莹月这回人没白丢，之前丫头们一直动不动环绕着嗡嗡，劝接近方寒霄，把方寒霄的心勾到新房来，有过这次闹剧后，玉簪石楠再也不说了，那六个丫头想说，玉簪石楠还会找别的话题打岔，或把们拉走。

六丫头作何想暂不去提，莹月是可以专心继续写的第一篇文章了。

开始很有雄心壮志，但总是开不出满意的头来，开不出头，就无法继续走下一步，憋了几天，不得已跟自己妥协了一点点——先写，不管写什么样，写出来再修。

不抠字眼之后，就顺畅多了，的思路本不堵，要写什么是很明白的，不过两天功夫，就把全文都写好了，共计一千零五十个字，三页笺纸。

没有别人可以分，就拿给玉簪石楠看。

两丫头认识的那几个字完全不足以看懂连贯的文章，但仍然非常捧场地赞不绝口：“大太厉害了！”

厉害在哪里，那说不出来，不过只是一种觉，在们看来，文章是如徐尚宣那样的正读书人才能做出来的（虽然他是个学渣），现在们大也能写出来一篇，那可不厉害极了吗？

莹月自己虽然开心，不过还不甚满意，觉得读的书还是太了些，词汇量不足，见识也，有些绪在心里想得好好的，笔下写出来就走样了，不如以为的那么好。

没别的事，就抱着这篇文章继续加工润。

方寒霄不知忙什么去了，这几天没再过来，但是方慧来过两回，见到干的事，很好奇，还跟讨论了一下，然后，转头捅到方老伯爷那边去了。

是炫耀着外加表白自己去说的：“祖父，我大嫂可用功了，天天都在做文章，我也要好好读书，不辜负祖父的期。”

方老伯爷欣羡读书人的门第，那是家里人人都知道的，方寒霄不在家的时候，方慧不乐意跟洪夫人过，跑来方老伯爷这里求庇护，把方老伯爷哄得十分宠，就靠的这一招。

方老伯爷一听，心里舒服了点，觉得这个孙媳妇虽然换得很凑合吧，但也是有些可取之，就发了话，方寒霄去，让莹月带着文章来给他看看。

方寒霄才从外面回来，不客气地写了四个字给他：您看不懂。

方老伯爷眼一瞪：“那要你管，我就是要看！我孙媳妇做的文章，我还不能看看了？你啰嗦，去把人来。”

方寒霄摇摇头，倒也不跟他争，丢了笔，往新房走。

他到的时候，莹月没在琢磨的文章，而是正捧着张银票发呆。

面值一千两，方老伯爷给的那张。

有一点想用掉这银票了，自己动了念头写文，才忽然意识到方方面面都有不足，很需要再多读点书。

没有别的钱，在徐家时徐大太太好歹一月给发一两银子，这里吃穿不愁，但没人和提起来月银这回事，也不能问人去要，于是看着锦玉食，其实是个一文不名的穷蛋——除了这张烫手的巨额银票。

发呆发得很专注，因为内心正在剧烈挣扎到底用不用，那小小游记则就摆在手旁边，于是方寒霄到后，一俯就把走了。

莹月：“……？”

跳起来红着脸去抢：“还给我。”

跟自己的丫头分分喜悦还罢了，这种不的小文章，哪里好意思拿给别人看。

方寒霄一只手就把两只手腕都扣住了，轻松地镇压着，另一手把笺纸举到眼前。

莹月急道：“你别看！”

努力想挣扎，毫无效用不说，徒自把自己袖往下挣得了一截，出小半雪白莹润的手臂，察觉到方寒霄的眼神移过来看了一眼，——不敢动了。

总算方寒霄的眼神又移了回去。

一千来字不长，他不多一会就看完了，微有讶异地扬了扬眉。

这是一篇鲜活之气几乎快跃出纸面的短文。

没有什么太生僻的用典，词藻也不十分华丽，但看到的人很容易带到作文者在历文中一切场景时的心绪，再平淡无奇的画面在笔下也有一种别样的新鲜，这一份活泼泼的灵气，极作文者自己的特。

词不惊人，可动人。

他把错开的三张纸移开，一低头，见到莹月正敢怒不敢言地瞪着他。

眼睛里面都是委屈。

好像他把怎么着了似的——然而良心这种东西，方寒霄觉得自己是不大有的，莹月都这样了，他一点也不心软，仍旧不把文章还给，只是松开了的手，然后示意跟他走。

莹月抢不过他，只好没办法地跟他后面叨叨：“你怎么这样，你还给我还给我——”

急了，还大着胆子骂了他一句，“你这个坏人。”

方寒霄停了脚步。

莹月一吓，忙倒退两步。

但方寒霄并没有做什么，只是勾起一边角向笑了笑。

莹月更郁闷了——有什么好笑的，有什么好笑的你说！

郁闷完了还得跟他走，的文章在他手里，谁知道他拿走要做什么去。

一路跟到了静德院里。

莹月眼睁睁看着的文章落到了方老伯爷的手里，更傻眼了。

弄不清是怎么一回事，自己打发时间写着玩的东西，为什么最终会惊动到还在养病的方老伯爷这里来了？

方老伯爷被扶着半坐起来，很认真地看着。

方寒霄没说错——他其实真的看不懂，他当然比玉簪石楠要强，但识字，跟读书，仍然是两码子事。

这不要紧，方老伯爷自有一套辨别方法：他看不懂的，那才是正文章呢！

他就非常满意了，连连夸了两声。

莹月不着头脑，只能涨红着脸，小声努力谦虚着说“没有，不敢”。

方老伯爷不但夸，还不白夸，夸完就让给红包，面额很悉，又是一千两，大手一挥，说是给“零花着玩”。

他们家零花都是这样的呀——莹月晕晕地领了零花钱，出去了。

到了外面，方寒霄终于肯把文章还给了。

跟他来一趟就暴富一下，莹月心里再多意见也说不出来了，很想觉得自己不是被收买了，但是吧——就真的是发不出火来。

为自己这念头有点愧，默默地要走，方寒霄拦了一下，走到耳房里，从最靠近里面角落的一个柜子里索了一下，重新走出来，把手向着出去，同时示意手来接。

他的手是握拳头的，莹月隐约瞥见他指间出的似乎是什么块状，迟疑地，出了手去。

叮叮咣咣，一小堆碎银落下来。

他手掌大，莹月没有防备，一只手装不下，忙另一只手也抬起去捧着。

方寒霄把银子给完，就很干脆地向抬抬下，示意可以走了。

……

要么古话说拿人手短，吃人软呢，莹月一路追着他来的时候，还气得要打他了，觉得没有见过这么坏的人，这会儿被银子连番砸下来，要是想解气，该全丢回他上去，但是，实际上，捧着满手银子，只能道：“——你要不要一起过去吃饭？”

那什么，就，总觉得至得客气一下。

没想过方寒霄会答应，也不太想他答应，但方寒霄点了点头，就走前面去了。

莹月：“……”

低头看看银子，想想急需要补充的书，很没有骨气地跟上去了。

＊＊

主动邀请过一回以后，方寒霄过来新房开始频繁起来。

说不出来是怎么变化的，好像自然而然并且不知不觉就这样了，丫头们——尤其是玉簪石楠很懵，劝半天莹月没用，们放弃死心了，反而算是如愿了？

这算怎么一回事呢——嗯，不过反正是好事。

两丫头就很开心，另六个丫头觉任务在，心也很不错，每日忙忙碌碌地，都觉得很有劲头，新房的气氛都因此变得喜洋洋的。

只有莹月觉不太好。

方寒霄每次来呆的时间不长，但开始会动的书，在这上面有点小气，就是不喜欢别人，很担心别人给弄脏了或者是弄坏了，哪怕看旧一点都心疼。

这念头没办法明说——说出来自己也觉得自己很小气。

就只好满眼紧张地，看方寒霄在眼皮子底下换着书看。

总算他看归看，并不带走，大多数时候是来吃饭时来早了，就随手一本的书看一刻。

莹月又觉得很可惜了：他这次的和上次的往往未必是同一本，那么不容易攒下的书，他都不认真看，乱看能看出什么意思来呢。

方寒霄再乱，就要纠正他：“你上次看的这一本，你没有看完。”

记得可清楚了，他才翻到一小半。

方寒霄顿了顿，目奇异地看一眼，接了递过来的书。

莹月乘机问他：“我可以请人帮我买几本新书回来吗？”

有钱了，而且是可以花的碎银，他给的，咳。

这种数目不多的银子还是敢花的，捧回来第一刻先给玉簪石楠各挑了两块大点的分了，很有模样地道：“给你们压箱底。”

玉簪石楠要推辞：“我们要银子也没什么用，大留着买书。”

“我还有多的呢。”莹月把小捧银块跟银票都拿给们看，又笑着难得反过去打趣一句，“你们也要慢慢把嫁妆攒起来了。从前我都发愁，不知道给你们陪两本书过去夫家嫌弃不嫌弃。”

书当然不比银子实用，不过玉簪石楠都知道，书是莹月的命子，再不肯送别人的，从前没钱，能把书陪给们就是最真切的心意了。

就都不推辞了，高兴地收了，石楠还笑嘻嘻地道：“我们也跟大发一回财。”

话说回来，方寒霄对的买书请求点了下头，就看书去了。

莹月本还想问他拜托给谁好，见他这样，不好意思催太紧，就打算等两天，再问一下。

谁知过两天后，方寒霄直接给抱了一堆散发着新鲜墨香的书过来了。

莹月又惊又喜，绕着堆放在桌上的书团团转了两圈，挨本大概翻了一下，才想起来要向他道谢，又要去给他拿钱。

两块碎银抓在手里了——递不出去。

拿他给的钱，买他的书，好像有哪里不对？

方寒霄只是挑眉看，没接。

莹月讪讪地把手回来，又跟他道一遍谢。

方寒霄没说什么，他还是会拿书看，不拿新书，就拿从娘家带来的旧书。

旧书莹月翻过多遍了，如今看是不太看了，但一本一本努力省吃俭用攒下来的书，是很不一样的，方寒霄去拿，就仍是忍不住要去一眼。

大体来说，这日子还是很和谐安宁的，除了洪夫人渐渐沉不住气。

方寒霄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他如今常到新房来了，但仍旧不设法打发走的眼线们，于是新房发生了什么，洪夫人基本上是实时可以接到汇报。

——跟没接到也没什么两样。

两个人到一就是看书，这是做夫妻还是做同窗啊？

丫头传话都渐渐传得吃力起来，因为方寒霄与莹月的对话是有的，但基本绕着书籍打转，莹月说的听不懂，方寒霄写的回应不识字，同时也看不懂——

这怎么是好。

洪夫人都服气了：“就没点别的？”

丫头说不出来，好像就真的没有。

憋半天，憋出来一句：“大不喜欢别人动的书，大爷动好像都不太愿意，总盯着。”

这说来说去不还是书吗？!

洪夫人气得要骂，总算丫头补了一句：“大爷应该看得出来，但是他还是要动。”

有点费解地道，“他自己拿过来的新书，就从来不看，有两回大主动递了新书给他，他不要，还是去拿旧书了。”

看见大对着他的背影瞪了一眼，但大爷就很之泰然，坚持只拿旧书。

洪夫人心中一动：“——好像有点意思。”

哪里有意思，暂时也说不上来，但就是觉得，可以再忍一忍，等一等。

然后又过了一阵子，终于等来了一个有价值的新消息：隆昌侯府岑永春与徐家徐月婚期已到，帖子送到了府里，除了给方伯爷的，岑永春还亲自手书一封，送与方寒霄，邀他务必去喝这一杯喜酒。

这是洪夫人一直在等的一件事，知道两家定亲礼是已办过了，岑永春是娶续弦，办得比较低调。洪夫人当时按兵不动，没去设法刺激方寒霄，就是等着一刀真的落下来，砍在他的心上，能不能刺激得他在失常之下，暴出些什么。

没想到岑永春这么配合，帮着把这一刀砍得更重更深了些。

婚期是在五日之后，立刻吩咐人留意新房的动静，尽快弄清楚方寒霄准不准备去。

＊＊

莹月好似被一盆冷水泼下来。

沉在虚幻的安宁中，几乎快要以为自己就可以过着这样平静的日子，忘了自己是怎么来的。

方寒霄把这一张朱红洒金的请帖放到面前的时候，一看清上面写了什么，就惊恐地站起来往后躲，后背都撞到了放满书的格架上。

方寒霄平静地写了三个字：怕什么。

莹月快要转抱着格架了——能不害怕吗，长姐背叛他，昏礼还邀请他去，这是怎么想的！

恐惧里又有点生起气来，长姐太过分了，哪有这么欺负人的。

自己默默嫁过去就算了，真把方寒霄招惹去，方寒霄不得这个刺激，把的昏礼搅和了，看后悔不后悔。

方寒霄还写：你跟我一起去。

莹月把头摇得拨浪鼓一般：不不不去。

才嫁来时对方寒霄那种说不出的害怕全回来了，方寒霄越平静，越怕他忽然发作，忽然把书案掀了什么的——虽然他从没表现出任何一点这方面的倾向。

方寒霄不得不安抚：我没生气。

莹月战战兢兢地，不相信。

谁能信啊，觉得不傻。

方寒霄有点不悦了，他干什么了，把吓这样。

他脸一变，莹月对别人的这种绪很能应到，嘤嘤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了。

就说他生气吧，还不承认。

方寒霄：……

他没脾气了，只得再写了一遍：没有生气，生气也不找你。

莹月终于慢慢平复了一点下来：好像，有点道理？岑世子邀他去，他气不过去找他麻烦更合理，或者找长姐去。

方寒霄拿笔再点了点第二张写着一起去的纸，莹月就不敢拒绝了，怕真惹着他，轻轻点点头。

又鼓足勇气小声道：“……对不起。”

总是家办的坏事。

方寒霄放下笔，忽然掐一把脸颊，把含在眼眶里的两颗泪掐下来，走了。

莹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