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時間倏忽而過,隆昌侯府請帖上寫的吉時很快到了,而這個時候,時令也來到了六月初。
天氣好像一下子就炎熱了起來,五月里早晚還有涼風陣陣,一進六月,便是清早出門,撲面而來的已經是一熱氣,令人心里生出燥意。
瑩月還好,生來畏冷不畏熱,只是雖不燥,心里卻七上八下,慌得厲害。
那日被方寒霄掐了一把,覺自己好像付出過代價了,讓他出了下氣,當時心定了點,但隨著吉日一天天近,又不得不忐忑起來了。
直到當天,像個木偶一樣被丫頭們穿戴打扮好,下午時分,愁眉苦臉地出了門,那模樣,不像去賀喜人家昏禮,更像是辦事的主家有了什麼倒霉事似的。
方寒霄還是不去騎馬,還是坐旁邊。
瑩月憋了好一會,終于忍不住細聲細氣地道:“就我們四個人去嗎?”
配置跟上回去建侯府都是一樣的,帶了玉簪石楠,方寒霄仍是自己一個人——連車夫都算上勉強能再湊出來兩個。
方寒霄靠在后壁上,點了個頭。
瑩月就又添一重擔心——這要打起來怎麼辦?
嚅嚅地提意見:“——還是多帶幾個人吧?”
方寒霄默了一下,搞懂了的思路,嗤一聲笑了。
瑩月覺到了淡淡的被嘲笑,不過看他的表似乎甚是輕松,緒也比較穩定的樣子,被嘲一下又不算什麼了。總比他寒霜冷面地坐旁邊,一臉就是去找茬的模樣強。
唉,真不知道那個岑世子怎樣想的,長姐知不知道這回事,如果知道為什麼不攔一攔。
等待的這幾日里,翻來覆去細想了一下,覺得自己是差不多想明白了方寒霄的意思,搶了他未婚妻的人指名道姓地發帖子來向他示威,請他去參加昏禮,他要是不去,那才是示弱,裝也得裝出個若無其事的模樣去赴宴——好強的人都這樣,要是換了,就肯定不去。
隆昌侯府距著平江伯府遠,在另一個片區了,這是因為隆昌侯府發跡早于平江伯府,占下的地段比平江伯府要好,更臨近宮城,不過同時帶來的一個問題是,它沒有平江伯府府邸大,宮城附近達貴人比鄰而居,就是侯府往里一放,也沒有多麼顯眼了。
瑩月一路胡思想著,馬車停下,下來的時候看了眼天,發現他們到的時間不早不晚,算是剛剛好。
隆昌侯府里面已經很熱鬧了,這次是男分開擺宴,進門送了禮包,就有下人來分別帶路。
瑩月又有點心慌了,轉頭看方寒霄一眼,小聲道:“你走的時候我呀。”
真怕方寒霄等會見了正場面,心里還是氣不過,刺激之下把忘了,自己走了。
方寒霄:……
他想了想,示意瑩月手。
瑩月會意地把掌心攤開。
方寒霄一筆一劃慢慢寫:記得就你。
瑩月低著頭呆滯了:是不是看錯了?記得是什麼意思?那要是不記得——?
方寒霄看一眼傻眼的表,眼底現出一笑意,沒做多的解釋,松開了的手,轉跟下人走了。
瑩月:“……”
周圍人來人往,沒辦法追,糾纏著太難看了,只好在下人有禮的催促下,慢吞吞往另一邊走。
昏禮這樣的人生大事,來賀喜赴宴的人眾多,一個地方必然是安排不下的,瑩月被引的是個小一點的花廳,團團擺了四桌宴席,此時人將將來了一半。
屋里四本立了伺候的丫頭們,都穿得十分喜慶,客人們自己帶的下人就不便再往下了,太過嘈雜,統一被安排到了隔壁的一間屋去,如有事召喚,可使主家的丫頭去傳話再來。
如此,瑩月就只得一個人在這廳中了。
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圈,發現在來的諸人里應該是年紀最小的,而別的——別的就沒什麼了,反正是一個人也不認得。
在看別人,別人也在看,這廳里來的客們不本是認識的,便不認識的,進來互相有認識的人引薦一下,敘一敘,也能敘出點頭緒來。
瑩月與們不同,是全然的生面孔,眾人對過幾回眼,咬了一下耳朵,發現竟無人知道,都有點覺得奇怪了。宴席的位置不是隨便安排的,能到這間廳來,至彼此該是差不多的人家。
于是不多時,就有人來含笑向瑩月搭話了。
瑩月不慣際,紅著臉報了家門,這人恍然大悟:“原來是老尚書家的孫,你姐姐我常見,只是沒見過你。”
跟徐家應當是真的有來往,因為瑩月沒報娘家來歷,嫁了人,從此在外行走,先以夫家論了。
而這婦人仍能一下就說出徐老尚書的名號,不但跟徐家認識,而且關系應該還算是友好的——一般的只會說徐大老爺,出門際本也沒有越過父親打著祖父名號的,特別把已經過世的徐老尚書提出來,其實算是抬了瑩月價。
只是算友好,旁人就不一定了,廳里乃至于靜了一瞬,然后各詫異的目才投了過來。
徐家姑娘易嫁之事,在徐大太太不余力的宣傳下,京中是已人盡皆知了,雖然徐大太太拼著命說是長生病才致如此,但只看不過隔了三月,月就搖一轉,重攀了隆昌侯府的大門——哪怕月當時是真的病了,真的不能出嫁,別人也不能不多想。
這各異樣目里,有兩道格外刺目。
瑩月循著茫然找去,發現還巧,是兩個坐在一起的婦人,年紀很輕,只比大一點,大約在二十歲上下,穿戴上都很好,白皙,一派養尊優氣質高雅之相,只除了那眼神,真的刺人,兩人離得近,還起到了近乎疊加的效用,以至于瑩月本忽視不了。
見到過來,兩個人也不收斂,仍舊是直直地打量著,那份與別人單純看熱鬧不同的奇異意味讓瑩月覺得有些悉——怎麼好似那日在建侯府里,薛大姑看一般?
瑩月當時沒把薛大姑放在心里,但現在有點頭疼了。
出門第一次,遇見一個“敵”;出門第二次,遇見一雙,那要是出門第三次——?
……
瑩月覺得有點難理解,方寒霄長得是很英俊,可是只能遠看,他這個人,一近相起來,那真是又壞又煩人,剛才還嚇唬要把丟下。
這些姑娘大概是沒有跟他真的相過,才會被蒙蔽了——不對,不是姑娘了,都嫁人了,嫁人了還惦記著他,還要對放冷箭,更不知們怎麼想的。
瑩月悄悄嘆了口氣。
“真是沒想到——”
“呵,人算不如天算。”
坐在對面的兩個婦人不但看,還撥著,輕輕議論著。
“早知如此——”
“早知如此你怎麼樣?”
另一個被追問,咬咬不說話了。
先說話的那個低低地轉移了話題:“徐月這小賤人,偏運氣倒好。踩了人,自己上來了。”
咬的不肯認同了:“好什麼?進門就做娘,虧拉得下臉,為了榮華富貴,當真什麼都不要了。”
先說話的笑一聲:“這話也是,他日見著,我得記得問問這滋味怎麼樣。”
咬的嘆息了一聲:“只可惜了——”
沒說可惜誰,但先說話的自然是知道的,聲音里加了份狠勁:“徐月太過分了,這種日子還把他請來,想干什麼。”
瑩月不會作為娘家人坐到這個宴席上,來,只可能是跟著方寒霄來,從平江伯府的算起的。
“為了顯示心里沒鬼吧。”咬的冷笑道,“當別人都傻子似的,看不出來玩什麼把戲。”
先說話的把聲音更低了一點:“行了,你犯不著生氣,我聽說,隆昌侯夫人可不怎麼滿意,捱不過岑世子堅持,才勉強答應了。這往后,有的好日子過。”
咬的點頭:“我知道。榮華富貴有命賺,有沒有命花可是另一回事——哎,你別看了,來人了。”
先說話的也看見瑩月邊走來了另一個人,把目收回來:“知道了。”
來的是孟氏。
跟著薛嘉言一來的,腳步匆匆,進來到瑩月邊坐下的時候,乃至帶著一點微:“徐妹妹,我可算找到你了。”
瑩月被一屋陌生人看來看去,正看得后背細汗都要冒出來了,忽然看見出現,驚喜得不得了:“孟姐姐!”
雖然跟孟氏只有過一回來往,可跟別人比,已經算是親近的了。
見孟氏大概是趕得急,頭上微微冒汗,殷勤地拿自己的扇子給扇扇,又好奇地問道:“孟姐姐,你知道我來?在找我嗎?”
孟氏笑著道謝,點頭解釋道:“我跟我們爺一起來的,我們比你們來得晚一點,你們爺在門外守著,等到了我們,請我來跟你一起坐著,怕你一個人悶。”
瑩月睜大了眼:“真的?”
孟氏笑道:“自然是真的,我跟丫頭問你,但是來的人多,我先被引到另一去了,問了一圈人,終于問到你在這里,我才過來了。”
瑩月甚是:“孟姐姐,辛苦你了。”
“我辛苦什麼呀。”孟氏笑道,“我也想跟你一坐著,離開宴的時間還有一會,正好我們說說話。”
又打趣道,“主要是你們爺的囑托,我們家爺就沒他這份細心,你要謝,回去謝謝他。”
瑩月臉紅了。
他也不太壞。
怪不得從前招人喜歡了——悄悄了對面那兩個婦人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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