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守衛戰打得艱難，曾經橫掃草原的五軍營、三千營、神機營全軍覆沒，秦沂即使急調軍，如今能趕到京城的也不過一部分備倭軍。正式的軍隊還沒趕來，秦沂只能從京城里征集民兵，各家各戶的青壯年在城墻外打仗，普通百姓便在城里遞石塊、送食。眾人都知道一旦城破，誰都沒有退路，所以都抹去了僥幸之心，全民皆戰。

紫城里，廷無法參與到外面的實戰中，但是也并不是干站著等結果。楚錦瑤連續下令減后宮開支，這幾日更是集結全部宮人，全力給外面的軍士做寒。習慣了福的妃嬪們當然不愿意，可是戰時話語權高度集中，小齊后現在都在坤寧宮里乖乖待著呢，這些妃嬪們即使不滿，也不過是私下里碎碎，本沒人敢來楚錦瑤面前說。

城外的戰況雪片般飛回皇城，瓦剌氣焰囂張，放話要在兩個時辰攻破德勝門，德勝門在京城最北邊，如今瓦剌南下，這里也是守衛力最大的地方，所以秦沂親自在德勝門領兵列陣。瓦剌久攻德勝門未果，損失人馬五千，瓦剌首領帖木兒的兩個弟弟也被燕軍殺死。這兩個戰亡的首領放在漢人秩序里大概算是親王，帖木兒心痛不已，在德勝門損失慘重，所以轉而去進攻西直門，又大敗。燕軍兩戰大捷，軍民信心大震，在隨后的章儀門大戰中許多百姓自發投石相助，再次勝利。

于此同時，居庸關的守將不再投鼠忌，死戰戍邊，和后續的瓦剌援軍大戰七天七夜，最終還是將瓦剌人攔在關外。帖木兒帶著五萬人馬深中原腹地，攻城時損失不人馬，后續援軍也被居庸關守將攔在關外，此刻各地勤王的部隊也要陸陸續續到達，帖木兒見勢不對，終于承認，前朝草原民族的輝煌，他大概還得再過幾年才能復現。

十一月十五，深夜，瓦剌趁夜拔營而走，蔽在城墻上的守兵馬上發現不對，急報給上級，秦沂當機立斷，讓守兵推出火炮追擊瓦剌逃兵。此刻攻守陣營翻轉，燕軍一鼓作氣，又有先進的火助陣，將妄圖撤退的瓦剌大軍擊殺一萬有余。帖木兒向北方大本營逃去，十七日出紫荊關，又和燕軍打了一仗后，終于逃回草原。

至于中原王朝引以為傲的長城邊關為什麼讓人說來就來，說走就走，那就得去問夾在敵軍中的皇帝了。

其實瓦剌本來只是想趁冬天南下搶些東西，本來也沒打算怎麼著，可是誰能知道燕軍三十萬銳，來來回回陣營大，帖木兒趁機進攻，非但大敗燕軍不說，還生擒了他們家皇帝。帖木兒抓到皇帝覺得棘手至極，后來聽一個漢人軍師獻策，帖木兒才知道原來還可以要挾著他們皇帝進關，如果不是運氣差，說不定他們都能進漢人的都城掃一圈。

漢人的都城，那得有多糧草和錦緞。

可是現在，帖木兒看著自己元氣大傷的部隊，真是越想越不甘心，他沉著臉，喝道：“把那個漢人細給我押過來！”

方濮存被一群鐵塔一樣的騎兵推搡著進帳營，他一青長衫，就和無數趕考的讀書人一樣，看著骨骼纖細，弱不風。他一個文弱書生被人押到瓦剌首領帳營里，周圍任何一個士兵胳膊都比他的，可以想象對方只要稍稍用力，就能取方濮存的命于瞬息。狀況這樣不利，方濮存看著卻并沒有多害怕，只是因為被推搡著過來，形容不免有些狼狽罷了。

“你個詐的漢人！”帖木兒用力地一拍桌子，蠻力之大，幾乎讓人懷疑他要將桌子拍折，“說，你是不是那個太子派過來的細，要不然，為何會伙同他們一同謀害本汗，折損我瓦剌的勇士？”

方濮存聽到這話搖頭笑了笑，他輕輕彈了彈青衫上的灰塵，其他騎兵見這個漢人竟敢這樣怠慢，頓時眼睛瞪得比牛鈴還大，幾乎就要控制不住了。

方濮存眼角瞅到那個騎兵的作，冷冷說道：“大汗，你若是還想東山再起，謀取大業，那就最好讓你的屬下規矩一點。”

帳篷里的騎兵一聽這話越發激，帖木兒高吼一聲，把這幾個人喝退，然后才沉著臉看向方濮存：“你說什麼？”

“我若真是燕朝太子的，現在我要做的，便是把皇帝殺死，讓他有名正言順的理由繼位登基，追擊爾等，而不是站著這里和你浪費時間。”

帖木兒聽不懂這句話里的圈圈繞繞，但是本能覺得這句話很重要：“你什麼意思？”

方濮存心里不屑地哼了一聲，這群四肢發達有勇無謀的莽夫，然而心里這樣想，為了他的小命，方濮存到底沒有表現出來。他換了種表述方式，慢慢對帖木兒說：“大汗，你此去幾乎帶上了瓦剌所有的騎兵力量，連十四五的孩子也征用了，但是折兵將不說，還什麼東西都沒搶到。大汗，你真的甘心嗎？”

帖木兒冷哼一聲：“本汗當然不甘心，你這是在諷刺本汗嗎？”

“在下豈敢。”方濮存秉持著一個讀書人的謙遜有禮，對面前這個異族首領行了一個儒家禮節，“大汗，漢人和瓦剌不同，講究三綱五常、君臣父子，您手里握著燕朝的皇帝，還怕什麼呢？”

之前扣押皇帝，以送皇帝回京之名要挾邊關各城開城門，包括后來和燕朝的許多項互，都是出于方濮存的指導。帖木兒看不起漢人詐狡猾，但是對這個前來投奔自己的神漢人軍師卻很是信服，帖木兒放棄了剛剛想殺了方濮存的念頭，誠心問：“那你說要怎麼辦？”

只能說，漢人最懂漢人。漢家推崇兵法和謀略，羅織經、權謀層出不絕，這種高深的權心計在外族看起來簡直無恥，可是如果被投奔外族的漢人利用，這種心，對于中原王朝一樣是毀滅的。

帖木兒自從全須全尾地捉到皇帝后，他對面前這位帝王也為難起來。大燕朝是宗主國，多年來萬國來朝，赫赫積威早已印刻在周圍屬國心中。帖木兒是經常跟燕朝搶糧食，但也僅限于搶了就跑，下次再去，真讓他再做些什麼，帖木兒也不敢。

所以他對皇帝也很為難，只能繼續不吃不穿地關著，至于以后要怎麼辦……再說吧，燕朝肯定不可能放任本朝君王在外做“做客”太久的。

在帖木兒看來他對皇帝遠遠晾著，有吃也有穿，比他的大部分臣民過得都好，已經夠意思了。可是在皇帝看來，這就是待了。

方濮存整了整冠，走前方的帳營后，神表一下子變得懇切：“陛下，您苦了！”

皇帝被俘虜了半個多月，這半個月經歷的一切比他前四十年加起來還可怕。邊的臣子死的差不多了，信任非常的劉公公也早被憤怒的軍士當場打死，他一個人流落異族，待遇一落千丈，邊也沒有服侍他起居的心人，真是天天不應地地不靈。現在突然看到一個漢族面孔，皇帝立刻對方濮存生出親近之心：“你是何人，怎麼會在這里？”

方濮存恭敬地行了一個跪拜禮：“臣是來救陛下的。”

皇帝顛簸這麼久，心驚膽戰，再度看到悉的跪拜禮真是慨萬千，親切無比。皇帝親自把方濮存扶起來：“你真乃是大賢臣！等朕回朝，絕不虧待于你。”

“臣謝陛下。陛下，臣如今埋伏在帖木兒邊，說服他送您回朝，陛下您只需耐心等待，想必不久，禮部就會派儀仗隊來接您回京。”

皇帝擔驚怕了這麼久，聽到這句話真是順耳極了，他掌稱贊，說道：“這再好不過！你可不要讓朕等太久了。”

“臣遵旨。”

方濮存雙手疊在前，就這樣躬著倒退到皇帝帳營外。合上帳營后，方濮存著鉛云布的天空，沉中也出一種難言的壯麗。他低低自喃：“要變天了啊。”

百里之外的紫城里，新任禮部尚書臉糾結地送上一封書信：“殿下，這是瓦剌送來的議和書。”

議和書。

許多人都在看秦沂的臉，妄圖揣測一二，可是他們必然要失了。秦沂臉如常，甚至作都沒停頓一下，仿佛禮部呈上來的是再正常不過的折子。秦沂接過來掃了一眼，眉梢輕輕了。

獅子大開口，他們還真是敢說。

這位新提拔起來的禮部尚書顯然也知道議和書上的條件太不要臉了，他垂著眸子數文華殿地上的方磚，不敢抬頭也不敢吱聲。

秦沂指節敲了敲古樸典雅的檀木桌角，一反常態地沒有下達“行”或“不行”的命令，而是饒有意味地說：“看這封議和書的筆法和行文，這應當是個讀書人吧。”

殿里停留的幾個員都愣了愣，而秦沂嗤笑一聲，將議和書扔在桌上：“一個大燕的，從小學孔孟之道，讀四書五經的讀書人。”

慈慶宮里，楚錦瑤也在接見熱難抑的外命婦。

秦沂帶著燕朝在損失三十萬銳的況下守住京城，后面還反敗為勝，瓦剌撤退當夜就擊殺一萬余人。這對于風雨飄搖、全民信心都被狠狠挫傷的燕朝臣民來說，太子無異于天神降世，力挽狂瀾，包括之前楚錦瑤險些以死殉國，后面減宮廷開銷支援城中軍民百姓，這些舉都大大鼓舞了民心。如今京城里百姓不拜神佛，只拜東宮的太子和太子妃。

曾經因為圣上昏聵，不理政，所以臣子把希投注到年輕的太子上。這其實是一種實在沒辦法了的寄托，可是現在，秦沂卻是真正民心所向，萬眾歸心，舉國上下都期待著他登基為帝。

因為這場艱難的京城保衛戰，滿京權貴人家，無論書香門第還是武將世家，都對楚錦瑤評論大好，天天往宮里遞牌子。楚錦瑤畢竟還是個孕婦，接見太多人自己也吃不消，所以今日只了楚錦嫻和長興侯府的人進來說話。

長興侯因為份特殊，不好跟年輕后輩去戰場搶功勛，所以當初皇帝親征是他沒有跟著去，誰能知道反而因禍得福。守衛京城時外城九個門都要有主將，長興侯是難得殘存下來的有領兵經驗也有實戰經驗的武將，在這種青黃不接的時候，他這種人才實在難得，所以被分到一個次等重要的門，在瓦剌進攻中也順利守住城門。

最重要的城門是秦沂親自在守，最艱難的戰場也在他那里，秦沂頂住了瓦剌最開始也最激烈的一波進攻，首戰告捷，人心大振，之后的幾個城門都好守了許多。長興侯也借著這勁守住東直門，在保衛戰中立了大功。

所以如今京城兩家外戚的份一下子對調，兩任皇后的娘家鎮北侯府閉門不出，要不是看在太子的面上，齊家和過街老鼠也沒什麼差別了，而太子妃的娘家長興侯府卻在這場戰役中立下頭功。眾人的態度，也就可想而知了。

這段時間長興侯府人人走路都帶風，段瑩華也興致地說著戰爭期間家里的狀態：“……圍城那兩天，可把家里人嚇壞了，不過好在虛驚一場，多難興邦。如今京城里對太子和太子妃眾口贊，若是之后再順利迎回陛下，那太子可謂立下曠世奇功……”

段瑩華說著，突然察覺到氣氛不對，似有所覺地停下說話，看到楚錦瑤低頭哄著路哥兒，似乎沒有聽到在說什麼。而楚錦嫻也坐在一邊，微微垂著眼，眼神復雜。

臨危命，力挽狂瀾，之后若再立了迎救皇帝之功，那秦沂作為一個兒子兼臣子，所作所為實在是盡善盡，功勞已到極致。

可是，秦沂并不只是臣子，他更是皇太子。所以，宋高宗趙構的難題再一次降臨在秦沂和楚錦瑤上。楚錦瑤當初讀史書時，也覺得趙構用十二道金牌急召岳飛回京實在是不識大，懦弱之至，但是現在，面對瓦剌的議和，朝臣翹首期待的迎皇帝回京，楚錦瑤卻突然說不出話來。

作者有話要說：沒有洗白趙構和秦檜的意思，岳飛當時手握南宋五分之三的兵力，他的軍隊被稱為岳家軍，在民間和軍中都擁有巨大的聲譽，趙構作為一個皇帝，心生警惕也可以理解，但是我依然覺得，他賜死岳飛，是件很短視的事。

唉，寫到這里，大家應該能猜到后面會發生什麼了。我們總是企救世主和英雄，可是這世上容不下英雄。

寫到這里，全文已經進最后的大高，其實我今天正好在寫結局，校對這一章的時候有而發，就寫了這些作話。我們只能陪楚錦瑤和秦沂走最后一段路了，大家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