在暗暗打量楚錦瑤的神態。雖然楚錦瑤臉上看不出任何端倪，但是好在從周圍也能總結出不信息。

楚錦瑤穿著家常服，并沒有換太子妃禮服，這是一個好的信號，而且楚錦瑤在一個擺設還算家常的會客廳接見長興侯府，這至能說明，楚錦瑤并沒有打算上綱上線地計較這件事。

但是同樣，楚錦瑤今日換上了紫的服。紫自古都是帝王之，而且，日月的裝飾顯然不是什麼人都能繡的。

楚老夫人看到這里，心里大致有數了，斟酌著說道：“稟太子妃，承業糊涂，竟然辦下這等荒唐事。太子妃放心，這件事既然老知道了，老絕不會等閑視之，必將此事理妥當。”

楚老夫人這一句話里暗藏了許多信息，比如本人及背后的長興侯府并不知道這件事，這不過是二爺和趙氏的私人行為，和長興侯府無關。其二，楚老夫人間接向楚錦瑤表態，用不著楚錦瑤手，楚老夫人自會將楚錦妙理妥當。

這才是一個明理的老家長該有的態度，然而楚錦瑤覺得楚老夫人頭腦清醒，可是換在別人眼里，這就是楚老夫人為了投太子妃所好，不妨青紅皂白，以權人了。

楚錦瑤說：“我自然是信得過祖母，只是，這件事有些特殊。四姑娘在侯府里待的時間比我都長，恐怕在不人眼里，我才是那個后來居上、鳩占鵲巢的人。祖母強行把人送走當然費不了什麼功夫，但這不過是治標不治本，只要二哥有心，天下這麼大，什麼地方藏不了人。”

“太子妃……”楚老夫人大驚失，想說什麼卻被楚錦瑤攔住，“祖母不必說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有些話不說清楚，我心里不舒服。二哥和父親也來了吧，正好，我有些話想問一問二哥。祖母，大姐就在隔壁，你去看看路哥兒和姐姐吧。”

楚老夫人言又止，但是還不等組織好語言，就被宮領下去了。楚老夫人再多的不甘心也只能咽下，楚錦嫻正在偏殿里逗孩子，看見楚老夫人輕輕點了點頭：“祖母，你們來了。”

楚錦嫻話語中并無多意外。楚老夫人和其他一干眷都被趕了出來，們心里七上八下，站在偏殿里也不能消停，哪有心思逗弄孩子。楚老夫人對楚錦嫻倒有幾分真心疼，楚老夫人按捺著心緒逗了會路哥兒，終究還是忍不住，低了聲音問：“嫻兒，太子妃到底是什麼意思？心里究竟想怎樣置楚錦妙？”

楚老夫人懷疑楚錦瑤還在介意當年的事，忌恨楚錦妙，于是才不肯讓楚錦妙好過。楚錦嫻看出來楚老夫人的意思，不以為然地搖搖頭，只是說：“祖母，你未免看低了。心里有數，我們且等著就是了。”

二爺今日也隨著眾家眷一起來暢和園“請罪”，但是他卻不能像眷一樣直接見到太子妃。二爺在外殿坐著，過了一會里面走來一個公公，尖著嗓子說：“二爺久等了，請隨我來。長興侯稍安勿躁，雜家只是帶二爺進去問話。”

二爺早就料到這一出，他沒有理會長興侯警告的目，心平靜地走到見客廳，俯給楚錦瑤行禮。他舉止得，禮數周全，看不出一點怠慢。

昨日趙氏幾人回去后，閻氏唯恐天下不，立刻將楚錦妙的事，還有太子妃的原話轉告給楚老夫人，楚老夫人聽到后自然氣得倒仰，長興侯對趙氏這個正妻歷來禮敬有加，但是聽到這件事，他氣得當時便高聲罵了句“糊涂”。

趙氏委屈又生氣，自己哭了半個時辰后，趕二爺去看楚錦妙，趙氏怕有人為難。但是長興侯專門派人看著二爺，段瑩華也如臨大敵寸步不離地看著二爺，二爺沒辦法，只能派自己邊的小廝去楚錦妙那里傳信。過了許久，楚錦妙只讓小廝帶回來一張紙條，二爺看了紙條上的字，越發可憐這個命苦的妹妹。

一方是流離無依、一起長大的四妹妹，另一方卻是份尊貴、一句話就能得楚錦妙走投無路的太子妃，這個對比實在慘烈，人生來便是憐弱，男子更是如此，二爺不知不覺就偏向楚錦妙。現在站在金相玉質，見一面就要耗費無數繁瑣功夫的楚錦瑤面前，二爺心中的越發復雜。

二爺禮數周全，但是態度分明是抗拒的，楚錦瑤看到這一幕搖頭笑了笑：“二哥這是在和我賭氣嗎？”

“您是太子妃，微臣哪敢。”

“你若真的不敢，就不會做出這種事來。”

二爺了，似乎想辯駁什麼，但還是什麼都沒說。楚錦瑤不給二爺沉默的機會，直接說道：“想必今日出門的時候，祖母和父親都早早囑咐過二哥吧。讓你今日到了我跟前，無論我說什麼都不許回。二哥剛才心里是不是在想，我和祖母父親不過是串通一氣，以權人罷了。而楚錦妙無辜又可憐，才是真正的世間正義。”

二爺明顯驚訝了一下，楚錦瑤干脆替他問了出來：“你現在是不是想問，我是怎麼知道的？”

楚錦瑤說著嘆了口氣：“你比我大兩歲，還是家里的長兄，如今，養氣功夫竟然還不如我一個半路回來的兒。二哥，你當真還沒意識到問題在哪兒嗎？”

二爺像是被中了心思，臉轉白，他實在忍不住問：“太子妃，你究竟想說什麼？”

“長興侯府如今在京中炙手可熱，人人見了楚家子弟都要給三分面。你該不會當真以為這是我們楚家人自己的能耐吧？”楚錦瑤毫不顧及二爺的難堪，近乎冷酷地破了真相，“可惜并不是。這一切只是因為我是太子妃，別人敬著你們，順著你們，那是因為太子有能耐，而不是因為你們。”

當面被人說依靠帶關系，說這話的人還是自己的妹妹，任誰都會覺得難堪。如果換其它大男子主義嚴重的兄長，現在早已暴跳如雷，可是二爺秉溫和，輸在沒脾氣也勝在沒脾氣，即使盛怒之中也不會對著懷孕的妹妹大聲說話。他克制住自己的脾氣，甚至能在心里想，楚錦瑤這話說雖然難聽，但也沒有說錯。

二爺的表現倒讓楚錦瑤高看他一眼。蘇父就是一個自己沒什麼能耐，卻總在家里大喊大的懦夫，楚錦瑤年沒被吼，導致楚錦瑤最反的便是這種人。然而沒想到看似沒主見的二爺卻能坦然地面對自己的不足，楚錦瑤對他有些改觀，接下來的話再出口時，就和了許多：“二哥，我話說的直白，但正是因為我把你們當自己人，才會和你說這種話。我是太子妃，侯府借我的勢，或者說借太子的勢并沒有什麼不對，但我們不能總是這樣。長興侯府若是對太子無益，那他為什麼要長時間帶著一個累贅？二哥，換位之，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二爺心如麻，他突然意識到，太子妃和他想象的大不一樣。他對這個妹妹了解的并不多，并不及和楚錦妙深厚，而且由于這段時間楚錦妙若有若無的詆毀，二爺已經在心底把楚錦瑤定義一個心機深沉、報復心極強的子。可是現在看來，二爺這種想法簡直可笑，他不是辱沒了楚錦瑤，更是辱沒了太子。

太子親自求娶來的子，怎麼會是這種人。

二爺對自己的做法到無地自容，他深深拜倒去，道：“是臣無狀，誤會了太子妃。你所思所想都是為了長興侯府，而我卻這樣狹隘地揣測你，實在是井底之蛙，可悲可笑。我本以為今日你我來，是因為四妹的事。”

“不過是一顆小砂礫罷了，過去了便過去了，若不是故意跑出來，我甚至都懶得回憶。如果整日防備我，擔心我報復，那就真是想太多了。”楚錦瑤換了一個舒服的坐姿，既然二爺提起來了，那楚錦瑤就干脆直接問，“你是如何發現楚錦妙的？”

這事說來并不復雜，就是最常見的套路。楚錦妙自視甚高，又習慣了大手大腳，帶回蘇家的幾個箱子沒多久就被蘇家人以各種名義搶走。后來楚錦妙私房被掏空，又不肯做農活，依舊是小姐派頭，蘇家父母重男輕的秉沒過多久就復蘇，他們為了十兩聘禮，便楚錦妙許給一個大腹便便的老員外。

可是楚錦妙怎麼肯呢，在侯府過的是什麼日子，十兩銀子曾經不過是的一頓飯罷了。而且楚錦瑤嫁給太子，楚錦嫻的夫婿趙家表兄也是一表人才、青年才俊，其他幾個楚錦妙看不上的庶姐妹俱都嫁公侯宦之家，有這些人作比較，楚錦妙怎麼肯嫁給一個又丑又老的男人。隨著楚錦妙回鄉下的丫鬟也是個不甘貧賤的，楚錦妙說丫鬟，兩人趁夜逃走，楚錦妙出門前甚至還給蘇家放了一把火。

只能說不愧是一家人，楚錦妙和的親生父母一樣薄涼自私，一樣為了自己不顧別人死活，誰也別看不起誰。楚錦妙費勁心思逃出來后，第一件事就是去太原城里找長興侯府。楚錦妙打算的很好，雖然楚家也不是什麼東西，但畢竟有十三年的分在，只要哭一哭求一求，讓趙氏、長興侯看到自己過得有多凄慘，他們總是會心的。

可是等楚錦妙站在長興侯府前，只看到侯府匾額前高高懸掛的紅燈籠，以及閉已久，甚至落了灰的大門。

守門的老仆人告訴面前這兩個年輕子，主家已經隨著太子妃搬京城，以后不會再回來了。若實在有事，等回鄉祭祖的時候，或許運氣好可以遇到主家的爺。

楚錦妙如遭雷擊，那時才模模糊糊回憶起來，似乎當初送出門時，家里確實有人提過要搬家，但是那時自難保，哪有心思關注這些。

長興侯府搬走了，賭上全部家來找母親和二哥，竟然連他們的面都見不到。京城，那又是哪里呢？

長興侯府已走，蘇家也不能回去，這要怎麼辦？

只能說機緣巧合，正在楚錦妙茫然的時候，留在祖宅看門的有一個老仆發現了。這個老仆曾在二爺院里做事，侯府搬遷時老仆趕不路，便留在太原看門，他認出了四小姐，于心不忍，便送信給京城里的二爺。二爺得知了這種事簡直震驚到無以復加，等他看見楚錦妙現在的樣子更是又驚又痛，到底是相了十三年的妹妹，二爺不忍心看到楚錦妙流落這副模樣，便給楚錦妙在太原買了宅子，還給留下許多銀錢傍。只是楚錦妙一旦抓住救命稻草如何肯放手，頻頻來找二爺，二爺有求必應，這一來二往，就被段瑩華發現端倪。

段瑩華看到賬面以為二爺在外面養了外室，不免就質問了幾句，二爺當然不肯承認，但是也不說這些錢到底做了什麼。這簡直更像外室了，段瑩華驚疑不定，二爺沒辦法，就將楚錦妙的事悄悄告訴趙氏，讓趙氏來理。

趙氏的理方法，就是把楚錦妙接到京城來，花大價錢在京城買下宅子，綾羅綢緞奴仆車馬全部送過去，加倍補償這個了苦的兒。但是這種跡象在段瑩華那里就完全變了味，段瑩華忍無可忍，直接捅給楚錦瑤，讓太子妃出面敲打拎不清的婆婆和丈夫。

二爺說到這里也覺得尷尬，他本來沒打算把楚錦妙接過來，但是趙氏一哭二鬧，二爺也沒有辦法。二爺只能在心里說服自己，趙氏這樣做也是出于慈母之心，想補償四妹罷了。自從四妹回到蘇家，確實過得不好。

慈母之心，楚錦瑤聽著簡直可笑。他們覺得楚錦妙可憐，可是那曾經就是楚錦瑤的生活。如果不是長興侯發現兒被調換，楚錦瑤就要這樣子過一輩子了。

楚錦妙靠著眼淚博得同，但是楚錦瑤卻不愿意用同樣的辦法扳回一城，覺得這是在輕賤自己。既然楚錦妙說以權人，那楚錦瑤就來展示一下，什麼才以權人。

“你們一個個都有憐憫之心，反倒顯得我像是什麼壞人，在迫害一樣。可是，二哥，你告訴我，楚錦妙現在住在你的私宅里，是以什麼樣的名分住著？”

二爺聽到這話皺眉：“自然是妹妹。”

“妹妹？既然是妹妹，那你為什麼不敢告訴二嫂，反倒讓誤會你在外面納妾，置辦了外室。”

“太子妃！”二爺惱地抬高聲音，打斷了楚錦瑤的話，“楚錦妙永遠是我的四妹，豈能用男之來玷污我和四妹之間的關系，更怎麼能用妾、外室這種詞來折辱。”

“你和我說沒用，你將這話說給京城其他人家，你說他們信嗎？”楚錦瑤看著二爺越來越白的臉，毫不留地破了他的僥幸之心。但是這還沒完，楚錦瑤不不慢，又放出一道殺招：“更何況，楚錦妙和邊那個丫鬟，真的把你當哥哥嗎？二哥，你還想自欺欺人多久，你覺得妾和外室是折辱，可是楚錦妙分明就是奔著這個目的來的。”

二爺臉一下子褪了個干凈，仿佛到什麼重創。二爺想替自己心中冰清玉潔的四妹妹反駁，可是不知為何，他卻說不出話來。妙兒真的是這種人嗎？二爺想起楚錦妙這段時間若有若無的作，這些近乎輕佻的行為，真的是因為依賴他這個哥哥嗎？

二爺不知道，他不想知道。

但是楚錦瑤卻不肯輕易放過他，楚錦妙仗著可憐就能得到所有人的同，楚錦瑤反倒像是個沒有容人之量的惡人一樣。事實上楚錦瑤還真的沒有，楚錦妙賣可憐，那楚錦瑤就讓更可憐。

楚錦瑤步步，接著往下說：“好罷，退一步來講，你們兩人之間恪守禮節，真的只是兄妹之誼。但是二嫂要怎麼想？二嫂在侯府持務，侍奉長輩，而你卻在在外面養著這樣一個妹妹，你讓二嫂如何自？就算二嫂是賢德婦在世，完全信任你們，可是這事一旦傳到外面，別人要怎麼說我們長興侯府？他們只會說長興侯的世子蓄養了曾經的妹妹，本沒有人聽你解釋。你和楚錦妙確實沒有緣關系，但是你們卻是作為兄妹養大的。如果這種事被人落下口實，你們之間和兄妹倫又有什麼差別？到了那時，你讓長興侯怎麼辦，你又想讓我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